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特工传奇:塞西亚式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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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阿拉与罗利》(2)

的确,还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推动着他,一股强烈的勇气让他一步步走向岩洞的最深处。开始,他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在洞壁上的回声,但渐渐地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记起自己放羊的时候曾经听一位住在山上的老人讲过,那老人的一只手上只剩下一根拇指是完整的,其他四根手指像被刀齐刷刷切掉。这是山上的妖魔施行的法力--老人不无炫耀地说。他年轻的时候闯进一个山洞,不知道那就是山魔居住的洞穴。他的手是被藏在岩缝里的山魔咬掉的,山魔的牙齿像刀,他从没感觉过疼,后来也从未感觉过不便,好像那几根手指并没有断,只是他看不见它们而已。老人久住山里,因为一旦下了山,他的断指就不再听他使唤,他就成了彻底的残废。山上有无数这样的人和兽,他们被山魔咬断了肢体,但依然活着。也许在山上消失的人,那些死人也都活着,只是活人无法看到他们。所有被山魔碰过的人和兽,都成了山魔的人和兽,他们受山魔的保护,也必须保护山上的一切。但只要他们离开这座山,山魔的法力就会失灵,山魔不但无法保护他们,他们还会真正死去。老人说。山魔在饥饿的时候是什么都吃的,不管是草地上的野兽、成片的荒草,还是迷路的小孩子,甚至连牢牢长在地上的石头,他都吃,他还能吃掉整个湖泊,吃掉大风,吃掉一个白天,让黑夜在正午降临。他吃人无数,总是先吃掉人的影子和声音,慢慢吞掉他的其他部分。总有些人被他糊糊涂涂地吃掉,连喊一声救命都来不及。

现在,他已经叫山魔吃掉了自己的声音,这是真的。他试着喊了几声,“阿拉,阿拉!”但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使劲喊了起来,但是除了耳边的风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但山洞里的魔鬼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了他的影子。罗利感到身边的岩石颤动起来,狭窄的洞穴突然变宽,除了他脚下的一小块石头,四周的岩壁已经消失,而脚下这块石头也在很快地下坠,它也在不断迸裂着,转眼就只剩下了一小块,仅能容下他的两只脚。他不敢动弹,因为只消轻轻一晃,他就会跌落下去,坠入无底的深渊。

……

收银台那边的谈话打断了他的阅读。

这是两个穿深色外套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戴着黑色的墨镜。

“这本书是您这里卖出去的吗?”戴眼镜的一个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书来,问道。

当然,又是《阿拉与罗利》。利亚什科走到收款台那里,查看了一下书背后的标签,点点头。“是的,先生,是我们这里售出去的书。”

“请问,您这里还有这本书吗?”

“对不起,没有了。这本书很热销,今天的货全卖光了。请问二位,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需要您的协助。这本书没有获准在俄罗斯境内发行,不能售卖。这是我们刚收到的命令。”

“那您是打算退回这本书了?我可以把钱退给您。”

“不,那就不必了。”年轻人将书装回了衣袋,“我们是莫斯科警察总部的,您听清楚了吗?”

“哦,是吗?”书店老板显得有些吃惊,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我倒没有听到任何官方的抗议啊?看来我更要好好读一遍这本书了!”

“不能卖就是不能卖。”另一个便衣警察说,“这本书是禁书,市政府的新闻部会发一个消息的,全市的书店已接到通知,但只有少数书店进货,您这儿如果还有的话,必须全部撤架。”

“难道我们回到了二十年前?你们有任何书面的东西禁止它吗?”

“我们会给您带来一份的!”戴墨镜的那个说,“请记住我们来过。现在请您可以继续工作了!”说完两人掉头离开了书店。

“记住我们来过……”利亚什科念叨着这句威胁的话,苦笑了一下,踱到案台前拿起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斯堪的纳维亚代理吗……对,是我。……我想请再调进二十册,不,五十册《阿拉与罗利》,对,就是那本您补充推荐的小说……”利亚什科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街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台,耐心地解释着。

“好的,我查查看。”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尽快进货。请标明这次的折扣不同,对,我这次要货到付款的方式结账。……”

“对不起,利亚什科先生,您要的这本书无法订货。”

“哦?为什么?”

“抱歉先生,我的货单上已经看不见它。先生,请问您还要刷新其他订单吗?”

“不,我只感兴趣这一本书。它是给列为禁止销售,还是货物被查封了?你们没有收到任何解释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解释?尊敬的利亚什科先生,今天的莫斯科,万事皆有可能。这是您要的解释吗?”

五点半钟,“茨维摩书店”门上就挂上了“关门”的牌子,店老板要留下最后半个小时整理一天的账目。店铺空下来后,他总要亲自将书柜上的看书托板收回,将书籍按字母顺序排放好,再整个检视一下店铺,打发店员们清扫地板和台面。整理停当后,利亚什科才去收拾他的书案,等着听到几个街区外教堂的钟楼敲击六点的钟声。闭店前他并没有锁门,这是他多年的老规矩:为最后到来的顾客提供一次便利,也许这个晚到的人会为他带来惊奇。六点差五分,这个人出现了。

“请问,您这里有阿斯卡·莱德的书吗?”

