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特工传奇:塞西亚式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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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私差”(2)

巨大的办公区内所有设备一应俱全,跟任何情报机构一样,这里缺少的是季节感,缺少外部世界的生气。大楼的内部环境一年四季没有丝毫变化,在特列霍夫看来,在这里工作的人--内务部的高级刑侦参谋和警备助理们,也被整个环境同化了,全都变成了现代机械的某一部分,放弃了人类特有的活性,但却拥有同机器一样快速运转的中枢神经和大脑。五层的监控大厅是一个超高设备层,这里汇集了所有信息收集和处理设备、监控终端,但大厅里并不见一丝繁乱,到处静悄悄的,除了值班员们敲击键盘的声音,就是装载了大容量数据处理设备的机房发出的轻微嗡嗡声。在这里,莫斯科被分为十二个警戒区,每个区域都有相应的警卫系统及时向上级汇报情况,有些汇报还有实时记录信息和处理录像。整整一面电视墙占据了大厅的显着位置,足足有普通的三层楼房那么高,拥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态势。数据墙上的十二块荧光屏上显示的是各监控分部发来的重要监控数据,数据有时候是密码标示的,瞬间又变成实际监控摄像、某一地区超近距离的特写或是锁定在快速路上的一辆飞驰的汽车。所有调整随监控参谋的实际需要相互切换。整个装置除了这个巨大的显示屏外,后面还有装满两大间屋子的数据处理器。这是内务部科研司的专家们花了十几年时间鼓捣出来的新型监控仪,代替了原来使用的欧洲进口设备。据内行透露,并不是欧洲名牌数据设备不耐用,而是它们赶不上俄罗斯特警部的现实需要。新家伙就好多了,它不但能够同所辖区域的所有电子监控设备相连,也能同俄罗斯上空的同步卫星相互取证,也可随意将固定和移动电信网络的信息图像化,与所有苏联式的监控手段接轨。这恰恰是欧洲的通信设备开发商疏于研究,或根本不入门径的。在这幢大楼内的所有最高级别的监控设施实际上都是俄国制造的。经历了整个混乱的九十年代,俄罗斯大地上的一切开始慢慢复苏。原有的价值观念和俄罗斯人信守了上千年的传统,都在逐渐回归它们旧日的轨道。实时显示-通联装置不愧为俄罗斯制造的样本--它外形巨大,延续了苏联时期工业制成品的风格:蠢笨、不计工艺、但结实耐用,而且操作简单,特列霍夫刚接触这些设备的时候,着实为这个大家伙的用途吃惊不小。他可以通过网络跟踪嫌犯,无论他走到莫斯科区的任何地方,监控台都能保证至少有一种手段让他处于监控的范围内。一个身处莫斯科重点监控区域的人,想躲开这个电子系统的监视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所谓的重点监控区域完全可以随机界定,它的范围可以涵盖莫斯科城市的各个角落。

交班会九点整在监控中心六层的会议室进行。会议室就在监控大厅的上方,透过环形玻璃墙,监控大厅的一切一览无余,会议室的人不但能观察整个监控中心的实时影像情报,还能够同任何一个坐标点的监控单元联络通话。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墙,可以看见下方所有监控参谋和判读值班员的一举一动,而下面的值班参谋只能在接通时在显示屏幕上看到询问某个事件细节的领导。参加会议的是包括特列霍夫在内的监控中心高层领导和值班主任,他们将二十四小时内莫斯科及其周边所发生的重要事件做整体研究汇总。室内布置得像一个圆桌会议厅,除了值班首长--必定是防卫区的某位将军--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外,其他部门领导围坐四周,不分高下。这是一个很有意味的布置,因为实际上,在这幢监控中心包容着内务部的两大部门,特警监察部和地方警察部,前者虽然名衔显赫,但成立的时间很短,机构建制还处于不断完善之中,组成人员来自整个内务部的不同部门,而警察部队凭着庞大的编制系统和根植城市各层面的老资格,对特警部队的存在不以为然,但每遇重大事件总是被后者抢了风头,这不能不让城市宪兵大感不快。特列霍夫在特警部队任副总指挥,自然清楚这里的利害,他一直认为监控大楼里的一切并不和谐,亟待做一次系统性的调整,但目前他也只有忍耐。总值班长听取了各方汇报后,就一些事务性的问题做了部署。有自己的正职在场,特列霍夫只是在听,既没有汇报安排,也不插话,况且交班会的内容并没有激起他的兴趣。他留着一只耳朵听着各值班领导的要情报告,一边打开会议桌上的电脑,扫一扫各方面的内部资讯,几秒钟后便进入了警察户籍管理中心。他一早赶来开会就是因为只有这里的电脑才能进入警察内部网络。很快,他就检索出分片警情登记网页,找到了希尔诺夫的死亡记录。

