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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悠悠生死 (3)

“这药丸怎么和伊姑娘吃的保胎药一样?”那个侍女低低说道。

夜无烟捏着药丸的手剧烈一颤,药丸便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他伸手,一把捏住侍女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颤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墨色瞳眸中狂飙着复杂难言的惊惶和沉痛,他手指用力,几乎将侍女的下巴捏碎。侍女早吓傻了,抖着身子泣不成声。

小钗知再也瞒不住,泪流满面地凄声道:“夫人出春水楼那日,狂医便诊出了夫人有孕一月。夫人坠崖后,狂医怕楼主伤心,就没敢告诉楼主。”

夜无烟闻言,擒着侍女下颌的手骤然一软,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气,那侍女软软地摔倒在地。

夜无烟却还保持着捏着那侍女下颌的动作,一动也不动。黑眸中那狂飙的惊惶和沉痛好似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黑寂,死水一般的黑寂。

他弯下腰,去捡刚才掉在地下的那粒药丸,那药丸太圆,他捏了好几次都没捏到手里,他专注地盯着那粒药丸,手指不听使唤地捏着,似乎这粒药丸是他的所有,他要将一生的力气都耗尽。

滚落了,捏起,捏起了,手一颤,药丸又滚落,他再捏起……如此三番,好似傻了一般,又似乎失了魂魄,只知道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

侍女们都捂住了嘴,眼泪哗哗地无声奔流,可是谁也不敢哭出声音来。

终于,夜无烟捏着药丸慢慢地站了起来,眸光直勾勾地盯着那药丸,过了好久,小钗才看到他的眼珠转了一下。

他用颤抖的手攥住了药丸,身子晃了晃,砰的一声,毫无生气地、直挺挺地摔倒在地面上。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口又一口,喷洒在地面上,鲜血溅开,好似一朵朵凄美的花在怒放。

“快去叫狂医!”小钗被吓傻了,凄声嘶吼。

夜无烟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奇怪地,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凉,似乎其他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麻木,唯有疼痛的感觉。他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一分为二,再由二分为四,再由四分为八,再由八分为十六……那种疼痛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锋利,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撕裂了他,凌迟了他。

瑟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仿佛是在做梦,又不是在做梦,飘来飘去,就像从枝头飘落的花,不知要飘落到何方。

这样迷迷糊糊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日,瑟瑟终觉得自己不再飘飘忽忽,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一片平和的亮光,她不由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影朦胧,隐约听到一个欢欣雀跃的声音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诉公子。”

瑟瑟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吐气之声,眼皮有些沉重,她重新闭上了眼睛。隐约感到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有人在为她诊脉。

她再次陷入到昏迷当中。

再次醒来,眼前不再一片迷蒙,一张笑脸出现在眼前,“姑娘,你终于醒了啊,饿不饿,渴不渴?”

瑟瑟脑中有一瞬空白,继而往事风驰电掣袭来,让她痛彻心扉。

她瞧着眼前这张笑眯眯的脸,这是个小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双鬟,看样子却不像是丫鬟,眸光清澈纯净。

瑟瑟伸手抚向小腹,轻声道:“我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是没有了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你的孩子好着呢,孟郎中说,你能活下来,当真是奇迹。他说你吃了保命和安胎的奇药。”

瑟瑟闻言,心中稍微松了松,伸手抚向腹部。

她的骨肉,终究还是保留了下来。想必是及时吃了云轻狂那些保胎药还有保命的药丸,她和孩子这两条命,才得以存活下来。

她失去了所有,所幸,她的孩子还在。

她轻抚着腹部:宝宝,娘会带着你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平平静静地生活,从此以后,便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瑟瑟发现置身之处是一间小屋,屋内陈设粗陋简单。很显然,这是一个很贫困的家庭。她记得,当时似乎是一个蓝衣男子救了她,只是,她没看清他生的什么模样。

“你是谁?”瑟瑟低声问道。

“我叫沉鱼,大家都叫我鱼儿,这些天,都是我和我娘照顾你的哦。”沉鱼笑嘻嘻地说道。

瑟瑟想起初醒时,就是这道声音说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诉公子。”遂问道:“你说的那位公子呢?”

沉鱼眸光忽闪了一瞬,“哪里有什么公子,姑娘怎么记得有公子呢?”

“是谁救了我?”瑟瑟问道。

“是我爹啊,他到河边凿冰捕鱼,恰巧看到姑娘昏迷在冰上,便将姑娘救了回来,我爹可称不上公子。姑娘躺着,我去熬药去,姑娘的身子虚,要好好养着。”

沉鱼说完,蹦跳着出去了。

瑟瑟蹙眉,当时迷迷糊糊的,莫非是自己听错了?没有什么公子?

不一会儿,一个村妇走了进来,衣着朴素,笑容可掬,自称田氏。

瑟瑟从她口中得知,这是一个小渔村,地处南玥国中部,已然远离了墨城,但是,距离都城绯城却也不近。他们一家三口,靠打渔、打猎为生。

瑟瑟听了田氏所说,知晓沉鱼的爹爹是从村旁的小河边发现她的。难道是那个救她之人,将她丢到了这里的冰上,又被沉鱼一家救了回来?

