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暗叫不好,这莫氏和原配魏氏的恩怨全府皆知,她虽然不相信莫氏会蠢到在自己马车上对睡莲做什么手脚。
但是万一睡莲少了根头发,颜老太太第一个要罚的便是自己——因为莫氏已经是外房人了,老太太不会直接对一个侄媳妇发难,但是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媳妇!
所以沈氏急忙要女儿去“请”睡莲回来,并左等右等不来后,自己也戴着帏帽走到莫氏豪华马车前,恰好听见莫氏“邀请”琪莲同乘。
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吧——沈氏自己小心眼,那次品莲大闹听涛阁,她出头狠狠训斥了品莲,就一直防着莫氏伺机报复,所以她那里会让宝贝女儿深入“虎穴”?
沈氏一咬牙,也就跟着女儿一起上车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莫氏也不能赶沈氏下去,只得朝着品莲使了个眼色,品莲会意,给沈氏母女倒茶,请琪莲吃果子点心。
沈氏这一天下来,光顾着说话聊天拉家常,晚宴也未曾好好吃,这会子上了车,才觉得腹中饥渴,那红茶点心大多进了她的嘴里。
倒是琪莲轻抿慢咽的,做小淑女状。
有了沈氏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莫氏不敢再提儿女婚事逼问睡莲,暗叹大好机会被沈氏母女搅浑了。
睡莲则觉得沈氏母女前所未有的顺眼,再结合今日三个薛姓小姐与杨紫丹的杀人不见血的口水仗,暗叹燕京名利场上,无论是贵妇还是闺秀交际圈、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
——须知唐三藏去西天取经,收了神通广大的大徒弟孙悟空还不够,还要收下天蓬元帅猪八戒和老实和尚沙悟净。
取经尚且要组团同去,何况宅斗乎?
此时,车厢炕几上那套别致的紫砂茶具引起了琪莲的兴趣:紫砂壶下方空出的部分,既可以放小炉子煮茶,四个杯子恰好也可以将杯沿朝外一一塞进去,形成一体。
琪莲毕竟才八岁,一时手痒痒想去摆弄摆弄,可又看莫氏和品莲脸色不善,便强忍住不去碰那套茶具。
睡莲瞧见了,便亲亲热热的拉着琪莲说话,还从荷包里套出一个小铜人来,那铜人是个光头和尚,睡莲取出耳挖大小的钥匙,将铜人的脑袋扭下来,钥匙插进去扭动三圈,然后取出钥匙,重新按上铜人的光脑袋,还往头上轻轻一拍,机括启动,那铜人居然是会动的,在芙蓉箪上打起一套拳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八路少林拳法,但也足够消除琪莲不能碰紫砂壶的遗憾了。
琪莲瞪大眼睛,想要去碰铜人,半途又缩回来,可怜兮兮的看着睡莲。
沈氏眼睛一酸:女儿长到八岁,还没有玩过这种稀罕物件。
“给你玩儿罢。”睡莲大大方方的将铜人连同钥匙塞给琪莲。
“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玩坏了还了得?”沈氏婉拒道。
睡莲摆手道:“横竖是一件玩物,就是用来玩的呢,又不是什么贵重摆设,坏了也不打紧。还是我在成都时,偶得的玩意儿。其实是一对,两个铜人可以对打,可惜丢了一个,只剩下这个,我搁在荷包里,偶尔拿出来解闷。”
琪莲听了这话,甜甜笑道:“谢谢九姐姐。”
顿了顿,又问:“我以后可以带着康哥儿到听涛阁找九姐姐玩么?”
琪莲脸一红,道:“弟弟肯定喜欢这个。”
果然是姐弟情深啊!睡莲羡慕得不得了。
沈氏骄傲的看着自己女儿——无论何时何地,这位长姐都想着弟弟。
睡莲拿铜人出来,就是为了“组团”,搞人际关系的,借以拉拢九房,当然说愿意了。
沈氏也有意向和这位正牌嫡女交好,也从善如流道:“我这两个孩子看似文静,其实也是淘气的,若吵着你了,你只和我说便是,我来教训他们……。”
于是沈氏和睡莲、琪莲三人其乐融融,莫氏和品莲面面相觑,两米的车厢里居然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甚为诡异。
回到听涛阁,睡莲累得趴倒在书房的黄花梨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古代马车没有减震装备,一路上如同筛糠般颤抖,抖的睡莲骨头疼。
采菱和添饭则在整理各府夫人们给的见面礼等物,逐一登记造册。
“咦?这个剔犀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记得这个是姚府大小姐送的。”添饭纳闷了。
“哦,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一种西洋点心,你们不用记在上头,横竖我几天就吃完了,”睡莲趴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可是小姐,除了点心,还有这个——。”添饭好奇的从剔犀匣子取出一个类似银制酒杯的东西。
睡莲接过一瞧,居然是前朝金银器雕铸大师朱碧山的一件银槎杯!顿时一愣:她记得姚知芳送给她时,里面并没有此物。此后碰到这个剔犀云纹匣子的只有许三叔一人!
