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史说新语:历史背后的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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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我们再来看另外一个关于博弈的故事。

春秋时期,齐国有三位天下无敌的勇士,他们的名字分别叫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这三个人为齐国立下了很多大功劳,因此得到齐王特殊的礼遇。三个人也非常要好,结为兄弟,自称是“齐国三杰”。但是,这三个人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居功自傲。他们横行霸道,目中无人,除了齐景公甚至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因此大家对他们三个人都颇有微词。

有一次,齐国的相国晏子从他们三个人身边经过,三个人竟然没用正眼瞧上他一眼,对相国根本不予理会,这使作为相国的晏子很不自在。晏子是齐国的一个奇才,口才极高,外交水平也非同寻常,威信很高,看到这三个人如此对待自己,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后来晏子和齐景公说到了这件事。

晏子对齐景公说:“我听说明君手下的勇士,应该是上有君臣之义,下有长幼之礼,内能除暴安良,外可抗敌御侮。现在您手下的三位勇士却不是这样,他们上无君臣之礼,下无长幼之礼,内不能除暴安良,外不能抗敌御侮。这可是国家祸乱的根源啊!我以为应该把这三个人除掉。”齐景公无可奈何地说:“我也常常这样想啊,只是苦于没有人能够抓得住他们,也没有人杀得了他们啊!”于是彼此无话,晏子却将齐景公的话记在了心里。

有一天,邻邦的国王鲁昭公带着司礼的臣子孙叔来访,谒见齐景公。齐景公设置了非常隆重的酒宴款待他们,并且由相国晏子亲自担任这个宴席的司礼。当时文武百官都出席了这个欢迎仪式,三位勇士自然也奉陪在左右,他们趾高气扬,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晏子走上前来对齐景公说:

“眼下御园里的金桃熟了,难得有今日这样的盛会,可否摘几颗桃子宴客?”齐景公大喜,当即派管理御园的官员去摘取。晏子却说:“金桃是天下难得的美味,还是我亲自去采摘吧,这样才显示对客人的尊重。”金桃摘回来了,装在一个金色的盘子里,每一个桃子都特别的大,而且红艳香浓,苍翠欲滴,让人垂涎。齐景公问道:“只有这么几只吗?”晏子回答:“树上还有几个尚未成熟,成熟的只有这几个。”

晏子把桃子分别给两位大王各呈上一个,齐景公和鲁昭公一边吃一边赞美。这时齐景公指着盘子里的金桃对鲁国的孙叔说:“这仙桃的确是难得的宝贝,孙叔大夫为我们彼此的邦交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也吃一只吧!”孙叔急忙跪下说:“鄙人不敢,贵国的相国晏子德高望重,德才兼备,我怎么能比上他呢,仙桃应该赏给相国晏子才是!”

景公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既然你们彼此谦让,就各赏一个!”

于是晏子和孙叔各拿了一个,这时盘子里还剩下两个桃子。晏子再次请示齐景公:“可否传谕文武官员,让个人自报功绩,功高者得食此桃?”

齐景公微笑点头:“就依相国之意。”勇士公孙捷第一个走出来,说:“从前我陪同主公在桐山打猎,亲手打死一只吊眼白额老虎,解主公之围,这功劳大不大呢?”

晏子点头说:“擎天保驾之功,应该赏赐!”公孙捷毫不客气,几口将偌大的一个金桃吃进肚子里,并且傲慢无理地用眼角扫视他人。

古冶子有一些坐不住了,他说:“老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在黄河的惊涛骇浪里沉浮九里,砍掉骄龟之头,救下了主公的性命,你们认为这样的功劳怎么样呢?”

齐景公说:“真是难得啊,如果没有将军恐怕一船人的性命就都没有了,把金桃和美酒赏赐给古冶子!”可是,另外一个勇士田开疆却急忙站了起来,他说:

“本人奉主公命率领大军攻打徐州,俘虏五百多人,使徐国纳款投降,威震邻邦,使他们臣服于我们,并且主动上表朝贡,为我们国家奠定了盟主的地位。大家说这样的功劳大不大,应不应该获得赏赐?”

晏子立刻上前,回奏齐景公:“公孙捷与古冶子的功劳的确不能与田将军的功劳同日而语,只是我们的桃子已经赏赐完了,可否先赐一杯酒给田将军,等金桃成熟之后再行赏赐不迟?”

