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国内的时候,我已经倦的厉害。这两天,几乎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我就是铁打的人也该撑不住了。
周南倒是很明白我的疲惫,一下飞机也没强逼着我去医院,只是好风度的把我送回家里。
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遇见买菜归来的老妈,看见我回来时,着实吃了一惊。我已经多年没有回国,这样几天之内回了两次,实在让他们受宠若惊。
但她还是很是开心的把我迎回了家,还热情的邀请送我回来的周南一起进来喝杯茶。无奈周南时差也没调整过来,只能婉言谢绝,乘车回家了。
在家和爸妈聊了一会,我实在太倦,便和爸妈说了一声,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明明身体倦累的厉害,看着头顶上空荡荡的天花板,我只觉得心里空虚的难受,捂着被子也依旧缓解不了那种感觉。
最后,总算勉强睡了过去。梦里却有太多纷杂的梦境痴痴缠缠。微笑,抑或离别。悲伤,抑或开心,终究也是我刻在骨头里的疼。
多少年,也忘不了。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痛,懒懒的梳洗后便接到了周南的电话。他约我一起去医院看高楠,我想了想,也知道不便拒绝,与其一个人去,倒不如和他一起。
这样想着,便答应了。
和他约在医院门口见面,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脸上神色不大好,看见我时也只疲倦的露出一个笑容,便急切的想进去。
我下意识的便拉住他,见他露出一个询问的眼光,只能勉强笑道:
“那个,我们去看病人。总得买点什么东西吧。”
“那倒也是。”他想了想,便赞同的点头。
然后我们在医院外面的小商店里买了水果和鲜花,捧了满满一怀,才走了上去。
他的病房在八楼,我们去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
只有雅雅一个人坐在那里,头靠着床头柜,像是在打盹。
我们开门的声音虽然尽量放轻,却还是惊醒了她。女子依旧是我印象中那般高傲美丽的样子,虽然毫无形象的揉着眼睛,也还是公主一般的气质。
她看也没看我们,只是太过顺口的道:
“爸,你来接班了么。”
我和周南都愣了愣,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爸应该是高楠的父亲。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可能我就觉得心刺痛的厉害。
而她回头看见我们时,也有些惊讶,好半天才开口: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看高子。”周南答得淡淡的,人已经走到病床前。看着安安静静睡在床前罩着氧气的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慢慢问出话来:
“他,怎么样了?”
“还好。”宋雅雅答得浅淡,眼下累出来的深深黑眼圈却怎么也骗不了人。可也许是已经能够接受事实了,她的语气还算很平静了:
“撞到了头。医生说,也许明天就会醒。但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
我愣了愣,觉得心脏那个地方像被人抓了一把。却因为痛的太久,只能感觉到一点点麻木的疼痛。
雅雅把目光淡淡看向我,她还是那么高傲美丽,即便此时有些疲累,也依旧遮掩不住她公主一般耀眼的光芒。
她微微的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太过耐人寻味:
“紫璇,你不去看看他吗?他可是因为你才这样的。”
只一句话,就能让我溃不成军。
我想她终究不愧为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子,从来就可以那么轻易的就抓住我的软肋。
而我只能徒劳的抓紧自己的衣角,看着病床上那个彷如熟睡的男子,连呼吸都蓦然变得艰难。
可他还是那样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所有的尘嚣浮华皆是与他无关。
我想起前几****看到他的模样,他明明是那么意气风发啊。为什么只有几天,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为什么,偏偏是见了我以后,你才变成这个样子。
难道,高楠,我注定只是你此生最大的劫难。所有事和我扯上了关系,就没好事了么?
我静静看着他,深深呼吸了好几次,也还是无法迈动脚步走过去。
雅雅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云淡风轻,却字字刺耳:
“你知道他刚送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头部大出血,背上掉了好大一块皮肉,可他还在叫着你。莫紫璇,莫紫璇。为什么你偏偏要这个时候回来。为什么你就不死在澳洲了!?”
