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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老鼠请猫会餐(1)

傍晚时分,李经纬来到家中。张龟寿已经如期来到。李经纬放下搂着的那个砚台盒子,和张叔叔握手问好。他看到张叔叔确实老了。头发虽然白得不多,但面部皱纹纵横,两颊深深地陷下去,高高的个子佝偻着。母亲在世时,说他像个”弯腰公鸡”,现在可以说是个”老弯腰公鸡”了。张龟寿的目光在李经纬的额头上停下,问道:“还疼不疼,两口子有啥不好说的,给弄成这个样子。”李经纬苦笑了笑,算是作答。

坐下来说了一会儿话,李鹤年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卷轴,说:“这是你龟寿叔给你拿的画,你看看。”

说着打开。李经纬看到仍是他最擅长的小鸡图。和煦的阳光下,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地上觅食玩耍。有的在叼食,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拍打翅膀,还有两只在争食一条虫子。一个啄住虫子的头,一个叼住虫子的尾,都蹬着腿用劲儿向后坐着身子。画面构思巧妙,布局合理,用墨老道,小鸡形神兼备,煞是喜人。

李鹤年对李经纬说:“你龟寿叔这幅画曾参加过全国美展,还获了奖,有不少人都在打它的主意,其中一个台湾的收藏家出了很高的价钱,都没舍得卖掉。”

张龟寿说:“这幅画能用到经纬身上,算是正得其所。”

李鹤年仍是不停地咳嗽,喘气。李经纬担心地问:“爹,你的身体行不行?”

“不要紧,去时带上药,没多大事。”李鹤年说。

扯了一会儿话,李鹤年说都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于是各上床休息。

第二天拂晓,李鹤年、张龟寿、李经纬带上礼品,来到县城车站,坐上了去省城的公共汽车。他们将在省城倒车,然后再往武明。

待在车上坐下,他们才觉出了这是一辆异常破旧的车子。坐位靠背上的木板没有了,只剩下钢筋架子。窗玻璃剩得没有打的多。车厢上的壁纸如同僧人的百纳衣,到处是眦牙咧嘴的口子。地板上则乱扔着烟头、果皮、塑料带等杂物。这还是次要,那个喇叭活象一头发情的草驴在寻觅配偶时的嗥叫:嗷嗷嗷……嗷嗷嗷……李经纬想到,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刺耳难听的声音了,如将那些十恶不赦的犯罪嫌疑人锁到一个充满此种声音的屋子,要不了多长时间,准得招供。

车子一直在县城兜圈子。那位头发蓬乱,风风火火的女售票员把头伸出窗外,机械而声嘶力竭地招徕客人:“去省城的上车了,去省城的上车了,上晚就没座儿了--”其实车上连李经纬他们总共才五个人。

车子正在行走,突然从后边追上来一辆车,超到前边压着车徐徐前行。同样是一个售票员头伸出窗外:“去省城的上车了,上晚都没座了--”

司机和售票员骂着,加足了马力,毫不示弱地又赶到那辆车前边:“上省城的……”

车上坐的另外两位是去省城进货的小贩,看着车子老在原地打转,急了和司机骂起来:

“你娘的绕到啥时间哩,误了我的事看我怎样给你算账。”

司机也长有一张嘴:“你妈妈的,不让爷们儿把人装满。”

那位小贩要过去和司机殴打,被李经纬死命拉住。

在汽车喇叭的怪叫声中,在售票员歇斯底里的叫卖声中,在和同行的竞争中,过了一个多小时,车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县城。李鹤年和张龟寿深深地感叹道:“过去车虽然少,可只要买上票,就能按时走,现在车多了,反不如当初了。”

车子在往省城的道路上行驶。车内已经座无虚席,而且走道上也站满了人,可每到一地,那个售票员还是把头伸在窗外大喊大叫:“往省城的上车了,还有座位啊--”

车子喇叭本来难听,而司机好像有此癖好,一直在按动按钮。有人按,没有人也按。满车的人都在叫喊受不了,而司机却充耳不闻。唉!那头潇洒的叫驴,你在何方,你难道没有听到你亲爱人儿的深情呼唤。

车子经过一个县城时,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司机下去,脸上堆着笑,仰着脖子和站在交通岗上的警察讲话。那警察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顾嘟嘟嘟地吹哨子,目光正历地作手势指挥交通。司机站了一会儿,跑到不远处一个商店掂过来两条烟,放在岗台上,警察这才不嘟。大模大样一步步下来,目不斜视走到一边。司机小狗一般颠颠儿地尾随着。两个人又是一番一硬一软,一高一低的对话。才过了短短的半个多小时,警察就从上衣兜里掏出了那个小本本,交给了司机。司机点头哈腰地接住,跑上车来,”呯”地关上车门,对着窗外”呸”地啐了一口,大骂一声:“日你奶、日你妈、日你闺女……”

