睡莲将双手都伸进青花大缸里头,刺骨凉意从指尖散发到头顶。
嘶!睡莲感觉头顶和足尖都有些发麻,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十分过瘾。
“莫要闹了,你过来,我有正经事和你谈。”柳氏笑道:“听说你遣翠帛和添炭去泰正院要冰去了?”
“京城不比成都,这个冰块人人都是有份例的,只有泰正院随意取用,老太太年纪大,很少用冰,她老人家的份例都给了素儿。我这一缸,是前两日没用冰,积攒下来,想着你怕热,就命人都取了来。”
睡莲与柳氏对坐在罗汉床上,说:“其实要冰只是幌子,我单指了翠帛去,就是要制造翠帛两面受气的假象,好让五夫人放心呀。我若真的将翠帛供起来,和她处的好好的,五夫人必定会疑心她和她母亲吴嬷嬷的忠心,到时候换了人塞进来,我还要再费心思笼络,岂不是麻烦了?”
“婶娘放心,翠帛是个极聪明的,很配合我唱这出戏,吴嬷嬷心里也有数的。”
柳氏点头道:“我就说呢,你回来的这些天,今晚又不是最热的,怎么巴巴挑了翠帛去要冰,原来是这个缘故。”
睡莲专挑绿豆汤里的冰沙吃,勺碗碰撞的清脆声不绝于耳,冰沙在口,睡莲含含糊糊道:“我若是那种只顾着自己舒服,不顾下人死活的主子,她们也不会那么忠心的服侍我了。不过呢,能要回冰块最好,我好歹也能尽情受用一回,呵呵。”
柳氏但笑不语,等睡莲碗里的绿豆汤见了底,才开口问道:“这些天为了铺子的事情很是焦心吧?”
睡莲小嘴一翘,道:“四家都在争,容嬷嬷和窦嬷嬷扔下不管,要我自己决定,可如今出了赵指挥使家目的明确外,其他三家态度暧昧不清,我定不来,刚才吩咐刘妈妈将工期能拖多长就拖多长,还叫她另挖一层地库呢。”
“那就是以后有两层地库了?”柳氏嘴角划过一丝神秘的笑意,问道:“你不打算自己开一个铺子么?那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是有想过,可是——。”睡莲老气横秋的叹道:“那个铺子做什么生意合适,我一个深闺女子知道多少?更重要的是,即使那个铺子地段好到做什么生意都赚钱,可是我没有人啊,刘妈妈一家总是要放出去的,我总不能要丫鬟去铺子抛头露面吧?”
“到时候,即使开了铺子,五夫人她们不知要乘机塞进多少人进来‘帮忙’呢,我头顶上已经有容嬷嬷和窦嬷嬷两个镇山太岁周旋了,再多几个,我可应付不来。”
柳氏同情的看着睡莲,其实人她可以“借给”睡莲,只是外头闲话会淹死她们,终究还是不妥。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柳氏突然说道:“今天找你来,是为两件事,这头一件,便是铺子的事。”
睡莲一喜,问道:“婶娘有法子了?”
柳氏摇着纨扇,慢悠悠道:“以前在宫里头做女官的时候,我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出宫之后,我们也经常联系着。其中就有一个嫁给了浙江富商曹家的嫡系子孙做了继室,那曹家以贩布起家,后来在江浙一带开钱庄得以成为当地巨贾。”
“如今曹家想把生意扩到北方,他们原本看中了阜成门大街东面的铺子,可惜那晚一把火烧了,至今没有建好,做生意的都讲究个吉利,王家就推出了。”
钱庄?那不就是银行么?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睡莲急切问道:“曹家可是看中了我的铺子?”