“宋雅雅,你说话别太过分!”周南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挡在我身前,这么多年他都习惯已保护者的姿态挡在我身前,为我挡去那些伤害和疼痛。
可是宋雅雅浅浅淡淡的笑声还是一声声传入我的耳朵里:
“怎么?说都不许说的么!可是我的未婚夫,就是因为她,才这样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就是,因为她!!”说到最后,雅雅的声音都有些变调,明明没有含着哭腔,我却听的想哭。
“对不起。”最终,我也只能这样徒劳的道着歉,无力而苍白,手足无措的看着我昔日最好的朋友,看她眼里实在是我太过熟悉的恨意。
我怔怔看着,竟然再也没有当年年少时那些心痛到死的感觉了。
我想这六年,我终究还是没有白过。以至于现在的莫紫璇实在是比当年长进太多了。
可是,高楠,你看不见了吧。
你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静静想着,竟然镇定了下来。对上雅雅满含恨意的眼光,我还能那么镇定自若的,微微的笑,我说:
“你说的对。我是不该回来。所以,我很快就会回去。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紫璇,你……”周南惊讶的看着我,明显担忧的目光让我心头一暖。
“没事。周南。”我向他笑笑,深深吸了口气,才能那么平静的把接下来的那些话慢慢道了出来:
“我会和周南一起回去。我们要结婚了。”
挡在我身前的身影明显有些僵硬,我却一把握住他的手,抓的紧紧的,就像当年那个少年抓着我一样。我依旧看着宋雅雅,笑的淡定从容:
“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不对我们说声恭喜么?”
雅雅慢慢反应过来,淡淡看着我,她笑的嘲讽:
“恭喜你们。”
“谢谢。”我依旧镇定,全身的血液却流窜的飞快,只有心口那个地方一阵发冷的冰凉。我听见女子接下来的话,淡淡的,却十足嘲讽,她说:
“只是莫紫璇我该说你手腕厉害么?这么多年,想着别的男人还能哄的另一个男人像条狗一样的对你痴心不改。以前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厉害呢。”
“宋雅雅,你说我可以!别扯上周南!”
“哟!就是这样吧。处处维护男人,处处留情,男人才会被你耍的团团转吧!?”
“宋雅雅,你嘴巴放干净点!”周南几乎是立时就出声维护我。多少年,终究也只有他,肯一直不离不弃的站在我的身后。
我怔怔想着,蓦然想哭。
而病房门这时也被人推开,高叔叔提着油条豆浆走了进来。看见我们时,脸色就更难看了一点:
“你们是来这探病的还是吵架的!?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么!?”
“高叔叔——”我和周南同时叫道,男人只是对着我们不咸不淡的点点头。把手中的油条豆浆递给雅雅,一直板着的脸总算露出点笑容来:
“永和豆浆买的,你趁热吃。”
“谢谢爸。”
“吃了就回去吧。你也累了一晚。”
“没事,爸,我还想陪陪他。”
“有爸陪着,你担心什么。”高叔叔说着,温和的拍拍女子的肩膀,笑容和蔼:
“回去吧。可别累垮身体了。”
宋雅雅只得点头答应了。高叔叔这才转头看向我和周南,看见我时,脸上的笑容便更淡了一点:
“高楠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也看见了,回去吧。”
明明白白的逐客令,我想要不是因为长辈的架子还在那里,他会直接让我们滚。可是周南还想争取一下:
“叔叔我……”
只说出三个字就被高叔叔毫不留情的打断,冷冷看着我们,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怎么?你们还需要我送?”
“没有……”
最终我和周南只能答着这两个字,有些无力的从病房出来。
走出医院,周南问我要不要直接回家。我想了想还是摇头,只是对他道:
“你带我到处逛逛吧。随便哪里都可以。”
“那我们回大院吧。好多年没回去了。”
“好啊。”我对他笑,难得也有些兴奋。
那个承载了我们年少太多回忆的大院终究是我们心底的一方净土,不管那些回忆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也都还是念念不忘的甘之如饴。
只是车子开回那片熟悉的大院时,却发现那里早被新的高楼所取代。
没有爬满满墙的爬山虎,也没有一整片一整片的美人蕉花海。
我们甚至连大院门口都不能进,守在门外的保安告诉我们这个工程虽然竣工,但设计师吩咐还没剪彩就不能进去。甚至连这个小区的名字都还没公布,要等到剪彩那天才会公布。
我和周南就是这样傻傻站在我们曾经那么熟悉的土地上,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默默无语。
眼前似乎被什么东西模糊了,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颊已经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
直到周南叹息着伸手抚过我脸颊的湿热,我才明白,自己,大概又是没用的哭了。
可是,我究竟是哭什么呢?
