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强原来是准备当一名工程师的。1930年秋,17岁的钱三强以优异的成绩被北大理学院录取为预科生。在北大,每周都有各种学术报告会。钱三强带着浓厚的兴趣听讲,有一次听了清华吴有训讲授近代物理学。吴有训与众不同的讲法、生动的课堂实验,在轻松愉快中向学生传授了难懂的概念,使钱三强渐渐产生了对物理学的热爱,最后萌发报考清华物理系的念头。1932年秋,钱三强在北大预科毕业后,转而考取了清华物理系,师从叶企孙、吴有训、赵忠尧等教授。父亲钱玄同欣然题写了“从牛到爱”四个大字送给他。这成为钱三强人生的转折点。1936年,他以毕业论文90分的优异成绩毕业后,担任了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严济慈所长的助理。在严济慈的推荐之下,翌年通过叶企孙主持的公费留学考试,进入巴黎大学居里实验室做研究生。
1946年11月底,梅贻琦致函在法国的钱三强,邀请其回母校任教。1947年2月1日,钱三强接受聘请,并提出“甚望教学工作外,尚能树立一原子核物理研究中心”。梅贻琦与叶企孙、周培源等研究后即决定以五万元(美金)作原子核研究设备之用,并着手发展原子能科学的计划,依钱三强建议筹措原子核物理研究中心。1948年5月,钱三强、何泽慧夫妇和襁褓中的女儿一起从马赛启程回国,历经一个多月海上颠簸到达上海。清华特派叶企孙专程抵上海接钱三强来清华工作。
就是在叶企孙身陷囹圄时,位居高官的钱三强一直未忘记恩师。1969年的冬天特别冷,人们常在中关村看到作为特务嫌疑关押而后监督劳动的叶企孙,他已经70多岁了,裹着一身旧棉袄缓缓行走,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当时已是二机部副部长的钱三强在中关村的马路上碰到老师时,他就会马上跑上去跟叶先生打招呼,表示关怀。叶先生一看到他来了,马上就说,你赶快离开我,赶快躲开,以后你见到我,再也不要理我了,躲我远远的。因为钱三强当时是负责原子弹工程的,叶企孙知道这么重要的工作,最忌讳同那些政治上有问题的人来往的,他生怕钱三强因此遭到一些不幸。
大师的“专职”提携者
叶企孙对人才,一向都是求贤若渴。许多经他提携上来的老师,不少都成为了大师级的物,可以说,叶企孙就是一个“专职”的提携大师的人。
清华大学物理系成立后,吴有训是第一个被叶企孙聘请的教授。
叶企孙知道吴有训的大名,当是他要攻读哈佛博士学位时的事情。吴有训在留美学生中声名鹊起的缘起,是他玩命于实验,在短短的几个月中,竟用坏20多个X射线管。后来,他又和老师康普顿连续发表了轰动世界物理学界的系列论文,成功验证了康普顿效应。为此,康普顿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
当得知吴有训要返回中国时,康普顿几次劝说他留下来,但吴有训谢绝了。他要回祖国去,去完成一项毕其一生才能完成的使命。这就是科学救国。正是这个伟大的使命使叶企孙与吴有训走到了一起。
吴有训回国后,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几易其校,有些仓皇的味道。他是要找一个能搞科研的环境,找一个令他满意的实验室。他在等待,等待生命中的知音出现。
终于这一天来到了。当叶企孙先生向他发出邀请时,他欣然应邀。1928年深秋时节,吴有训走进了清华园。为了表示对吴有训先生的敬重,在研究他的薪水时,叶企孙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吴有训的月薪在物理系最高,比他这个系主任还高!
正是在叶企孙的实验室里,在外已荒废两年时光的吴有训又一次焕发了斗志,他在很短的时间内连连报捷,再次吸引了世界物理学界的眼球。严济慈发表文章说,“在国内作研究,最早而最有成就者,要推吴有训,他于民国十九年曾把一篇关于X线散射的研究论文,寄往英国《自然周刊》发表,我们中国人在中国做的物理研究,寄往国外杂志刊布,这还是破天荒第一遭,确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据统计,从1930年至1933年四年内国内重要论文共有16篇,而吴有训就撰写了8篇。
叶企孙是清华大学理学院的首任院长。理学院下辖除物理系外,还有算学系、化学系等共7个系。理学院犹如一支声势浩大的船队,指挥者就是叶企孙先生。
这一天,算学系主任熊庆来先生来到图书馆翻阅报纸杂志。在《科学》杂志里,有一篇论文吸引了他的注意。这篇论文的题目是《苏家驹之代数的五次程式解决不能成立之理由》,作者署名:华罗庚。
熊庆来看得亢奋,便不觉赞叹有声,一时引来室内同仁驻足。“这个人身手不凡,是不是哪个大学的教授?”恰在此时,助教唐培经来到,听大家如此评判,不禁哈哈大笑:“这人是我同乡,只念过初中,在我家乡浙江金坛县中学当庶务员呢。”庶务员就是杂工。大家听后都不做声了。
唯有熊庆来反倒兴奋起来:“这样说来,这个人可是个奇才了。唐先生,你能不能从中牵个线,把华罗庚请到清华园来让我们看一看?”一个月后,唐培经碰到叶企孙,叶企孙问他:“熊先生让你联系华罗庚,联系上了吗?”
