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杨树林才意识到,自己与甄寡妇相比还是太嫩了,虽然得到了让她也不得不退避的力量,但真动起手来,却仍旧不是她的对手。
抱他脚脖子的那个纸人,显然只是她派来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对此时的他而言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可他却傻呵呵的低头去看,却没想到真正的杀招来自完全相反的方向。
但此时醒悟已经晚了,眼见自己的脑袋距离那黑洞不过半尺,握刀的手又被她抓住,根本无法挥刀,他来不及多想,扬起左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巴掌扇在那鬼手上,鬼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似的,立马一颤,缩了回去,头顶的黑洞也随之消失不见,甄寡妇也不见了踪影。
可他右臂上被鬼爪抓住的部分几乎惨不忍睹,厚厚的登山服就像是被烙铁烫中了,破开了两个巴掌形的窟窿,里边的绒衣好像被烧没了,皮肉上留下了青黑的手印,肌肉甚至都干瘪萎缩了,即便没有鬼手抓着,也提不起丝毫力气来。
甄寡妇只是略施小计,就废了他一条胳膊!
甄寡妇的阴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好似母鸡被宰时发出的尖叫:“哎哟,你瞧我这马虎劲儿,居然抓错胳膊了,灵台柬在你左手上对吧?真是不好意思,怎么样?要不要紧?疼不疼?”
杨树林咬牙四顾,却无法判断出甄寡妇所在的位置,四周只有所剩不多的纸人在夜空中飘荡,每个纸人都在不停得抖动着,发出一连串吱吱的叫声,像在嘲笑他的蠢笨。
不等他说话,甄寡妇又开口了:“我这个人吧,就有一点不好,总是左右不分。平时吧到也没什么,最多走错个道儿什么的,没成想这关键时刻也给搞错了,这可怎么整?”
说到这儿,她的声调突然冷了下来:“本来想剁了你左手,留一只右手给你用,可现在却要害你没手可用了,你不会怪本仙姑不讲信用吧?”
杨树林心里很清楚,甄寡妇说这些废话就是想激怒他,只要他一急眼,就难免会犯错,那她就更容易得手了,或许她是看他太年轻,所以才觉得这种可笑的方法会奏效吧?
他脑中灵光一闪,故作压不住火气,扯着脖子破口大骂:“贼娘们,少跟老子来这套假惺惺,出来!有种你滚出来,老子就算用脚丫子也能干的你哭爹喊娘!”
甄寡妇自认为得计,忍不住咯咯直笑,却并没现身出来,而是把矛头转向了一旁负手而立的吴擘:“鬼泣先生还真是沉得住气啊,你这个学生太不争气,右手都废了,就算还提着刀也只能装装样子了吧,你现在还不出手,难道真等着给他收尸么?”
然而吴擘却不为所动,仍旧只是淡淡的笑道:“我说不出手,就绝对不会伸一根指头,你想干什么,就尽管干便是。”
甄寡妇一阵沉默,显然对吴擘顾忌甚深。
不料,吴擘随后又笑着接了一句:“不过,不管你想干什么,我劝你最好是快点,我不出手,可不能保证其他人也会任你肆意妄为!”
不知是巧合还是老天都在为吴擘的话打证明,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听见远处的黑暗中隐隐传来了人声,声音粗重:“高强你这阴险小人,你把我们给骗出去,原来是想在这里吃独食啊!”
随着声音,一个魁梧的黑影从夜幕中大步而来,长脸马嘴一身黑衣,赫然是之前曾经现身的裘励去而复返了。
听到他的动静,高强不禁面露错愕。
可场中反应最激烈的却不是高强,而是甄寡妇,她说话的动静都变了!
“吴擘,你竟然坏了我的鬼域!”
鬼域这词不难理解,指的就是鬼魅横行之处,通常指的是阴司地府中的一些地方。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有些道行高深的阴阳先生也能利用各种手段人为做出一片鬼域来,虽然没法跟阴司地府的天然鬼域相提并论,但有一点却完全相同,如果没有造出鬼域的人允许,这种地方外人就算累断腿也很难闯进来,里边的人虽然能出去,却也要看运气才行。
而这片鬼域正是甄寡妇所造,在她现身来见高强之时,便已完全封锁了鬼域,裘励等人既然已经出去,就不可能再回来。
裘励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鬼域已经被人给破坏了一部分,外人才能循着阴气闯进来。
甄寡妇在乎的当然不是裘励,她担忧的是刘希东,裘励都能找回此地,刘希东又岂会找不到鬼域的入口?
