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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给你发个一吨重的大奖章

下午,李经纬寄走了一笔一画写就的个人简历。关于去向问题,他颇费了一番思考。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写上了建委、规划局、土地局这些城建部门。这些部门虽不合自己所学专业,但毕竟在这个口工作十几年了,无论业务还是人员都很熟。写好折住以后,想到万一这些部门不行怎么办,就又打开添上了农口的农委、农业局、林业局等几个部门。写完了,又按照老冀名片上的地址,写了信封,认真地折好装好粘好,跑到邮局,寄了个挂号。

回来给老冀打了电话,说东西已寄去了,让他注意查收。老冀说知道了。

打完了电话,刚静下心来看文件,电话铃响了,施桂枝在那边尖叫,让接电话,说是老霍的。李经纬接住了,霍哲在电话里说:“你在那儿等着,我一会儿过去一下。”

一会儿,霍哲带着一个皮带兜在小肚上,手里捏着手机,满面红光,头发理得油光可鉴的人走了进来。霍哲做了两面介绍。李经纬知道了那人是快活林歌舞厅的鲍老板。李经纬让座、倒水。

李经纬说:“好像没听说过这个歌舞厅,在什么地方?”

鲍老板操着广东口音说:“就在这西边路口地方啦。”

霍哲补充说:“就在南京路和上海路交叉口东北角。这是全市最好的歌舞厅你都不知道,真叉气。”

李经纬说:“哦哦,知道了,就是北方大厦三楼吧。不错,上次接待客人时,陪领导去过一次,挺好的。怎么,有事吧?”

霍哲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鲍老板都是自己哥儿们,你给他帮个忙。”

李经纬问:“啥事?”

鲍老板说:“我的舞厅关了,求你老兄高抬贵手让开了吧,一天要损失上万块钱啦。”

李经纬问:“为啥关了?”

鲍老板说:“谁知道啊,说有色情服务啦,不就是小姐陪个舞嘛。”

霍哲说:“是这么回事。早些时候有几个痞子去跳舞,跳完了不给钱,发生点殴斗,第二天公安局就说有色情服务,叫关门整顿。后来一了解,那帮痞子里一个人的哥哥在公安局工作。现在钱也罚过了,还一直不让开门,你给公安局武局长打个电话让开了算了。”

李经纬说:“这事可不敢胡说,近段时间市里查得厉害。早几天刚开过政法会议,大力打击卖淫嫖娼,取缔色情场所。”

霍哲说:“没事儿,你就说是市长说的,说有群众上访,让恢复营业不就算了。国家让开放搞活哩,舞厅整天关门,这咋会中。”霍哲边说边给鲍老板示眼色。

鲍老板从屁股后边掏出个信封,说:“李哥,这点小意思你一定收下,就当认个哥儿们吧。”

李经纬一看,吓得面如土色,说:“别乱来别乱来,赶快收起,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鲍老板过去拉开抽屉就往里塞。李经纬腾地跳起来,抢过信封塞给了鲍老板。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李经纬看到鲍老板手里还捏着那个信封,一把夺过来,压在了屁股底下,说:“请进。”

原来是财贸科的王胜利,说:“李科长,小王有事找你,说你们科的电话一直占着,打到我们科了。”

李经纬说:“行,我马上过去。”

待王胜利走出去,李经纬把信封又塞给了鲍老板,然后开门出去。

李经纬去到财贸科,对方电话放了。就对王胜利说;”如果一会儿再打,让他打到我们科里,或是传呼我。”

王胜利说:“小王传呼你了,一直不见回电话。”

李经纬打开传呼,果然有天台市的电话,就回到办公室。拿起话筒,施桂枝那边还在打着,又是纱呀绸呀的讲。李经纬对着话筒说:“小施你还有完没完!”

电话刚放下,就响起来。李经纬接着,是王卓立的。李经纬说道:“什么,安排一个歌舞厅,好点的,多少人?哦,你们几点回来?哦,我马上去安排,安排好了传呼你,告诉你地点。”

李经纬放下电话,对二人讲:“就这吧,实在对不起,我得马上出去。”

霍哲问怎么回事?李经纬说:“陈市长晚上要招待省环保局领导跳舞,让安排舞厅,现在都快六点了,我得赶快去。”

霍哲两眼一骨碌,一拍大腿,说:“有了,李科长你听我说,今天晚上安排到鲍老板那儿,全部免费,连茶水费都免。你给武局长打电话,就说市长说了,今天晚上有重要客人要来,必须安排到快活林,说是客人点的。”

霍哲几步走到电话跟前,在政府印的内部电话簿上查武局长的电话号码。李经纬说:“你别慌,让我想想。”

鲍老板说:“李科长,不用想了,今天我请客不就行啦,你帮个忙吧。”

霍哲也说:“还有啥想头,情打了,一点事都没有。”

李经纬考虑了一会儿,拨通了公安局武局长的电话。

“嗯嗯,武局长吗?我是市政府办公室城建科姓李呀。”

“噢噢,李科长,有啥吩咐?”

