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边缘人朱武
孙二娘真逗,这两天为讨好宋大哥,上蹿下跳,没少折腾,但都是随大流,落了俗套,没啥新意。并非她不尽心,主要是限于自身位子,施展不开。
众兄弟要么是一方诸侯,要么手握实权,石头满地都是,随手捡一块就能扔井里。孙二娘说得好听是开酒店的,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一卖蛋炒饭的,也赶着凑热闹,苦于没啥名目。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想出了办法。
她苦思冥想,心生一计,发扬自身优势,在饭菜上做文章,把菜名全改了:红焖鲤鱼改成红焖晁天王,油炸大闸蟹改成油炸晁大愣,醋溜里脊改成什么醋溜晁夫人,土豆炖王八改成乱炖晁祖宗……
仅仅改了个名字,价钱翻了好几番,贵得离谱,你要不点这几道菜,她就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真没看出来,你跟晁天王感情还蛮深的嘛!
谁也不敢戴这高帽,万一哪个多舌多嘴告诉宋大哥,再添油加醋多说两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得,权当破财免灾,一边吃一边安慰自己,权当银子花在狗身上。
晚上喝了两坛酒,有些醉了,跑去找朱武聊天,他现在不求上进,不论干啥都出工不出力。晁天王葬礼他去了,不过光跪在那里,也不怎么哭。宋大哥劝进他去了,也只是站在人群中凑个热闹,彻底成了边缘人。
人啊,勿论人品,只要是一心向上爬的,都是靠不住的,亲兄弟都保不定背后捅你一刀。而朱武这种安于现状没啥想法的人,是最靠谱的,轻易不会出卖别人,我无聊时常去找他聊天。
我抱怨说,人哪,本来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呐!
朱武也很感慨,长叹一口气说,铁牛啊,人生在世不容易,这个社会你可以不去救人,但不能去害人,不过谁能做得到哪?
朱武沉默了一会,又叮嘱我说,宁可相信狗,也不要相信人!
我喝醉时反应总是特别快,我忙说,朱兄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还是相信你的!
朱武摇摇头,说声“棒槌”,再不言语,也不知是骂我还是骂他自己!
(5)我的提成
宋大哥坐了头把交椅,升了一批兄弟。扈三娘升了一级,没办法,晁天王出殡时人家哭出了风格,从悬崖上摔了下去,足足躺了三个月;王矮虎也升了一级,这个也没办法,人劝进时差点连命都搭上,也没话说。
我如愿以偿,升了一级,成了厅级头领,宋大哥说多亏了我干成那件大事,立了头功,我不明白他是啥意思,也可能是他记错了,也就装糊涂。这是我的小聪明,大家都是揣着聪明装糊涂,我反其道而行之,揣着糊涂装聪明。我面带憨相,不用化妆,比装聪明容易多了,靠着这招,占了好多大便宜。
上次,我干了票大的,抢了一千两银子,山寨规定百分之十提成,我去领赏,蒋敬笑得很灿烂,扔给我十两银子,说黑兄,你算算,看数目对不对。
我拿过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两下,正要点头说正好。
蒋敬“哎呀”一声,忙说道:没想到黑兄还会打算盘,我刚刚算错了,应该二十两,说完又甩给我十两。
我心下大喜,看来不懂装懂这招太厉害了,我正琢磨着准备给他几两银子表表心意!
蒋敬看我不作声,嘿嘿干笑两声,扔过三十两银子说,黑兄,刚才看错了,应是五十两。
我揣着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笨人自有笨办法,当别人都在装聪明时,你可以装糊涂,当别人都在假装正经时,你可以假装不正经。
(6)无厘头的失意理由
人在官场,有人得意,有人失意,得意的原因,五花八门,失意的理由,千奇百怪,有些都很无厘头。
比如龚旺,他自上梁山,凡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事大方,口碑也不错,跟他一起上山的兄弟,现在至少都是堂级了,唯有他在地级干部的位子上原地踏步,难得再进一步。原因无他,只因当年祝家庄逃命时他不小心踩掉军师一只鞋。
相比龚旺,孟康就幸运多了。他武艺一般,人品也不咋地,跟宋大哥八竿子划拉不着,也不是吴用家亲戚,甚至在山上也没立过功劳,却从一名小兵直接蹦到堂级干部的高位上,成了龚旺的顶头上司,让人跌破眼镜。其实原因也很滑稽,他当年是龚旺的手下,因办事拖拉,口无遮拦,天天被龚旺骂,军师为了整治龚旺,故意把他破格提拔。
丁得孙,能力超群,武艺不错,却顶着堂级干部的名头在后山放羊,一放三年,不得调令,只因他得罪了宋大哥。其实他也挺冤,当年宋老爹生病时,众兄弟不敢赌博,不敢喝酒,生怕触了霉头,但实在闷得无聊,几人偷偷聚王矮虎家唠嗑,轮流讲笑话。丁得孙性格沉闷,笑点比较高,别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横不服,他一向以笑料王著称,当下跟众人约定,他讲个笑话,若丁得孙笑,每人输他五两银子,若不笑,他就跑门外大路上抱着大树痛哭,同时大喊三声:我的病有救啦!