刘希东要是来了,凭她此时的情况,又岂能在刘希东手下讨得到好去?
吴擘根本就是在耍她!
果然正如她所料,裘励露面不久,就相继又有两个邪祟紧随而至,虽然它们不过是两只恶鬼,手段有限的很,看到场中的景象,惊得根本不敢靠前,但谁又能保证下一个来的不会是更强的邪祟,亦或是老刘头刘希东?
吴擘见状却笑了,不咸不淡的冲甄寡妇说:“我好像没答应替你保守秘密吧?”
甄寡妇恨得咬牙切齿:“很好,你很好!”
吴擘笑道:“承蒙夸奖。”
虽然恨之入骨,但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强忍着撕了吴擘的冲动:“怪我失算,你的确没有必要替我保守秘密,但你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作数吗?”
“这你尽管放心。”
“好!”
一个好字出口,地面突然震颤起来,杨树林所站的地方震得尤为剧烈,沙石涌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一样。
方圆数十米的地面上,飞速拱起了无数土包,一只只鬼手相继破土而出,尤其是杨树林的脚下,一时间钻出数十只鬼手,争相向他抓了过去!
杨树林虽然早有防备,可还是被这骇人的阵势吓了一跳,这要是从下边钻出数十只僵尸来,他非得让它们活活撕了不可。不过好在情势并未恶劣到那种地步,不知是甄寡妇实力不济还是受阴纸傀所限,地下钻出的就只有鬼手而已。
他匆忙纵跃闪避,然而落脚之处早有鬼手在等他,他右手重伤,手中长刀已经成了摆设,只能以脚应付,但任他左踢右踩踏碎了一片,最后还是被数只鬼手抓住了脚踝,弄得他顾此失彼,狼狈已极,身形摇摇晃晃,一时无法脱身。
甄寡妇的阴笑仿佛在他耳边响起:“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杨树林一脸的惊慌失措,骂得越来越难听,可惜他牙口再厉害总不能咬上甄寡妇两口,只得刀交左手,笨拙的支应着。但地下的鬼手越来越多,一时令他险象环生。
更要命的是,甄寡妇的阴纸傀此时已经浮现在他正前方的半空中,纸人身上破开了两道口子,阴气在破口处翻涌滚动,将它的身子裹在一片黑烟之中,反而更增了几分骇人的气息。
“别慌,本仙姑这就送你上路!”
随着声音,阴纸傀的一双小手里,又爆出了成百上千个细小的纸人,如暗夜里的恶鬼般,乘着阴风,吱吱乱叫着朝杨树林狠狠扑来。
与之前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之前杨树林一气呵成,接连数刀就将纸人尽数斩灭,可此刻,左手刀笨拙了何止一筹,任凭他拼尽全力,还是被一些纸人趁隙近身,奸笑着贴在了他的身上。
一两只纸人或许对他还构不成威胁,可数量一多,杨树林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动作也变得迟滞起来,片刻之后就落入了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悲惨境地。
这下包括吴擘在内的旁观者全都怔住了,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威猛无比的杨树林这么快就沦落到了任人宰割的程度,吴擘轻叹一声扭过了头去,而高强等邪祟则是既垂涎不已,又懊悔无极,早知道甄寡妇这么容易就能得手,他们怎么就也该上去把手,也好能分一杯羹啊!
场中唯有甄寡妇得意的笑个不停:“黄嘴丫子都没褪净,就敢跟本仙姑得瑟,说吧,还有什么遗言没有?哎哟……我忘了你嘴被封上了!”
她一边冷笑嘲讽着,一边缓缓朝杨树林头顶飘来,却并没立刻痛下杀手,就像猫捉耗子一般,似乎要先玩弄个够本,把她所受的恶气都找回来一样。
但实际上她当然没那么蠢,明知夜长梦多还要磨磨蹭蹭。
她这么做,是在防着吴擘暴起发难。
然而,直到她飞身到距离杨树林不足二尺的距离上,吴擘也始终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竟真的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她心下大乐,一扬手,向着杨树林天灵盖刺了下去:“死来!”