1931年8月,当华罗庚的身影出现在清华园时,在大学内部,特别是在教授会上,有关他的身份和生理问题,引发了一场相当激烈的争论。
华罗庚不仅是个初中生,还是个残疾人。18岁那年,华罗庚得了一场重病,命是保住了,左腿却变得僵硬,必须左手执拐,左脚要在空中画上一个圆圈才能落地。现在,华罗庚以这样的特立独行的身影每天信步在科学馆或工字厅,在众多以天之骄子自居的清华人心目中,未免有些有碍观瞻。加上他仅仅是个初中生,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与漂洋过海觅得硕士博士学历回来就教的大多数教授相比,名不正言不顺。
关键时刻,叶企孙再次力排众议。他说:我希望大家认真看看华罗庚先生的论文再说话。他来清华后,我们曾经交谈多次,每次我都颇受教益。以我个人的判断,不日之后,华罗庚会成为我国数学界闪亮的星辰。
华罗庚在叶企孙和熊庆来的倾力关注下,当上了算学系的助理员,工作任务是整理图书报刊,收发文件,代领工具,绘制图表。华罗庚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干得尽心尽力。除此之外,他一有空就博览群书,看了许多中外数学书籍。叶企孙特批他跟算学本科班的课程学习,一年半时间他就完成了全部课程。另外,他还在这段时间自学了英文、德文和法文。
华罗庚又连续在中外数学期刊上发表论文,取得了可喜成绩。一次,叶企孙发现了他的论文被日本一家学术杂志刊用,欣喜之余,立即找来熊庆来、杨武之等算学系领导们商议,最后决定破格提升华罗庚为教员。
不仅如此,叶企孙还“打破常规,送华罗庚到英国剑桥大学深造,这使他接触到世界数学领域的前沿,追踪顶尖的数学大师,跃上世界一流的数学家队伍之中”。
对叶师的考试风格记忆犹新的,有李政道先生。
李政道考入浙江大学物理系,投在王淦昌门下,后转学西南联大。有一天,叶企孙发现班上有一个学生总是低头看书,似乎并未听他讲课。然而,若提问题,他却总有出色表现。于是就对这个学生格外留意。拿来他看的参考书,分明是毕业年级的课程。但观察他的实验课发现明显薄弱。
叶企孙知道了这个学生的来历,他是自己学生王淦昌的学生,这一课程已经听讲过。从他的学习程度上可以清晰看出自己学生的教学成果。但这个学生的薄弱处是,理论高于实验,数理能力优于动手能力,或许这正是他要转学的原因。因为在颠沛流离中,浙江大学物理系的各种实验室形同虚设,而缺乏实验室的大学,就像折断一只翅膀的鹰,无论如何也难展翅高飞。
叶企孙洞察到这一点后,就找李政道谈话,说:“以后有我的课,你可以不来听了,我批准你免课。但是,实验你必须做,绝对不许缺课!”
一天,李政道所在班级进行电磁学考试。考题是叶企孙所出。李政道很快做完了考卷。他认为十拿九稳能得100分,最差也得95分以上。考试成绩公布了,李政道仅得了83分!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叶企孙说:“你看,你的理论成绩我给了58分,它的满分是60分,这个分数在你们年级应是最高的。但你的实验不行。如果实验分数总分是40分的话,你仅得了25分。把两项成绩加起来,因此你的考试成绩为83分。”
李政道听叶师这样一说,立时心服口服。
一次考试,牢记终生。以后,作为一个物理学家,正是实验把他送上了物理科学的顶峰。
1946年春,华罗庚、吴大猷、曾昭抡三位教授受政府委托,分别推荐数学、物理、化学方面的优秀研究生去美国深造,其中物理系有两个名额。吴大猷当时推荐了已留校任教的朱光亚,还有一个名额没有定下来,就去找叶企孙商议。叶企孙推荐的正是李政道。
去美深造,所学乃博士生课程,因此,政府明文要求必须是“优秀研究生”才有资格去读。而此时的李政道,一个19岁的大二学生,连本科也没毕业,竟被叶师和吴大猷破格推荐为留美博士生,一时成为西南联大的重大新闻。
叶企孙并没有看走眼。仅仅11年后,李政道就在美国与自己的师兄杨振宁摘取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