哭大院的拆迁,让我们年少的回忆流离失所。
还是,清楚的明白。
我已经连一点耿耿于怀,不肯忘记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我哭的越来越凶的时候,周南把我抱进了怀里。
他现在已经很高很高,胸膛也慢慢变得宽厚温暖。那个我从来以为是弟弟的男子,其实真的在我不知觉中长成了男人的模样。
只是,我总是粗心的在忽略。
又或者,我总是故意的不肯去承认。
我大声哭着,感觉到他慢慢摸着我散乱的长发,像年少时那样,他哄小狗似的轻柔又温柔的哄着我。
而我竟会觉得温暖,太温暖了。
这些年,也只有这点温暖,才支撑着我一点一点度过了这漫长的求学生涯。
度过着,失去了一切,却还是死不得活不了的六年。
“周南周南……”我哽咽着叫着他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酒醉的夜晚叫着另一个少年的名字一样。
而男子的声音却是那么温和的传来,虽然早已和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声音截然不同,却让我安心,他说:
“我在。别怕,我在呢。”
“周南……”我只是太过用力的抱紧他,拼尽全力一般的抱着。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生命中重要的人,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嗯。我在。”他还是温和的答着。轻柔的呼吸慢慢打在我的额头,依稀间,太像曾经某个少年给予过我的温暖。
只是那一年,那个落雪的深夜下,究竟是谁站在我的窗外对我说,高夫人,我们私奔吧。
只是那一年,那片凋零的花海前,究竟是谁对我微笑着说,走吧,我带你去天涯海角。
只是那一年,那片荒芜的草地前,究竟是谁那么认真的告诉我,十年以后,我娶你。
只是那一年,那个平平常常的深夜里,究竟是谁发短信告诉我,他的愿望是和一个白痴结婚,然后一起住进她设计的童话里,天荒地老。
那些回忆,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我的拟想。
那个少年,究竟是真的爱我,还是一场大梦。
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也真的不明白。
这些年,折磨的我几欲崩溃的那些记忆,是你给的,还是我自找的?
我闭紧眼,驱除那些无用的回忆,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我们结婚吧。”
安抚我的手一顿,好半天,我才听见男子低低的回话,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
“你不要,开玩笑。”
我陡然就有些哭笑不得,记得几天前他对我说这话时,我也是这样回他的话。而今角色对换,竟让我有种时空倒流的微妙错觉感。
可而今,我能握在手中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我再也不能让手中能握住的东西错失。所以我紧紧抱住他,用我最诚恳诚恳的声音告诉他:
“我没有开玩笑。所以周南先生,你愿意么?”
男子好久好久都没说话,就像死了一般。我们除了呼吸寂静可闻,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所以当他发出低低的啜泣声时,真的吓了我一大跳。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去看他的脸,却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太紧太紧。
我听见他嘶哑的声音,他说:
“别看。很难看。”
“嗯。”我在他怀里安静下来,轻轻的呼吸着,就像害怕惊醒一个太过美好的梦境。
然后他的难听的沙哑声又慢慢响起:
“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隐约夹杂着抽气的声音,真是太过丢人。我却怎么也无法笑出来,只能深深吸着去,让自己的声音如常:
“嗯。”
“小璇子,你知道朕喜欢你多少年了么?”
“很久么?”
“太久了。久到我都觉得一辈子其实也没多长。只要我看着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我老了。”
“……对不起。”
“没事。”他轻轻的笑,抱我抱的更紧了些:
“所以,我再等你想清楚也没有关系。”
我愣了愣,他已经放开我。大大的猫眼红通通的,却还是努力对我扬起一个笑容,他像年少时那样伸手揉乱我的发,他的语气这么漫不经心:
“结婚是大事。所以你要好好想清楚。我给你一周时间,下周的这个时候,我在机场等你。”
“周南,我……”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捂住嘴巴。
他认真的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刻在骨子里的那种凝视。然后他又笑了,微勾唇角的模样依旧是澳洲那个潇洒风流的男子,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我眼泪差点决堤:
“笨蛋。”
我努力忍着发酸的鼻子,用力白他一眼,回嘴:
“你才是。”
隐约中,似乎又回到那一年。
你尚是顽皮少年,我亦是无忧少女。
我们一言不和就能大打出手,我叫你鼻涕虫,你叫我小璇子。
身旁似乎有人在叫别欺负紫璇,而又是谁在清清浅浅的叫我,白痴。
可那时的我们谁又曾想过,长大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
而离别,物是人非,更是那么简单平常的事?
