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食指在睡莲额前轻轻一点,说:“越大越顽皮了,你在成都的时候是个小大人,小脸严肃得跟什么似的,鬼主意一箩筐,我那时还想着,别是个没有喝孟婆汤的大人投胎的罢?”
睡莲一怔,半真半假嬉笑道:“还真被你猜中了。”
“尽胡说!这话若传出去,你就等着被抓到道观庵堂驱邪吧。”颜如玉给睡莲戴上白玉双股扭绳镯子,嫩藕般的手腕和造型奇特的镯子互相映衬,更显华贵典雅。
“啧啧。”睡莲举着胳膊细赏这个玉镯子,玩笑道:“这么好的镯子,你不留着当嫁妆,却给了我。不过也没关系,等姐姐出嫁时,我就挑自己最好的首饰给姐姐添妆去。”
颜如玉一愣,随后苦笑道:“我明年及笄,如今亲事也有了三分眉目。”
睡莲的笑容一滞,张了张嘴,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如果是一门好亲,颜如玉也不会是这个表情。
颜如玉道:“你附耳过来,我只和你说,你莫要告诉知芳,这丫头心直口快,我不放心。”
睡莲战战兢兢靠过去,颜如玉耳语道:“若无意外,后年我就是魏王妃了。”
魏王妃?!
睡莲捂紧了自己的嘴巴,这才没叫出声来!
魏王就是三皇子,其生母陆氏出身卑微,原是宫里浣衣局的浣衣女,不知怎么得了皇上的一次宠信,就怀孕了,生下三皇子后,封了才人。
传说魏王资质平庸,陆才人又不得圣心,所以这对母子如隐形人般在皇宫里艰难求生,陆才人在三皇子十五岁时去世,三皇子去年十九岁搬出皇宫开府时才得封魏王,是皇子中封王最迟的。
——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魏王酷爱男风,有断袖之癖,而且还闹的满京城皆知的地步!
正因如此,这位魏王开府都没有妃子主持中馈,管理家务的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两个极其清秀的太监。
这——这不是把颜如玉往火坑里推吗?睡莲低声问道:“怎么会这样?康妃娘娘她——。”
颜如玉面色一肃,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如此,便是已成定局的吧。睡莲不知所措,这个时候安慰和淡然以对都不合适,只剩下悲哀和尴尬。
“好了好了,你别这幅模样,康妃娘娘说,魏王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抹黑,其实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堪,至于其他——。”颜如玉淡淡一笑,道:
“他给我尊荣和名分,我履行妻子的责任,各不干涉即可,身为皇族媳妇,是不能奢望****的,康妃娘娘说,因爱生妒,便是万劫不复,熬到最后,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妒妇,那人却依旧左拥右抱,逍遥自在。”
睡莲再次默然,其实在这个男女严重不平等,一妻多妾合法合理的时代,颜如玉作为皇族媳妇要如此“大度”行事,其实豪门贵族的大家媳妇、甚至普通人家的媳妇不也都是如此吗?
像姚知芳父母这样执手相伴,没有妾侍通房添堵的神仙眷侣凤毛麟角啊。
颜如玉见睡莲呆呆的样子,便将沉重的话题扯开,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呢,没到操心这个的时候。”
又问:“你可知广福观来了个玉真道长?”
睡莲明白颜如玉不想再谈这些,于是也跟着说道:“哦,我也听说了,说是那位道长算命占卜是极准的,规矩还大,每天最多只给三个人算命,说若是勘破天机太多,会遭天谴的。而且玉真道长算命之前还给自己卜卦,若卦象不好,他就甩手就走,说老天不准他算呢,神乎其神的。”
颜如玉捧着茶杯,低声道:“那个老道真的很准,以前他还不是那么有名气,在各地云游,那时我小姨正准备进宫,前途未卜。”
“外公机缘巧合下请玉真道长算命,那道长看卦象,算了我小姨的八字,当即就说我小姨是贵人之相,而且此生儿女双全,将来会有泼天的富贵呢。你说准不准?我小姨入宫先是得宠,而后流产失宠,正心灰意冷时,又重得圣眷复宠,还生了齐王殿下,如今又——。”
睡莲惊讶得合不拢嘴,试探低声问道:“康妃娘娘又怀孕了?”