瑟瑟凝眉不解,便也不再追究,只是细心养伤。倒也没感染风寒,只是胸口那一掌,拍得五脏受损,必须多服用药物。

在小村庄一住三个月,待到瑟瑟身子大好,已然是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

一日晚间,瑟瑟来到田氏房内,笑语道:“田大婶,这些日子,多谢大婶相救,这才让我捡了一条命。大恩不言谢,若是大婶日后有相求之处,我一定尽全力相助。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根发簪,赠与大婶吧。这些日子,我在此打扰,也花了大婶不少银两。”

瑟瑟从发髻上拔下来一根发簪,递了过去。她平日里很少用首饰,这根发簪,也是仅有的妆饰了。

田大婶笑着道:“姑娘,不必客气,这个发簪我实在不能收。姑娘今日说这话,是要离开吗?”

瑟瑟点点头,“我身子早就大好了,只是因为天寒,赶路辛苦。此时春暖花开,再不能留了。”

田氏起身,将发簪重新别到瑟瑟发髻上,笑语道:“这个发簪姑娘收回去。我只求姑娘一件事,我一看就知姑娘是贵家之人,能否将鱼儿带走。这孩子聪明伶俐,随了我们夫妇,也是受苦,只盼能跟着姑娘,能够见识些世面。”

瑟瑟凝眉,“田大婶,外面不比村里,可是处处凶险,鱼儿会吃苦的。你们就这一个孩子,舍得吗?”

田氏连连点头,执意要沉鱼随了瑟瑟。而沉鱼,虽然对爹娘恋恋不舍,却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也执意要随了瑟瑟。

瑟瑟无奈,只得答应了。翌日一早,便携了沉鱼,出了小村,向绯城而去。

瑟瑟和沉鱼一路向南,起初路上还隐见残雪,越往南走,积雪愈少,唯见草木葱茏。冰雪,虽然摧毁了无数草木,却又在滋养着草木的新生。

瑟瑟装扮成书生模样,怀胎已四月有余,腹部微隆,穿了宽大的衣衫,总算是遮掩住了。若是再过一月,扮书生便不适宜了。脸上,瑟瑟戴了风暖送她的人皮面具,早已和之前的面貌不同。如若不是面对面,距离极近地说话,很难发现她是戴着面具的。

沉鱼扮成书童,她相貌清秀,但肤色偏黑,扮成男童,倒也极像。

每年此时,京师都有一场春闱。路上,不时遇见赶考的书生,她们二人夹杂其中,看上去极其自然,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

这一路行来,瑟瑟已将身上首饰变卖殆尽,身上仅余纹银五两了。不过,好在已经到了京师,瑟瑟寻了一处便宜的客栈住下。

此番进京,只想去看一眼爹爹,便转道东海,这一世,她不打算再回南玥。

瑟瑟没有直接到定安侯府,而是先住到了客栈,打算用完晚膳,再到府内悄悄探望爹爹。

在客栈大厅用晚膳,隐约听到客人都在议论什么事。瑟瑟凝神一听,心底涌起无边无垠的冷意。她嘱咐沉鱼在客栈待着,自己出了客栈,运起轻功,向侯府而去。

弦月当空,月华如练。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透出一种沁人骨髓的冷。瑟瑟心头却是更冷,方才她从客栈人们的议论中得知,定安侯江雁蓄意谋害皇帝,不日前在牢中畏罪自杀。

瑟瑟心中,对爹爹原本是恨的。此时回京,也不过是想暗中偷偷看他一眼,并未想和他见面。可是,听闻这个噩耗,心中还是痛极。

江雁怎会蓄意刺杀皇帝?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戎马半生,受了多少苦难。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吗?听人议论,那刺杀皇帝的刺客是爹爹的部下,刺杀不成被擒后,便交代是爹爹指使,然后江雁便自尽身亡了。

事情已经死无对证,而她此时,也根本没有能力去追查。但是,这件事,她早晚会查清楚的。

定安侯府,朱红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夜风灌来,吹得封条簌簌作响。

瑟瑟从惯常出府的后墙翻墙而入,下人们都已遣散干净,整座侯府静悄悄的,无人打扫,处处一片萧条狼藉,再没了昔日的繁荣与热闹。

最后的一个眷恋也没有了,自此后,这世间,只有她形单影只了。

据说,爹爹自杀是璿王前去探监时发现的。她没想到,夜无烟这么快从边关赶到了绯城,她在绯城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带了沉鱼,就要去东海。其间,她联络到了北斗和南星,这两人也执意要随瑟瑟前去。

几个人,驾着小船,摇向茫茫沧海。

自此后,她不再是侯府的千金江瑟瑟,她只是茫茫沧海上的一名海盗。

蓦然回首,红尘一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