周南自那一天把我送回家后就再没来找过我,我虽然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轻松。
在家每天陪着爸妈,插科打诨,没事我们三人还能凑在一起打几盘斗地主。小日子过的舒适又闲然,所以我从没想过雅雅会突然找我。
她打电话叫我出来的语气不容拒绝,我虽然思虑了半天,终究还是出去见她。
怎么说也是那么多年交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我就是这样想着,去了约定的地方。
那是一间茶室,淡淡的小资风味,很像她会去的地方。
只是坐在里面面对她时,我却到底有些不自在。
她倒是很自在,淡淡看了我一眼,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真的要和周南结婚。”
“嗯。”
“你倒还真是看得开。”
我愣了愣,她却不再说话,只是慢慢饮了一口茶道:
“和我去个地方。”
“去哪?”
“你去了就知道。”在她不容拒绝的态度下,我还是跟着她去了。
只是看着车开往的地方越来越熟悉,我也还是怔住。最后,果然是在我们曾经住的那个大院停下。
我静静看着面目全非的大门口,平息着心底那点点波动,淡淡对她道:
“这里我前几天就和周南来过了。”
“进去过吗?”
“嗯?”
我愣了愣,她已经把我拉下车,直接就往大院里面走。
奇怪的是大门口的保安看见她后并不拦着她,反而还礼貌的和她打招呼:
“宋小姐。”
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宋雅雅却是一路带着我往前走。然后在我熟悉的那个地方停住。
那里似乎还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有着能连成一片海的美人蕉花海。和高不过半人的窗户。只是除了楼房不同,什么都是一样的。
我怔怔看着,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这,这些是怎么回事。”
“这是设计师说一定要保留的地方。他说,这里有他最美好的回忆。”
我深吸了口气,好久好久,才能让自己平静如初的道:
“高楠是这个小区的设计师?”
“对。”宋雅雅冷笑着答道,淡淡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却仿佛刀子一样刺入。
我蓦然反应过来,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往外面走,同时嘴上也有些神经质的道:
“我突然还想起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宋雅雅却不管我的反应,只是在我身后不咸不淡的道:
“你知道这个小区叫什么名字吗?”
“……”
“它叫,童话里。”
这三个字如电击,蓦然就让我迈不动任何一步。
我仿佛突然就苍老了,只有发抖的手,还是我活着的证明。
可宋雅雅的声音还在继续,不依不饶:
“他说,这三个字是为了纪念他生命中最深刻的人。即便她也许已经再也不屑去看。”
依稀中,是哪个少女的声音在欢欢喜喜的闹,她说:
我想当建筑师。那种很有名很伟大的建筑师。以后就设计一套名叫‘童话里’的小区,让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住在那里。
依稀中,是哪个少年的声音在轻轻浅浅的笑,他说:
我希望能和一个叫做莫紫璇的白痴结婚,然后一起住在她设计的童话里,天荒地老。
年少的梦,是谁遗弃了谁。
可是,多少年了。
我都忘了,你却为什么还是要记得。
为什么还是要残忍的提醒着我,你在我的生命中到底占据了怎么样的一部分。
我捂着胸口,难受的几欲窒息。
可宋雅雅痛快的笑声却那么尖利,一点一点,刺激着我薄弱的耳膜:
“痛不痛?莫紫璇,你痛不痛?可是我告诉你,高楠他比痛十倍。我告诉你,我宋雅雅比你痛百倍。莫紫璇,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死了呢。你死了,我们大家不是就都高兴了么!”
是啊。我为什么不死了呢。
我死了,大家是不是就都高兴了。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可是,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