这里的记载还是比较详细的,或者说,那些最初的记录还没有被哪个痴头呆脑的警察整编或者删除掉。记录显示,希尔诺夫是死于前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死因为心绞痛并发症。而死亡来临之时,并无任何证人在场。发现死者的是他的乌克兰用人,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也就是前一天的早上七点半钟。希尔诺夫的遗体现停放在斯维克达尔医院的太平间。特列霍夫皱起了眉头:看来他今天有得忙活了,他很快将几个重点细节在自己的本子上做了记录。

就这么多。特列霍夫退出系统,目光落在自己左侧的大玻璃窗外,看着下面一个个忙碌的值班参谋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工作,间或回答几句交班会领导的问题,看着这些,特列霍夫一时想出了神。

“你那里还有什么说的吗?特列霍夫同志?”总值班的问询打断了他的思索。

“没有,只有一个不大的案子,我想,可能需要地方警察局的一些合作。”特列霍夫谦和地一笑,向坐在圆桌另一头的刑侦处总值班员微微点了一下头。

少将看了看警察局指挥所所长,“叶夫费罗格维奇,这边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话,请尽力协作。为了应变局势,我们很快就要成立一个特别机构,由特列霍夫同志牵头。阿纳托里·卡米列维奇,那里筹备的怎么样了?”

“还没正式开始呢,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有一个具体方案吧。”特列霍夫搪塞说。他和这位将军并不熟悉,但他认为这个牵涉到机构内部整合的敏感话题不太适合交班会的场合。

他要去一趟地方警察的地盘,八楼以上都是他们的天下。要去的地方首先是刑事侦查厅。刑侦厅同特警部虽然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但在那些老牌警察眼里,特种警察部队不过是一些只会动武,凭借几样摸爬滚打功夫、依仗尖端武器装备的鲁莽肌肉汉,每每遇到大事总要动用警察体系的资源,这更让这些地方宪兵看低一等。走出交班会,特列霍夫这样想着,暗暗苦笑了一下,一边徒步登楼梯上了九楼。

九层宽敞的走廊尽头就是刑事侦查厅,这里的气氛跟治安预报组完全不同。虽然看不到任何血淋淋的尸首和嫌犯,但这儿的空气似乎飘散着一种特别的东西,像是一种空气凝缩剂,让人感到脸颊上麻酥酥的。

按照叶夫费罗格维奇上校的引介,特列霍夫直接找到这里的最高领导弗尔科夫斯基上校。特列霍夫说明来意,弗尔科夫斯基合作地按希尔诺夫死亡记录上的细节找到了办案管理处,把特列霍夫介绍给负责的罗曼斯基警官。

“嗬,特警喜欢上我们这里的资源了?”警官欠了一下身子,对特列霍夫点点头,算是对监察中心领导表示尊敬,然后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进入自己的文件档案。他的年龄跟特列霍夫不相上下,显然在警察部队待了不少年头,但仍然是个少校。“我倒希望这个老家伙能给点儿事情让我们忙活,最好他是被人谋杀的,”说着他用手指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了个苦相,“也许,特警方面能从这里找到点儿让我们这帮老朽丢饭碗的东西吧?”打印机咔咔响了几声,吐出几页打印文档。

“谢谢。”特列霍夫说,不去在意对方话里的冷嘲热讽。接过打印文档,看出那不过是他已经熟悉的死亡确认单。他早已对地方警察的办事作风习以为常,就算他的官阶比对方高出不少,但他不能指望什么更好的待遇。在这些老警察的眼里,特种警察就是来揩油的,若是他们仅仅为了让自己有事干,寻个立功或晋升也就罢了,但这些家伙花去了整个中心的大笔费用,到头来或许得不到任何结果,还破坏了整个警察系统的运作和功能。这里已经形成一个共识:如果有什么大案要案,警察绝对不肯轻易交付特警处理,而一般的刑事案,只要特警喜欢,完全可以移交给特警,任凭他们拿去大做文章。警察最喜闻乐见的就是特警无事生非,在平常的案子里栽跟头出丑。

“您还了解更多详情吗?现在死者停放在什么地方?”特列霍夫问。他想尽快接触案件本身。

“死者曾经是莫斯科综合大学城建学专业的教授,退休多年,早年得过不少奖金,也得过不少病,死于心脑血管病发作。目前死者的家属将他的遗体存放在一个私人医院,据说葬礼在下周三举行。”罗曼斯基警官流水账似的交代着这些特列霍夫已经掌握的资料。

“也就是说,并没有经过法医鉴定的结论?”特列霍夫看着手里的报告,问话却一针见血。他已经对这个警察产生了疑问--他似乎一无所知,又无所不晓。

“老家伙是心梗发作死在自己床上的。一个用人每周三次来他这儿看看,做些家务,尸体就是她最先发现的。”罗曼斯基答非所问。

“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发现。”特列霍夫的话不像询问,倒像是给对方工作打分,一个低分。

“没有什么好发现的。他患有冠心病已经七年,随时等待上帝的召唤,早就立好了遗嘱。”

“这么说,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死亡事件了。我能不能把这个案子接过去呢?”