待把他家的女人日了一遍,才在那头草驴背上拍了一巴掌。草驴吃惊地趵了一下蹄,怪叫一声,得儿得儿地迈动了双腿。

中午时分,车到省城,在车站停下。三人下来,见到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卖饭的,张开油腻腻的双臂拦住让吃饭,号称他的饭店是老字号,吃了能滋阴壮阳,还能治男女不孕症。卖书的,举着一本封面上满是女人乳房、屁股、大腿的书,说是一位大家的传世之作,而且是孤本。卖包的,吹嘘是美国进口的,世界十大名牌之一。还有让住宿的、让喝水的、让坐车的,还有挤眉弄眼的女人,鬼鬼祟祟的男人。三人在热情的省城人们的欢迎声中,各自搂紧了行李,快步来到那个臊味扑鼻的厕所,掏六角钱解了小手。然后买了汽水面包,搭上了往武明的车子。

三人上车时,人已经坐满了大半,只好在后排坐下。三人看了各自行李,完整无缺。又互相看了看,脸色都白白的,刚历险归来样子。打量了车子,比刚才好多了。喇叭清脆悦耳,如同鸟儿啼啭。车内状况也好,地上也少杂物。但没走多远,李鹤年就剧烈咳嗽起来。李经纬闻到了,张龟寿闻到了,大家都闻到了。一股没有烧尽的汽油味儿从车尾冒出来,直灌车内。虽然车窗玻璃全打开着,还是刺鼻蛰嗓难受。后边坐着的人,纷纷掏出手绢捂鼻子。抱怨声四起,司机和乘务员装聋卖傻不吭声。李经纬看到父亲难受样子,走到前边,给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讲了半天,终于来到后边和父亲调换了坐位。

年轻人戴副眼镜,穿件米黄色T恤衫,瘦高挑个儿,一个典型的文弱书生。李经纬和其随便拉呱起来。知道其人姓吴,名会来,武明人氏,现在武明艺术专科学校任美术教师。李经纬顺便问其知不知道过去的刘书记?吴会来说没听说过,过去一直在省城上学,去年才分配到武明工作,对当地人生得很。后来又问起刘书记的名字,谁知吴会来不无惊讶地说:“刘柏龄,是不是搞雕刻的那个刘柏龄?”张龟寿和李经纬惊诧地看着吴会来。

张龟寿说:“他过去喜爱过美术,可不知道他能搞雕刻。”

李经纬问:“怎么,有个搞雕刻的刘柏龄?”

吴会来说:“是呀。我这次来省城,就是看美协举办的美展的。在雕塑部分有几件作品,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作者的名字就叫做刘柏龄,松柏的柏,年龄的龄。”

李经纬说:“不错,一个字都不错。”

张龟寿很感兴趣地问:“是什么作品?”

吴会来说:“是几只老鼠,材料是槐木。那才真叫艺术,有写实的,有抽象的,把老鼠既贪婪又招人喜爱的样子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李经纬问到:“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没有,但看那功力、思想,不像出自青年人之手。”

“他没有别的作品参展?”

“没有。”

张龟寿和李经纬都想到了,一个堂堂地委书记,与雕刻老鼠专家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一定是重名了。

下午四点时分,车到武明。三人告别了吴会来,按照预定方案和吴会来说的方向路线,坐上了往地委的公共汽车。

在气派庄严的地委门口,李鹤年和张龟寿在外等候,李经纬向执勤警察出示了工作证,说是有公事要办。警察放了行。

几经周折,找到了地委办公厅主任,他有四十五岁上下年纪,衣着极朴素,塌着腰,一看就知道是位伏案多年,熬出来的老办公室人员。李经纬自报家门后,讲明了来意。杜主任一听是N市的,顿时变得热情起来,说:“哎呀,是老乡啊。”

李经纬不失时机地问了他的籍贯,原来确实是老乡。后来杜主任皱了皱眉头,说:“刘书记已退休四五年了,一退休就搬出了书记楼,住在哪儿也不清楚。”

李经纬说:“能否再想法问问,我们几百里地赶过来了,外面还有两位老人在等着。”

杜主任想了一会儿,又打了几个电话,说都不知道。杜主任又说:“他是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叫我问问。”

可查了半天,电话号码本上没有这个电话。片刻之后,杜主任忽然想着什么似的,拨通了一个电话,说:“我是地委办公厅的,刘书记的孩子刘向东是否在你们单位工作,能否叫他接个电话……”

打完之后,杜主任放下电话说:“刘向东出去查资料了。他和他父亲住在一起,但不知具体位置,只知道住在李河乡槐树庄。”

李经纬又问了李河小区的方位,道了谢,告辞出来。

三人按照杜主任说的路线,乘公共汽车来到李河乡。下了车,顶着下午五点钟多的骄阳,往槐树庄走。李鹤年走走扶着路边的树木咳一会儿,吐了痰,再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那个村庄。

这里已是郊区,刚出土的玉米,绿茵茵地在麦茬中间闪烁。一道清流绕村而过,凉风顺河刮过来,使人顿觉凉爽。村庄绿树掩映,有戴草帽农民荷锄出入。李经纬拦住问道:“老大哥,有个刘柏龄住在哪儿?”

其人道:“不知道。”

李经纬又说:“他会刻老鼠。”

其人道:“哦,是老刘啊,就住在村东头那棵大槐树底下。”

三人在河边掬水洗了脸,精神振奋地摸到那位农民指的地方。问了一个在门楼底下择菜的老太太,她指着对面的院门说:“就是这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