“刚才陈市长从天台市打来电话,说今晚市政府有重要客人,需要安排个舞会,而且专门交代要安排个好点的。我不跳舞,也不知哪儿的好,给你打个电话请教请教。”

“要是档次最高的话,那当然是快活林歌舞厅了。”

“他那儿服务怎么样?”

“啥都可以,就是你去不成。”

“为啥?”

“那个舞厅关了。”

“关了?”

“是啊,关了一个多星期了。不行换个呗,非去那儿哩,歌舞厅多哩。”

“不行,陈市长专门交代让安排个好点的。”

“那不行,那儿暂时开不了。”

“为啥关了?”

“他们那儿有色情服务。”

“哎哟,那可一定要严肃处理,现在处理啥样了?”

“处理是处理过了,现在正在整顿。”

“哦,既然处理过了,你看能否让开业算了,支持下政府的工作。”

“那可不行,他那儿是这次清查重点,政法委闫书记还亲自过问过。”

“这样吧,不行叫他开业吧,陈市长交代的事,也关系到咱们市的经济发展,一会儿我给闫书记打个电话讲讲,你看行不行?”

“你先给闫书记打吧,闫书记同意了再说。”

“武局长,你放心,现在已经六点多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先让手下人通知他们老板,闫书记那儿我一定说,有啥责任我担着。”

“你可一定要说啊,别让我挨批评。”

“你放心,我一定说。谢谢局长支持。你没啥事吧?”

“没有,再见。”

李经纬放下电话。鲍老板说:“李科长你真高明,你真伟大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霍哲说:“你看咱老兄这水平,咋样,弄个市长当当呱呱叫。”

鲍老板说:“李科长你快当市长吧,到时候让兄弟也叨叨光啦。”

李经纬说:“先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还得给闫书记讲哩。”

一会儿,打通了闫书记的电话,把情况讲了一遍,闫书记可能正在开会,简短地回答说:“行,你给他们讲吧。”

李经纬说:“行了,闫书记同意了。”

霍哲说:“李科长,你赶紧往上爬吧,依你的才能,窝到这儿真可惜了。”

李经纬说:“狐假虎威,我个人有啥本事。”

李经纬打传呼,告知王卓立晚上的安排情况,并说八点钟自己到歌舞厅门口等候。

这时,鲍老板的手机响了起来,接了,是歌舞厅打来的,说让开业的事。

李经纬让鲍老板抓紧回去筹备晚上的舞会,让把卫生打扫好,灯光、音响、节目主持人、茶水及要献的花等等都要准备好,并强调晚上不要再对外售票。还嘱咐今后要合法经营,千万不要再出乱子。鲍老板要拉李经纬吃饭,霍哲也帮助拉劝。李经纬说现在吃饭是小事,饭什么时候都能吃,重要的是把晚上的事安排好。相互又费了番口舌,最后鲍老板千恩万谢地走了。

李经纬又坐下和霍哲说话,李经纬跟霍哲说了洪学文代他问好的话,霍哲埋怨李经纬没让他和洪学文见面。说老同学来了无论如何也得留下来吃个饭。李经纬说看样子他的事挺多,匆匆忙忙下的,下次吧。又谈了昨天下午考评之事。霍哲一听大加责备:“早几天都给你交代了,你还是关键时刻把握不住,你给你周围的人都讲了没有?”

李经纬说:“昨天从省城来了几个朋友,缠住不能动,没有顾上。”

霍哲说:“啥重要,家有三件事,先捡紧的办,关系到你个人前途的事你就这么不重视。你应该给你不错的人都打个招呼,特别是科里的伙计,你早点走了,对他们有啥坏处?其实这事都不算啥,有的地方还拿钱买选票哩。”

谈到排顺序的事,霍哲说:“这都是他妈的捉眼儿哩,哪有这弄法。李科长,你应该好好总结一下,为什么处处被动,主动权为什么总是掌握在人家手里。你的脑袋瓜那么聪明,为啥在这方面就不开窍,这比你写文章还难?”