“那些人不会同意警方介入调查吧,”罗曼斯基抬头看着特列霍夫,提醒道,“我是说他的遗属。尤其是特警部门的人,就更无法接受了。当然,如果他分得清楚的话。”

“他的遗属?这个希尔诺夫有后人吗?”特列霍夫警觉起来。希尔诺夫的案卷中没有提到任何亲属和继承关系,这倒不像是无意被忽略掉的。

“跟后人也差不多。”罗曼斯基脸上现出一种精明相,好像解释这些事情并非他的责任,而是完全为了特列霍夫着想,“也就是一直料理他生前事务的建筑协会。他没有什么家人,这你一定已经知道了。”

“尤里卡建筑师协会?”

罗曼斯基点了点头,“这个建筑师协会跟我们的关系倒是十分密切,我们的新办公地就是他们设计建造,这你也许清楚。”

特列霍夫耸了耸肩膀,但没有说什么。

“你还没看出来?否则,这么一个苏联时期的工程建筑家死了,总会弄出点儿动静来的。看看媒体吧,连一个简单的讣告都还没见到,也许不会见到了……我们这儿对这位昔日名人的死没有任何异议。再说,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你知道,他们的葬礼另有一套丧葬仪式的,恐怕他那些人不愿看到咱们的人到场。我想,葬礼不一定很隆重,但是,说不定总统办公室都会送上一个花圈的。”

“当然了,这样的话,任何验证也就不必了。”特列霍夫不紧不慢地说,但罗曼斯基很快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看来特列霍夫盯上了这件事。“如果你真要详细调查,我看也是白费工夫。坦率说吧,这里没有嫌犯,也没有动机。谁也不能对一个老人的死提供什么有侦破价值的东西。要是把这件事当个案子退到下面去,让他们继续侦查,你能想象得到分局会怎么处理这件事的。莫斯科每天平均有一百五十个老人死于各种场合,有死在地铁站的,也有死在自家餐桌上的。上个礼拜,有个八十六岁的老家伙,身体硬朗得很,进家门时让他那过分热情的牧羊犬一扑倒地,立刻就断了气。你说,谁会去有意保护这种现场?”他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叠案卷,用一支笔轻轻敲击着桌沿,“如果不是因为死者的身份,辖区警局也不会把他的死通知我们,我们也就是听听新闻就行了。如果你想干,这个案卷就交给你们处理好了。”他冷冰冰地看了特列霍夫一眼,不过后者看来主意已定,等着他把整个案卷交出来。

“好吧。”罗曼斯基一抿嘴,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公文夹,“从此这件事情就是你的了,我会通知下面的警察局的。给我在这儿签个字,我们警察就不再过问这件事了。”

特列霍夫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庆幸这件事还没有太多人过问,否则他不会这样轻易拿到它的。感谢这个罗曼斯基,还让他掌握了一些新的情况,了解到了警察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出了刑事侦查厅,特列霍夫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熟悉这种感觉,那是一种遇到可疑问题时他内心的一种直觉带来的必然反应,这种反应提醒他事情必有蹊跷。他知道,既然从案卷本身无法了解更多东西,他就只能从另一个侧面切入了。

你若是只雄鹰,就要静待时机到来,因为你的力量足够强大,只要有机会,草原上的小动物都会成为你的猎物;而当你不过是一只草原上的兔子,雄鹰的机会对你来说便意味着死亡。

现在看来,这句写在毕业册上的留言,几乎成了斯季瓦事业上的一句谶语。

的确,当你已经等待太久,那个显露才华的机会还是没有到来,你就难免随遇而安,甚至怀疑自己的本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只伺机猎食的苍鹰,还是苟且偷安,畏首畏尾的兔子。

到这一年的春天,斯季瓦,也就是叶甫塞伊·斯瓦多斯拉维奇·尼亚科夫上尉已经在监管中心待了整整两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当一名警察,虽然他曾是一位反恐特工队训练班的高材生。他每天坐在监控中心的值班位上,等待那些足以写入他履历表的重大事件。不过,到目前为止,他的履历表上还不过是些简单的基础数据--年龄二十六岁,身高一点七八米,俄罗斯族,受过高等的特种兵和特警双重训练,获得高评分,工作成绩优秀,目前为特警部队上尉军衔……此外再没有什么内容了。斯季瓦工作后不但没获得过什么突出的战绩和战功,就连一次像样的外勤也没有出过。

斯季瓦的岗位是监控中心的五层的值班大厅。巨大的电脑显示屏高高悬在他的座位上方,办公桌上也有一个缩微版的屏幕,霸占了他的大半个视野,让他的办公台看上去像是一台打开的大号手提电脑。两年来他不动窝地一直在这块地方工作着。如果大环境不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他的工作就是监控任务组的轮流值班,守望组里分给他的地段,一个居民稀少、林木覆盖很广的城南区域。发生可疑情况时及时通告地方警局出警处理。大厅里的所有值班军官共同面对大屏幕的战略图,同时在自己的小战场上坚守阵地,稳扎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