齐景公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就安慰田开疆说:“田将军,你的功劳最大,可惜你说得太迟了。”

田开疆是一个性情刚烈而又缺乏涵养的勇士,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怎么能够按捺得住呢?但见田开疆按剑而起,大声嚷道:“打虎斩龟都是举手之劳,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为国家出生入死,以生相许,反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在两国君臣面前受此奇耻大辱,为人耻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堂之上?”说完自刎而死。

公孙捷看田开疆刎颈自杀大吃一惊,看着血泊里的田将军,公孙捷也拔剑出鞘,大声说:“我们功劳不大却得到赏赐,田将军功劳大却没有得到赏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的确是我自取其辱。”说时迟,那时快,公孙捷也拔剑自刎。

古冶子再也坐不住了,他暴跳而起,激动而又悲伤地说:“我们三个本来亲如手足,现在为了争这两颗金桃,你们都离我而去了,这实在是我们的悲哀。我如果一个人活在世上是我的不仁;我自吹自擂,伤害了你们的尊严,这是我不义;如果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不肯死,这就是不勇。”话刚落地,手起刀落,古冶子自己的人头已经落地。

这些事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三个勇士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厉鬼。

齐景公只好厚葬了他们。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非常有趣的博弈游戏。

博弈因参与人的不同可分为二人(或双方)博弈和多人博弈,这个故事应该属于多人博弈。

我们来看,这里面一共有三场不同的博弈:

首先,三个人争两个桃子,这是公孙捷、古冶子与田开疆三个人之间的博弈。我们知道,在博弈过程中任何人在做出自己的选择之前,都将会在内心中进行一番计算,希望以较小的投入获取较大的收益。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捷都希望在两国国君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功劳,获得一个桃子并不是目的,目的是得到齐王的认可,以期在未来的岁月里获得更多的收益。于是他们纷纷站起来表述自己的功劳,然而在这场博弈中,三个人不但没有获得他们期待的结果,却获得了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后果,最终三个人分别自杀身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胜利者,也没有什么失败者,三个具有匹夫之勇的猛士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地成了剑下的冤魂,实在是可悲、可叹。他们为了逞一时之勇而丧失了整个美好的人生,获得了最大的损失。

其次,三个勇士自杀身亡的起因是他们不尊重相国晏子,因此晏子要报复自称为“齐国三杰”的这三个人。晏子与他们三个之间也存在着一场博弈。晏子当然也希望以很少的投入获得报复他们的最大“收益”。因此,晏子一直为此在寻找机会,寻找投入最少收益最大的机会。而三个勇士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不明就里,他们在明处,而晏子却在暗处。三个勇士到死都不会知道,其实事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圈套。整个事件都是晏子一手策划的,都在晏子的掌握之中。其实园子里成熟的桃子不可能只有六个,但是晏子却只需要六个,这是晏子事先计算好的数量。两个国王各一个,晏子和孙叔各一个,正好剩下两个,让三个勇士为此而争夺,并且为此而产生矛盾。再说了,谁的功劳大?这不像一加一那样有一个唯一的标准,没有。标准全由晏子说了算,他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胜负的评判者,因此整个事件都是按着晏子期待的方向在发展。晏子期待的结果出现了,晏子在他们之间的博弈中也取得了全胜。

然而在这两场博弈的背后,其实还有一场更重要的博弈,这就是国王与臣子之间的博弈。晏子作为相国,是齐景公的重臣,“齐国三杰”作为齐国最有力气的勇士,是齐景公的武将,他们都是齐景公的臣子。作为一国之君,他最担心的就是文臣和武将抱成一团来对付他,所以他希望文臣和武将之间互相牵制。所以,在国君和他的臣子之间也存在着一场博弈。的确,三个勇士自杀身亡的起因是他们不尊重相国晏子,但是三个勇士自杀身亡的根本原因却是齐景公对“齐国三杰”的戒备。其实齐景公对“齐国三杰”早已经心存芥蒂,但是苦于没有办法处理他们,因为他们是齐国力气最大的三个人,如果单纯依靠武力解决他们三个,投入的成本会很大,很可能得不偿失,甚至因此而失去自己的江山,因此齐景公经过计算,认为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也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投入最少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齐景公没用费吹灰之力,晏子就替自己了结了他们,齐景公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危及自己的安全了,这个收益简直太大了。你想啊,如果齐景公不想杀这三个人,即使你晏子再厉害,又奈他何?

可以说,在整个事件中,齐景公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他没有投入任何经济成本,投入最少,而他取得的收益却最大;晏子也是较大的受益者,他付出的是自己的精力,并且很巧妙地利用了齐景公给他的这样一个机会,实现了他公报私仇的目的,将三个不知高低的鲁莽之徒置于死地,同时他也为齐景公了却了一个心头之患,齐景公也会对他有所表示;而三个目中无人的勇士则是整个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公孙捷和古冶子的收益只是一个桃子,田开疆连一个桃子都没有吃到,但是他们却因此付出了自己最大的成本--生命。

那么,“齐国三杰”输在哪里呢?

他们输在信息的缺乏上。他们不掌握博弈过程中的任何信息,博弈双方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我们来看:

“齐国三杰”在整个事件中都处于被动的地位,不了解事件的真相;而晏子是规则的制定者,是胜负的裁判者,始终处在主动的地位;而齐景公是最高权力的拥有者,江山的稳固是他的最大胜利,其他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不是大事。一方面他参与了君王与臣子的博弈,一方面他又是晏子与“齐国三杰”之间博弈的观赏者。晏子与“齐国三杰”之间的博弈在齐景公的眼睛里不过是鹬蚌相争而已。晏子是鹬,“齐国三杰”是蚌,而齐景公就是那个渔翁,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