李经纬叹了口气,说:“关键是平时光知道干活,在这方面考虑得太少,不去注意和有用的人建立关系。”

霍哲说:“光知道干活,别人都没有干活?干活为了啥,种庄稼是为了吃粮食,修路是为了走路,你是为干活而干活,而不是有目的的干活。端着机关枪枪嗒嗒嗒扫了半天,却不知道靶在哪儿。你这做法,在过去吃得开,只要努力工作,领导自然会考虑你的前途。现在都成什么社会了,人们都在竞争,做生意在竞争,做官也在竞争。人家都跑得天昏地暗了,你还整天趴在办公桌上写字。这叫啥,叫傻瓜笨蛋,叫老闷儿。

“再一点,就是你胆子太小,不会用权,要是把你的位置放在我身上,看能为多少人。比如刚才我来找你,你一口就回绝。其实这根本不算啥事。舞厅有问题,已处理过了,按说早就应该让人家开业。公安局迟迟不让开业,说穿了无非是想再落份人情,现在你动动嘴就把事情办了。这是个顺水人情,根本不用费多大劲儿。可你左一个不中,右一个不行,还拿大道理教训人。好像你不说这些话,人家就不知道你是政府的科长,不知道你大公无私,清正廉明。再一个你说话太直、太实。比如刚才,事情办成了,都感谢你,你却说你是狐假虎威,还有我们俩站这儿你不办不中,好像你是被迫的,不是为了哥们情义。你是磕一个头放仨屁,行善没有作恶多,你知道不知道?

“这社会、工作、为人处世都是由一个小事一个小事连起来的。小事多了,积累成了大事,点线面构成你的全部人生。你往往是在小事上不注意,久而久之形成了不受人欢迎的形象。现在当官上货固然重要,特别是对那些贪官污吏,你不上货根本没门儿。可是有时为人处世也同等重要。有时一个事儿办成了,办好了,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一个事办砸了,你哭都来不及。刚才你的表现,我要是第一次和你接触,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人物,第二次能隔过你门找别人都不来找你。”

霍哲扔了烟头,又点上一枝,深吸了一口,接着说话。随着话声,满口的浓烟像拖拉机后面的尾气一样,一股股地往外喷。

“事在人为,不要怨天尤人。都是人,人家为啥蹭蹭往上上,你都熬成一把骨头了,还在这儿卧着,我看还是你本人的问题,你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理。再一个,你一定得和冯秘书长搞好关系,你没听人讲,现在这世道要混出个人样来,首先你得有权,没有权你得有钱,没有钱你得在线。你现在有权不会用,又没有钱往里夯,你就得和人家走得近些,进入他的圈子里,成为人家的‘自己人’,人家才有可能用你。”

李经纬正要想说话,霍哲用手势给予制止,继续说道:“现在领导用人,人家非图你点啥不中。你没听人讲,要想当上官,男人拿钱上,女人拿人上。你与人家非亲非故,既图不到钱,又得不到人,又落不住人情,人家吃饱撑来,去提拔你哩。我知道你又要说人格,人格能值几个钱,说穿了你还是拿不掉你那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你在政府工作这么多年,和你一起进政府的早都当上县长了,你球还是几十年一贯制,在这儿熊着。你在人前连头都抬不起,还有什么人格可言。就这,我听说前段你还给人家提意见哩。嗨!李经纬,你可真不简单,老人家在世,非给你弄个一吨重大奖章不行,克林顿知道中国有个李经纬,非派特种部队来暗杀你不可。你真中。就你是正人君子,人家都是卑鄙小人?就你忧国忧民,别人都是卖国贼?李经纬,你在政府这么多年是咋混的,你的心怎么这样闭塞,这样狭隘?叫我看,都是看书看的。以后没事不要整天球搂着书,跟我到外边走走,看看人家都是咋在那儿玩转哩。”

霍哲说着,走到李经纬旁边,掂起桌边放着的一本已卷了角的《社会契约论》,抖了抖,不屑一顾地甩到了李经纬面前。

李经纬一直低着头抽烟,看着霍哲对他的轻蔑,心里很不是滋味。霍哲看到他愁容满面的样子,说:“你老兄也不要太难受,以后注意点就是了。其实有不少人对你老兄是很佩服、很敬重的。都知道你是好人,有能力、有才华,就是没有派上用场。这次机会你好好用用劲儿,我也给你多摸点信息,争取把问题解决算了。就这吧,时间不早了,你一会儿还得去舞厅。”

李经纬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说:“唉!越活越不知咋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