睡莲猛然记起在竹林见到许三叔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酒坛,难道这个银槎杯是他偷偷放进去的?
且说姚府婚宴,颜五爷因和姚二爷是同窗好友,就多喝了几杯,五爷酒量有限,又不擅长酒桌上劝酒挡酒的水磨工夫,最后姚二爷这个新公爹没有醉倒,颜五爷反而被姚二爷灌醉,两个师爷将其扶上马车,睡到次日下午方醒。
莫氏亲自服侍颜五爷梳洗完毕,泡了一壶金坛雀舌给丈夫醒酒。
宿醉过后的人,舌头像是被砂纸磨过似的,再好的茶水也品不出滋味来。
颜五爷的手碰到白玉盖碗圆润的杯身,突然想起莫氏给他备下的那个气质高华的通房如花似玉的身体来,抚摸上去的手感,和这个白玉盖碗何其相似……。
想到这里,颜五爷的嗓子蓦地一干,便复又端起白玉盖碗,连抿了几口。
莫氏和颜五爷话了几句家常,试探的道出了自己掌家的难处,以及对姚二爷千金姚知芳的态度,说:“我们颜家和姚家也算是世代交好罢,又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姚知芳这个孩子我甚是喜欢,老爷您和姚二爷是同窗好友,不若——。”
铛!
没等莫氏把话说完,颜五爷将白玉盖碗重重顿在茶案上,“简直是异想天开!你整日都在胡想些什么?!祥哥儿一个男子倒还能拖个一两年,品莲眼瞅着明年就十六了,你怎么还尽想着些不靠谱的人选?!”
“妾身如何异想天开了?祥哥儿十八岁就中了进士,堂堂翰林院的庶吉士,如何配不上姚知芳?是家底薄了、还是家世不显?”莫氏又气又急,道:
“说道品莲,襄阳侯那位嫡长子听说就快要封世子了。襄阳侯夫人昨日在婚宴上见了妾身,和妾身聊了许久,叹息不能结秦晋之好——若老太太能点头睡莲的亲事,咱们品莲明年嫁过去,不就是世子夫人?妾身为了这两个孩子的婚事,急得都有白头发了!”
颜五爷豁然站起身来,负手在房里暴躁的走动着,道:“你莫要再提那位襄阳侯夫人了,哼,一个盐商的后代,说话言而无信——她那个嫡长子封世子的消息都传了三年,至今都没有正式册封,这其中必有问题!安顺伯府那边你赶紧断了这个念头——我好端端的嫡长女,岂能白白给那昏聩无能的世子糟蹋了?”
莫氏气不过,也犟着脖子道:“睡莲是老爷的嫡长女,难道品莲就不是老爷这一房的嫡长女、祥哥儿就不是这一房的嫡长子了?!凭什么我的儿女不能嫁娶好人家的孩子,非要从那五六品官以下的官员家里挑人?!”
言下之意,就是怨颜五爷偏心,不照顾自己这一房。
颜五爷哑口无言,对于莫氏的委屈,他自己是心虚的:
因为无论他对老太太、原配魏氏、继室杨氏有多么不满,但是他依旧是偏向那一房的,因为他的根基在那里,血缘也在那里。他再怎么宠莫氏、疼爱品莲,但也绝对不会以牺牲五房利益为代价,来满足莫氏这一房。
名义上是兼祧两房,却根本不可能实现一碗水端平,他之所以一听莫氏打姚知芳的主意,就立马反对,主要还是他在内心里,莫氏一房矮了好几等,还是把祥哥儿、品莲当成是庶出!
面对多年的同窗好友姚二爷,颜五爷怎么也张不了口,求对方的掌上明珠做莫氏一房的儿媳妇!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莫氏和颜五爷对女婿和儿媳妇的人选几乎没有交集,永远达不成一致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