柳氏缓缓点头道:“你那个铺子地段极好,三层的门楼,还带着院子、两排房子和地库,而且外人都知道是颜家的产业,没有人敢上门寻麻烦,自是比曹家以前瞧中的好几倍。可是曹家也听说那个铺子有四家抢着要租,实在惹不起,我那个姐妹就写了信来,托我探探里头的底细。”
既然柳氏张口,定是对那个姐妹是信任的,铺子租给曹家开钱庄总比那四家心意不明的好得多,可是——睡莲有些担心,坦言道:
“婶娘,我是愿意租给曹家的,只是担心那其他四家租不到铺子,恼羞成怒,暗地里给曹家使绊子怎么办?这京城地界,还没站稳脚跟,就先得罪四家豪门,我怕反过来害了曹家,伤了婶娘和那位老友的姐妹情谊。”
“那四家厚着脸皮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其实不过是那几点小心思而已,赵总指挥使家是要给青莲添堵。”柳氏讥诮道:“安顺伯府世子的亲事到了如今也没个着落,估计还没有对你死心,借这个机会最后试探一下颜家的态度。”
“泰宁侯府那边嘛,背后是侯爷或者太夫人捣鬼,这宁宵还住在咱们府里,是你父亲的学生。他们无非是为了他的事情。侯爷要逼他远离京城、太夫人则逼他尽快认祖归宗,为肃王效力,但是他们首先都要逼宁宵离开颜家的庇护,把他掌控在手心而已。”
睡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宁宵的日子很不好过呢。
柳氏说道:“至于襄阳侯府那边,我至今没有弄明白。不过五夫人讨好襄阳侯夫人是真,襄阳侯夫人的嫡长子和嫡次子都尚未婚配,她想把慧莲嫁过去,毕竟她也是襄阳侯府旁支,算是亲上做亲,确保将来慧莲终身有靠。”
睡莲忍不住笑了,道:“这位襄阳侯夫人言而无信,把儿女婚事当筹码,胡乱许诺。去年的时候,莫夫人游说父亲,要把我嫁给安顺伯世子,还暗示安顺伯夫人手里有襄阳侯夫人的把柄,说可以借此迫使襄阳侯夫人接受品莲为嫡长媳。后来这件事无疾而终,品莲还上门骂我毁了她世子夫人的好姻缘呢。这才不到一年,襄阳侯夫人又看中了慧莲?还真是善变。”
柳氏也笑道:“襄阳侯夫人祖上是盐商,行事做派确实有些孟浪了,襄阳侯本是旁支嫡子,因老侯爷膝下没有儿子,就过继他来承袭爵位,其族人大有不服的,所以襄阳侯的爵位一直不稳,现在嫡长子的世子之位迟迟得不到册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襄阳侯夫人是想给嫡长子挑一门极好的亲事,以确保世子之位。”
睡莲问道:“她怎么折腾不要紧,干嘛非要租我的铺子呢,偏偏五夫人还帮她游说。”
柳氏摊手道:“你当我是神仙么,什么事情都知道?不过,我有个法子让那四家都退散。”
睡莲抓着柳氏的手,眼巴巴的问道:“什么法子?”
柳氏说:“你别急,我先问你,在杭州的时候,永定侯府的许三爷是不是抓到了刺杀魏国公的凶手,最后押解回京?”
睡莲点头,这是徐汐被宁珂所救后没几天发生的事情,无人不晓。
柳氏低声道:“其实阜成门大街的大火,估计和魏国公被刺案一样,背后主使大到了不能明查,只能先推出个掩人耳目的替死鬼,背地里偷偷查的地步。”
睡莲一脸迷茫的看着柳氏,觉得每个字自己都懂,但是连起来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柳氏左手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案几上写下“皇子争储”四个字。
睡莲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难怪许三叔把杭州闹得翻天覆地,最后却只抓几个替死鬼草草收场,原来是查到背后有皇子做手脚?
柳氏说道:“我虽离开皇宫久矣,但也能看看出一点端倪来。公公还在时,一再说不能把颜家卷入储位之争。现在争租你铺子的四家,个个都和几位皇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来到最后新帝上位时,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所以说,这一次,你要借着你父亲的手,推开这四家。因为你父亲绝对不容许家里与他们有金钱上的瓜葛,免得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无法脱身。”
睡莲有些意外,“婶娘是说,我要去求父亲么?”
柳氏点头叹道:“我知道你对你父亲有心结。可是啊,在你自己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一定要学会示弱求得帮助,别总是一个人扛着,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内宅上再得心应手,外宅的事见识有限,也不方便出面的。”
睡莲垂首,七婶娘说的很对,自己终日在内宅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对朝堂更是一无所知。比如这次铺子的事情,自己就是两眼一抹黑,搞不清对手状况,只能被动应战,若不是柳氏指点,最后还不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