在暖色门灯的辉光中,这个身材结实的中年人谦恭地向老板点了点头。

“您也在找它?”利亚什科摇晃了一下手里的书。

“对,就是这本书,我是在找它。”中年人谦卑地笑了。

店老板摘下眼镜,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中年人。这人大约五十出头,不是前面几个买书人那种类型,很像一位艺术界人士。

“只剩下这一本。也许,整个莫斯科也只有这一本了。”老板将书放在案上。

“那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请慢,”店老板又突然用手把书按住,“如果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读她的书,我就把它让给您。”

“我只是看到了介绍……这是本十分出色的小说。”

“我敢保证您没有说真话,”老板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报纸架上,拿起一张《外来人》报,指着里面的一个小标题说:“读读看,这年月,这种小报常常能告诉您最快的消息。”

“G籍俄裔作家回归故国……遭遇抢劫?住院后又突然失踪?这都是真的吗?”中年男人仔细读了那巴掌大小的报道,吃惊地说。

店老板轻叹一声。“万事皆有可能啊。我看,这可能跟她的这本书有关。她是回来宣传她这本书的,几天前在列宁图书馆开过一个推介见面会。出版商当时给我接洽,希望她来店里做一次签售会,可是,等我腾出空来的时候,他们就找不到她了。”

“那我就更要读这本书了。”中年人坚持说。

“您还没有说出真正原因。对不起,您难道是位名人吗?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您……对,一定是的,有些人的面孔,我一下子就会记住的。”

“不,我也许只是长得像某个名人罢了。”

“我想起来了,您是一位现代艺术家,或者园艺家。上个礼拜在布尔加科夫公园的开园仪式里,主持仪式的不就是您吗?”

“您真是好眼力,那次剪彩的主持的确是我,”中年人脸上显出一种得意,伸出右手:“埃尔贝特·斯卡契科夫,建筑师。”

“幸会!我是斯捷潘·利亚什科。”店主同他握了握手,“当然,建筑师是会对这样一本书感兴趣的。告诉我,您期待在这书里找到什么?”

“找什么?也许是一种回忆吧?经历了那个时代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沉迷在对苏联生活的回忆之中,虽然它……”埃尔贝特支支吾吾地说。

“我的直觉告诉我,到目前为止,所有买书人都不是冲着这本书本身来的,他们要这本书更有用。因为,这些人,甚至包括您,离这位作者的实际距离都比我更近。”

利亚什科莫测高深地笑着,坐回他的坐位。埃尔贝特则莫名其妙地耸耸肩膀,眼睛依然盯着案子上的书。

“恕我冒昧,斯卡契科夫先生,我无意妄自揣测您的意图。不过,我希望您若有朝一日得见这位阿斯卡·莱德,代我转告她,这书里写的五十年代的莫斯科,我还可以提供更多的细节。当然了,如果她把自己先母所讲的故事当真的话……好吧,这本书是您的了,替我读完它!我最喜欢的还是那段神话般降妖故事,非常有趣,从这一点上看,她的确是个出色的小说家……”

他大声喊着“阿拉”,但四周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就连他的声音,也像一出口就被恶魔吃掉了,听不到半点回声……

我不想听了,这个故事让我感到害怕。卡嘉打断了他:难道您没有快乐一点儿的故事?

快乐?我已经忘记快乐是什么了。瓦西里苦笑了一下:也许快乐就藏在了这些可怕故事的背后。不可避免的悲剧发生后,一切看上去就都是平和的,无所谓的了。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那么就听我的故事吧,它会告诉您一切的。我就要讲到最重要的地方了。

您必须讲完这个故事?

我只有这一个故事。不讲完它,我不知道我还能讲些什么。即使我有别的故事,它们也一定跟这个故事有关。它是祖先传下来的,在我的塞西亚祖先那儿,所有的故事都是真事,罗利同楚什波格的七个恶魔在黑暗中作战的故事是塞西亚唯一的历史。它里面也交织了我的故事。

您的故事?

我也就是那个受山魔蛊惑的人。

她笑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因为我是塞西亚人的儿子。我能继续讲下去了?