这一刻,杨树林脸上那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在甄寡妇眼中真是万分精彩!
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甚至都有点舍不得下手了,多想再好好欣赏一会儿!
可她当然不会真那么做,杨树林必须死,而且必须尽快死,哪怕一秒也不能耽搁。
是以,她那双锋锐的鬼爪,以最快的速度,直刺他头盖骨!
就在甄寡妇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眼前一花,无数纸人崩飞!
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情况,前方骤然爆起一刀清冷的寒光,以惊人的速度直射她面门!
甄寡妇本能的举起鬼爪去挡,却只觉手上剧痛,狂暴的力道斩断了鬼爪,向她双眼冲来!
她慌忙闭眼后撤,可惜还是慢了半步。
双目剧痛,紧接着她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毕竟经验丰富,虽然双眼遭受重创,但最后关头终究闪到了一边,然后凌空急退,堪堪免去了脑袋被削做两半的危险。
直到闪身飞到空中,那种足以让人痛不欲生的钻心之痛才彻底从双眼处释放出来,疼得她一声嘶吼伸手去捂眼睛,可不捂还好,这么一捂却发现,左手已经被齐腕斩断,伤口杵在伤口上,疼得她凌空一个翻滚,差点没摔下去,长声惨叫个不停。
如果说甄寡妇附身的这个阴纸傀,最初还算是有鼻子有眼的话,那它此时的模样就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了。
头顶被剪成灶坑门发型的黑纸不知吹到哪儿去了,只剩个光溜溜的秃瓢在半空中晃动,原本绿芒闪闪的双眼,被一刀割开,竟然像真人一样往外不停得冒着鲜血,在那惨白的脸蛋上画出数道血泪,小手也被斩断了一只,随着它的动作涌着血浆,染红了它的大半边身子,看起来血腥而凄厉。
而这一幕惊人的逆转,看在其他人眼里,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骇莫名。
谁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杨树林居然一举颠倒了战局,轻而易举的重创了甄寡妇!
包括吴擘在内,谁也弄不清楚杨树林是怎么办到的。
要知道,甄寡妇可是传闻中的罗刹女,虽然出现在此地的只是被她灵魂附着的阴纸傀,但从这阴纸傀表现出的威猛实力来看,至少也能抵得上她本人的一半以上,不说别的,光是那一手催动数百纸人小鬼的手段,就不是普通阴阳先生能应付得了的!
而且杨树林刚才也明明已经被纸人小鬼抓住,右臂又几乎已经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反过来把阴纸傀整得差点没当场挂掉的?
再看此时的杨树林,左手持刀,眯着眼注视着半空中翻滚的纸人笑道:“忘了跟你说,我这人有点左撇子,平时倒倒也没什么,可是一着急一上火,左手往往就比右手好使,你说这可怎么整?”
甄寡妇疼得死去活来,又哪有心情去听他的调侃,倒是吴擘听得忍不住面露笑意。
这小子还真是够记仇的,刚才甄寡妇伤了他右臂,就曾拿这样的话来调侃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原封不动的给还了回去!
敢情这小子刚才右臂受伤之后就已经打算好了,将计就计,装着左手不会用刀麻痹甄寡妇,直到最后一刻才反手一击,打了甄寡妇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这小子装得还真像,连他都被骗了过去,以为这小子命中注定该死于此呢!
不过有一点连他也没弄明白,这小子是怎么震开那些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纸人小鬼的?
还没等吴擘琢磨明白,那边甄寡妇已经缓过点气来了,发了疯似的咆哮:“杨树林你别得意的太早,你以为伤了本仙姑就能活着逃出去了?高强,裘励,你们来动手!”
高强和裘励本来都站在空地边缘看热闹,可听了这话,反而吓得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两步,愣是没人敢应她的声。
他们俩又不是傻子,杨树林现在血祭了灵台,已经算是阴司里登记在册的阴差了。
公然袭击阴差那可是会被阴司白榜通缉的,更何况是拥有灵台柬的阴差!
她甄寡妇天生罗刹女,生死簿上没她的名号,一身凶煞道行比阴差还猛,自然可以不在乎什么通缉。可他们就不行了,真上了白榜,甭管逃到哪儿都会被阴差追在屁股后面狂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迟早得把这逆六道抗阴司得来的一缕阴元给搭进去!