张横讲了个笑话,众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丁得孙还是丝毫没反应,张横长叹一声,认赌服输,跑外面抱着大树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碰巧宋大哥路过,没怎么听清,问他为何痛哭?刚才说什么病?
张横大惊之下,脑袋出奇的冷静,转得奇快,当下改口说道,老爷子卧病在床,我也帮不上忙,心里难过啊!说罢哇哇大哭。
宋大哥很感动!
正在这时,丁得孙脑袋突然开窍,终于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往外跑,说你不用哭了,我明白了……
刚出门,就看到阴沉着脸的宋大哥,丁得孙大急,生生止住,却岔了气,不停地打嗝,有口难辩。宋大哥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就走了。
回头中层干部调整,张横升了一级,丁得孙虽然没降,但分工调整,直接调到后山放羊。
(7)大夫和强盗的异同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安道全这老小子竟然也由堂级头领升为厅级头领,我心里很纳闷,把人治死了,怎会升官?
这事不能问宋大哥,宋大哥当了领导,不同以往,他的想法你只能猜,不能问,否则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去问吴用,吴用一句话不说,摇着鸟毛扇子,高深莫测地笑。又去问朱武,这厮一反常态,徐庶进曹营,一屁不放。
思前想后,我只好去找安道全,别看这老小子平常口风挺严,总摆一副苦瓜脸,啥事都一问三不知。只要两杯“猫尿”下肚,准能吐个一干二净。
安道全年轻时曾习文,立志一朝中榜,天下闻名,读了八年私塾,屡试不中,心灰意冷,入武当山习武,学成三招两式,想应武举,第一回合,刚一照面,被人凌空一脚踹下擂台。
打那之后,他自怨自艾,破罐子破摔,整日饮酒度日。后遇一牛鼻子老道,指点他说,人,要有追求,你想要钱,那就去当抢劫犯,你想要命,那就去当杀人犯。这厮脖子一梗,说老子既想要钱又想要命。老道叹口气说,那你去当大夫吧!
安道全从那之后大彻大悟,潜心医术,很快成了十里八乡的名医,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很多人说大夫和强盗这行很像,其实我认为还是有区别的。吓唬你一时的,那是强盗,吓唬你一世的,那是大夫;只抢你身上银子的,那是强盗,抢光你所有家私还让你心甘情愿到处借债的,那是大夫;抢了你银子你回头问候他八辈祖宗的,那是强盗,抢了你银子你还感谢他祖宗十八代的,那是大夫……
(8)行医两大忌
我提着两坛女儿红,揣了个猪蹄,拎了两串猪腰子,去找他喝酒。安道全酒量有限,每次宴会进行到一半,桌面上就找不到人了,要么躺桌底下,要么躺茅房里。
三杯两盏下肚,安道全有了醉意,老脸通红,唾沫横飞,我看差不多了,又吹捧了他两句,恭维他医术高明,华佗再世……
这老儿听了我的话,两眼放光,打开话匣子,说为医者,有两大忌讳:一是把活人医死了,二是把死人医活了。
我有些不懂,把活人医死了当然大大不妙,但把死人医活了那可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啊,功德无量的事,病人感谢还来不及呐,怎会是忌讳?
看到我很迷惑,安道全呷口酒,指指左腿说,当年我在江州,遇一财主下葬,小妾在旁哭天抢地,拿头直往棺材上碰。我一时起了善心,伸手搭救,把他救活了。当晚,这条腿就被人打断了,小妾指使的。
安道全又指指右腿,当年在扬州,遇到丧礼,是个县令,死了三天,候补县令在念悼词,一边念一边哭,哭到深处,哽咽难言,太感人了,我一时不忍,又撬开棺材给救活了。当晚,这条腿被打断了,候补县令指使的……
安道全一仰头,将一大碗酒干了,说道,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只治病,不救人。这个社会,救人远比害人更危险。但有年夏天,路过高柳庄,路遇一中年汉子中毒昏死,我本不想再管闲事,但看他妇人趴在那里哭得撕心揪肺,又一时心软,伸手搭救。当晚,妇人和管家跑了,临走前打断了我这条腿,安道全指指小腹,抬起眼问我, 明白啥意思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安道全叹口气,问道,你知道狗熊是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他在骂我笨,不过他也聪明不了哪儿去,连自己几条腿都数不清,凭啥骂我?
安道全醉了,躺那里自言自语:有时候,你没得选择,真的,尤其是你在那个位子上的时候,你不去害人,别人就会害你。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要么黑,要么白,是没有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