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薄暮西垂,朝歌才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出了金匮石室。
路过殿门处时,朝歌顿住脚步。
守门的武服戍卫立刻向朝歌行礼。
朝歌瞥一眼他们,淡声开口:“这阵子王城内高手云集,恐有毛贼觊觎殿中藏书,尔等戍守金匮石室,定要多加防范才是。”
戍卫皆俯首称是。
朝歌一路按了云头回清欢殿。
一进主殿,便见着秦明庭送来的虎皮鹦鹉正挂在廊桥一侧的檐下,两只挂在一起,却各自站在古藤竹节的笼杆的一头,昂着头互不搭理对方,偶尔一两句啼叫,也颇有些对峙的意味。
新提上来的二等宫女丛霜正在拿了一支羽毛杆逗着它们玩,笑呵呵得分外讨喜。
见朝歌回来,丛霜立刻丢了羽毛杆过来给她行礼,习惯性地便要下跪,跪到一半又赶紧打住,站直了身子,重新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赧然笑道:“奴婢丛霜见过朝歌殿下。”
朝歌有些忍俊不禁,温声问她:“方才你在做什么?”
“回殿下,三殿下亲自将鹦鹉送来的时候说了,这只和另外一只都是从一个窝里孵出来的。”丛霜笑道,“奴就想着这两只合该很亲密才是,怎么见了面反倒互不搭理……这都冷战一个下午了!”
朝歌就问她:“你觉着是因为什么?”
丛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难道是先前的那只鹦鹉觉得后来的这只抢了它的饭食,这才互相看不顺眼的?”
朝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就再去拿一包鸟食来,看看它们可还继续冷战了。”
丛霜笑嘻嘻地应了是,跑去拿鸟食了。
香芷从殿内迎出来,笑道:“殿下回来了……下午司膳房的许大人拎着新做的糕点来过了,奴按殿下的意思回了话,便叫到晚膳的时候再送来。”
朝歌点点头,进了寝殿。
寝殿的桌几上摆放了几碟子点心水果,朝歌觉得有些饿了,便拿了一块酥皮牡丹卷小口地吃着。
香芷奉了一盏热腾腾的香茶过来,笑道:“殿下午膳便没吃,想必这会儿早已饿了,奴去传晚膳吧?”
正说着话,青鸳忽然打了珠帘进到寝殿里,屈膝行礼道:“殿下。”青鸳说完便低着头,绷着俏脸不再吭声,垂手立在一旁。
朝歌见她眼睛还有些红红的,就看了一眼香芷,轻声道:“一会儿再传吧。”
香芷笑着应了是,又道:“新收拾出来的厢房已经打扫干净了,小宫女们正在布置着,奴去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朝歌点点头,端起粉白釉下彩双莲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茶。
香芷方出了寝殿,青鸳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声音里有浓重的哭腔,道:“殿下,您罚我吧!”
朝歌心中叹息,放下茶盏,温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青鸳强忍着啜泣声,但仍有泪珠滴答落在光洁的砖石地上面,她哭道:“是奴婢蠢笨,被人挑唆了还不自知,芙心她……她分明好好的并未生病……奴巴巴求到殿下跟前来,扰了殿下耳朵,惹了殿下生气,奴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殿下,您罚奴婢吧!”
朝歌看着低头跪下去的青鸳,她乌亮的青丝梳了一个分心髻,簪了几朵酒杯大小的珠花,当中一枚赤金镶嵌绿碧玺的四瓣花分心,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华贵。
朝歌素来对待身边贴身的侍女们颇为宽厚,衣裳料子这些除了规制的每季八套衣裳外,还会额外赏赐许多。
内务局的人眼风灵活,在一应用度上从不敢拖欠,不仅如此,若有什么时新的花样子进来,都会先紧着清欢殿里的人挑。
就连金银首饰和珠花耳坠子等等小玩意儿,朝歌更是时常随手就赏了她们,是以她身边的几位侍女,妆饰打扮丝毫不比官员家的小姐逊色。
她们在外人眼里都是给足了体面的大宫女,备受公主殿下的青睐。
朝歌的视线就落在了青鸳发髻里簪着的赤金镶嵌绿碧玺的四瓣花分心上面。
青鸳的珠花首饰不少,但是最常佩戴的还是这枚分心。
朝歌隐约记得,这枚分心是母后在世时把青鸳拨到清欢殿里时赏赐给她的。
朝歌看着青鸳,缓缓地开口道:“青鸳,你可还记得,当初母后把你拨到我身边时,是怎么嘱咐你的?”
青鸳抬了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朝歌,道:“王后娘娘说……宫里只有殿下您一个公主,怕您修习时觉着孤单无趣,便指了奴婢来和殿下作伴……”
“……王后娘娘待奴婢有恩情,奴婢永远都记着王后娘娘的好,殿下待奴婢也很是亲厚,即便后来免了修习课,奴婢也安安稳稳地做着殿下身边的大宫女……这回的事是奴婢蠢笨,求殿下罚我吧……”
朝歌就叹了口气,道:“你就没想过,当初母后为什么指了你过来,要说修习根骨,宫里根骨好的侍女不知几何,为什么偏偏指了你过来?”
青鸳怔怔地看着朝歌,片息都未吭声。
朝歌又轻啜了一口茶。
“殿下……奴……奴婢……”
“你尽管说便是。”朝歌淡声道。
“奴想着……或许是因为当时殿下太过年幼稚嫩,修习术法辛苦劳累,王后娘娘担心您吃了苦头,又忍着不说,便叫奴婢多看顾着一些,若有事情便及时告诉给王后知道,以护着殿下周全……”
说话间青鸳已经深深跪了下去,额头匐在地面上。
“你终于肯说出来了,倒还算是个聪明的。”朝歌啜了口茶,淡淡开口,
“母后把你放在我身边,自然是一番深切爱护之心,所以即使后来母后仙逝,我又荒废了修习,也依然把你留在身边。”
“青鸳,当初母后便是看中你心思良善,通透直言,我后来待你亲厚,在外人眼里你身份自然不比寻常宫女。”
“你心思良善是好事,可看在外人眼里对我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若是别人有心利用你,在我身边左右我的想法,岂不是得心应手,十分的顺利?”
青鸳泣道:“奴婢不敢……”
“这可不是敢与不敢问题,”朝歌淡淡道:“只要把你哄住,就有什么难得?”
“好比这回的事,我亲自罚了芙心去司衣处劳作几日,便是我的命令,而你却巴巴求到我跟前来给她讨饶,我若是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岂不是就成了本殿下朝令夕改,喜怒无常?全了你和芙心的脸面,本殿下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青鸳已然呜咽地哭泣起来。
“有错便要当罚,即便你是受人挑唆,也不能免罪。”
朝歌道,“清欢殿里的荷花开的正是茂盛,我就罚你每日清晨去收集荷花上的露水。什么时候集满了两瓮,才算停止,你可认罚?”
青鸳泣道:“多谢殿下,奴婢认罚……”
朝歌“嗯”了一声:“你退下吧。”
青鸳应了是,起身低着头便要离去,朝歌又叫住了她:“去我妆奁里取一盒玉容膏,回去擦在脸上,把你眼底的淤红消了。”
“没得叫其他人瞧见,以为你见罪与我,犯错受罚,白白落了你的脸面。”
青鸳十分动容,心中又酸又痛,又有些喜悦和感激,许多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又是泪雨滂沱。
“奴婢多谢殿下赏赐……”她擦着眼泪,向朝歌屈膝行礼,去了药膏便退下了。
朝歌浅浅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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