好,讲吧。

就在他失重坠落下去的一瞬,有一只大手抓住了他。

如果那是一只巨人的大手,它也一定是用冰凉的石头做的。那大手将他拎起来,不知道是在上升还是在下坠,直到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块平坦的石阶上。他稳稳站好,而岩洞也不再变大,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年轻的牧羊人、奴隶的儿子罗利就这样来到了岩洞的最深一层。也许,他已经走进了魔怪的肚子里?他好奇地想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更深的地方走。他为自己没被山魔吃掉而庆幸,即使阿拉不在这儿,他也一定能发现什么,找到山魔的秘密,彻底破了他的魔法。我还是简短点儿吧,罗利遇到了无数次的袭击,有野兽,还有不明不白的山鬼,但一切都被他征服了,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在帮助他克服重重困难,让他无所畏惧。如果他真的害怕什么的话,他只怕找不到失踪的阿拉。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走了多远,突然他看见前头的一点点亮光。那光就像那一阵阴风,似乎从地底下散发出来的。后来他才明白,那不是一种光,而是一种声音。他的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因为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在跟着那带着光的声音或者带着声音的光,直到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原来那影子也一直在跟着他,他们一道进入了更深的洞底。现在,这个影子停了下来,让他看得更清楚了:这是一个年老的妇人,昏暗中,她的两眼闪闪发光,但不像是人的,更像他遇见过的狼和野兽的目光,一种近似温柔,但时刻预示着凶险的眼光。罗利的周身一阵战栗。巨大的恐惧让他赶紧用手蒙起自己的双眼,立刻掉转头狂奔,他在湿湿的山洞中摸索着,在磕磕绊绊中逃离出来。

罗利!等等我,罗利!

身后的呼喊十分微弱,但这让罗利的两腿猛然定住,像两根长在洞底的石笋。他记得这个声音--他心里一直记得它,这就是阿拉的声音,一听见这个声音,他的心就会被牢牢吸住。在空寂落寞的旷野上,他的脑海里回荡的只有阿拉银铃一样的笑声,像溪水一样清澈透明,就像春天的夜莺一样动听,只是那金贵的声音还从来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罗利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他无法克制自己,回过头来看这个被施了魔法的妇人。的确,她就是消失的阿拉,但看上去足足有七十多岁。外界两天的时间,在她的身上却已经消失了五六十年。老妇人将罗利拉到山魔那道不朽的光线中,让他低头看脚下水洼中的影子。

罗利低头朝自己的影子看去,不觉大惊失色:他看到的是一个苍老男人饱经风霜的面孔。

打印稿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让索罗金头晕目眩。他很久没有读过这么长的文件了,要不是情况特殊,他早就把它摊派给下属了,但这次他必须煞下心来,硬着头皮认真读下去。现在,《阿拉与罗利》的译者,某个莫斯科大学退休教授正躲在堆满参考资料的书斋里,在电脑前玩儿命敲击着键盘,十分理解隐身读者索罗金的急切,几十分钟内就完成了二十多页,分批次发往出版社主编的邮箱。翻译家做梦也想不到第一个读到他译稿的人并不是主编,莫斯科卢卞卡警察总部高管中心的一台电脑几乎在同时显示着他的劳动成果。

只是这段情节无法激起这个隐身读者的兴趣。索罗金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精装原版小说《阿拉与罗利》,这本英文小说只有两百多页,翻译家译完了一半。索罗金原本可以分派外文侦察部的译员翻译这些涉案文本,但他不能这么做。这个案子的知名度恐怕已经够高了,绝不能让太多内部人员插手,索罗金也只好用这种笨法子,跟着翻译的文笔走了。这一切都要感谢一位IT界才俊,索罗金对他倒是十分放心,这家伙可谓忠心耿耿,有求必应。有了索罗金的保护,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从事他的黑客活动,在网络上大发横财。对主子的任何不忠行为都会断送自己的前程,索罗金只要随便启动一个针对他的侵权案调查,都会让他登时倾家荡产,沦为阶下囚。

一个红色的提示框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那是内部网络发来的一个无线监控器的自动信息:跟踪器工作正常。这个监控装置藏在目标人身上,目标人每移动0.5公里,它就会向终端发出一条信息,报告目标人的具体位置。

这简直是一个划时代的重大发明!如果广为推之,那些不入流的侦探们哪里还有饭吃?如果权力机构能在每个具有犯罪倾向的人身上植入这个小东西,那么整个国家的治安就大有保障了。索罗金按动鼠标点灭了那个信息窗口,他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着,自信地笑了。他对自己布设的计划十分满意。中国的兵书上有种战法,叫做“欲擒故纵”吧?还有,“声东击西”、“暗度陈仓”……他的战术属于哪一条呢?现在,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布局,就等着棋子自动进入战位了。就他的观察预测,这个目标会在两天内有大动作。那样,他索罗金的胜局就十拿九稳了。

他拿起电话,让接线员接通了铁路警署总部的一个号码。

“伊万·伊里诺维奇,您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锁定了您要找的人。”

“这您已经汇报过了。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他一直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您不是要求过,不要打草惊蛇?”

“对,不过不能小看这个嫌犯,他是受过高等反侦查训练的。”

“请您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他们?他们是谁?”

“他和他的同党,一起在车上的一个女人。她在我们排查乘客的时候为他提供掩护。当然,我们的人见机行事,他们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噢,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俄罗斯女人。”

“好吧,严密监控,随时同我的助手保持联系!”

放下电话,索罗金皱了一下眉头,认真思索了几秒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情况虽然变得有些复杂,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