“嗯。”颜如玉道:“应该有两个月了,娘娘心里有数,只是此时不宜张扬出去,若真的应了玉真道长的话,这一胎便是个小公主。”
“你放心,当时算命的只有我外公和小姨知晓,外公早就仙去,此事不会传开。所以小姨很信这个玉真道长,她写信给我父母,叫他们去广福观,请观主关闭观门一日,好让那玉真道长给我也算一算,看我的时运如何。”
睡莲叹服,原来如此,这个玉真道长还真是个活神仙。
颜如玉笑道:“就定在后天了,我私心想着,也拉上你和知芳一起去呢,机不可失哦。”
睡莲不信鬼神命理之说,但想到能多陪如玉一天便是一天,于是点头答应了,道:“好啊,你先给我家里下个帖子,我祖母就放我出来了。至于知芳嘛,就够呛能和我们一起去。”
睡莲笑着把八月约姚知芳同去法华寺上香,姚知芳中途爽约的事情说了,最后道:“知芳得了个白胖可爱的亲妹子,疼得什么似的,我们这个手帕交可就要靠后啰。”
“什么靠后了?肥莲你尽胡说。”姚知芳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提着食盒。
“终于应酬完了,我挑了你们爱吃的带过来了。”姚知芳也围着炕几坐下,丫鬟将食盒里的吃食摆出来。
睡莲尝了一个拔丝香芋球,笑道:“我家里最近得了个新点心师傅,手艺极好,做的芝香拔丝西瓜球简直是一绝,里头挖了空心,用冰沙填进去,吃的时候嘴里冰火两重天呢。”
姚知芳笑骂道:“你这肥莲,又来馋我们,这都到了冬天,那里来的西瓜?”
睡莲讪讪道:“等明年,明年夏天有了新鲜的就请你们。”
嬉笑间,姚知芳瞧见睡莲手腕上别致的白玉双股扭绳镯子,便故意伴着脸说颜如玉偏心,只顾着把好的给肥莲,她也想要这个。
颜如玉爽快点头道:“后年你及笄,我送个翡翠双股扭绳镯子给你如何?”
姚知芳这才笑道:“你可别反悔哦,有肥莲作证呢。”
聊到广福观之行时,姚知芳拍着胸脯道:“我母亲和菲儿妹妹身子都好着呢,这次定不会临时爽约。”
姚府刚满百日的二小姐,芳名姚知菲,小名菲儿,是延续姐姐“芳菲”之意。
第三天,三个手帕交陆续到了广福观,一起去见传说中的玉真道长。
光福观内设有大燕国管理天下道教的“道录司”,因此与其他道观不同,带有隆重的政治色彩,玉真道长就在白云仙院内等候。
出乎意外,玉真道长并不是传闻中的仙风道骨,他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半旧的道袍,就像普通的老道士似的坐在黄花梨书案后面。
颜如玉是正主,她首先开始将两枚八卦铜钱握在手里里摇卦,八卦铜钱落在桌面,玉真道长在一张白纸上记下卦象。
反复三次后,颜如玉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那玉真道长默算片刻,什么也没说,却要下一位小姐来摇卦。
下一个是姚知芳,她照着颜如玉做了,那玉真道长依旧不说话,请最后一位小姐摇卦。
睡莲照着做了,也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玉真道长将三张纸摆在书案上,沉吟良久,似乎面有难色。
三个手帕交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这时,突然一阵怪风到,但见一只虎斑大猫从玉真道长身后的帷幕里跳将出来,喵呜一声,在黄花梨桌面亮出锋利的爪子,将那三张白纸疯狂的撕扯着,等诸人反应过来时,三张纸已经“横尸遍野”了!
喵呜!
虎斑大猫尤嫌不够,含着几张破纸片跳窗而去!
三个手帕交躲在墙角处,被闻讯赶来的丫鬟婆子们团团围住,都没有受伤。
玉真道长对三人深深一辑,以表歉意,道:“贫道窥破的天机太多,老天今天不让贫道算命,贫道不敢逆天行事,三位小姐请回吧。”
拜佛被蛇吓,拜仙被猫惊。睡莲感叹自己此生注定与仙佛无缘,和颜如玉、姚知芳败兴而归。
玉真道长过了几天便离开京城四处云游去了,官道上,玉真道长骑着青骡,顺着睡懒觉虎斑肥猫的毛皮,喃喃道:“那天多亏了你来救场,不然老道我该怎么下台?三个小姐,一个贵不可言、一个凶险之极,最后一个干脆是个死了好几年的人,老道我要是说了出来,都是要得罪人,甚至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