再说了,就算不管他阴差的身份,光凭他那惊天一刀,他们俩谁会傻到再往刀刃上撞?
高强和裘励素来不对付,可这一刻却难得的想到了一块去,一起耷拉个脑袋不吭声了。
甄寡妇气得暴跳如雷:“你们这两个蠢货,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高强你不是想要他养的那个小妞么,裘励,你不也惦记灵台柬么?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高强和裘励又对视了一眼,居然都撇了撇嘴,还是没人搭理她。
强弩之末?呵呵,刚才他都已经任人鱼肉了,还不照样把你甄寡妇整残了?谁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还在装佯扮猪,就等着你这种自以为是老虎的唬逼往他手上送呢?
而且你没瞧见旁边还有个鬼泣先生在哪儿虎视眈眈的么?
对,他是信守诺言没插手,可光插嘴也特么够要命的啦!
说来此时场中的形势颇有几分好笑,残废了的甄寡妇在半空中喋喋不休,地面上几个邪祟老鬼在心里暗自腹诽,表面上保持中立的吴擘站在边上看热闹,被厉鬼阴灵视为肥肉的杨树林则捂着右胳膊的伤口,一脸的苦逼相。
不是杨树林不想乘胜追击灭了甄寡妇,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人家甄寡妇会飞,他能怎么整?他所有本事加一块儿,也只有把黄泉刀甩出去这一招,或许能伤到甄寡妇,可万一失了手,难道让他赤手空拳对付这些跃跃欲试的老鬼么?
他此时就是在琢磨,周轩受伤之后把灵台柬往手心里一扣,没多大功夫伤就恢复了,这是怎么做到的?现在他右臂上的伤跟周轩当时所受的伤完全是一个类型,要是懂周轩那一手,他岂不是也很快就能复原。
再有就是周轩那招阴差锁,又是怎么用出来的?
杨树林此时已经醒悟过来,他已经从灵台柬上得到了使用阴气的资格,身上的异变就是来源于灵台柬的庞大阴气。只是阴气到底该怎么用他根本不会,除了通过黄泉刀狂扫出去之外,就只有大巴掌往人家脸上扇才能起到点效果,可现在甄寡妇还能给他扇巴掌的机会嘛?
如果会阴差锁就另当别论了,就算甄寡妇飞上天,他也照样能把她给撸下来!
可他这会儿也只能是做做美梦而已,眼瞅着那个残废在半空中上蹿下跳的鼓动那些老鬼们来对付他,他却偏偏一点招都没有。
就算他肯丢开甄寡妇不顾,来个脚底抹油,恐怕也没那么容易逃脱,甄寡妇虽然瞎了,但要想缠住他也并不难,万一被高强等人趁机钻了空子,就得不偿失了。
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反正时候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刘希东等人应该也快追到了。
一时间鬼域之中竟形成了诡异的平衡,谁都奈何不了谁。
然而这样的情势并未保持多久,片刻之后,远处又有声响传来,可惜病不是杨树林所期待的援兵,而是一连串诡异的笑声。
场中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神色各异。
老话说的好,鬼笑莫如听鬼哭,虽然不全对,可也有它的道理。
但凡鬼笑,很可能是鬼看到有活人即将遭殃,在幸灾乐祸的冷笑。又或者是撞见了怨念甚深的厉鬼,这些厉鬼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泯灭殆尽,以折磨人为乐,遇上活人就会笑个不停。
而此时鬼域外围传来的笑声,听起来明明是个女人在娇笑,偏偏感觉就阴冷慑人,听得杨树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暗骂,好的不来坏的来,这东西笑得这么邪性,肯定不是什么好路数。
果不其然,随着笑声接近,甄寡妇那张满是血泪的纸脸上,居然露出了喜色。
“小颜妹子,是你么?”
“哟,甄姐姐,是谁把你弄成了这副样子,你告诉我,妹子这就帮你找他理论去。”
这声音听起来离场中似乎还有段距离,但没等甄寡妇回应,一阵阴风拂过,场边已经站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了,速度快得让人有些咋舌。
说是女子并不准确,这家伙虽然生了个女人的身子,却长了一张黑红相间的狐狸脸,尖鼻子,大嘴叉,两颊密布着寸许长的狐毛,一双乌溜溜的豆眼不停在各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引人瞩目的是,它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狐尾高高翘起,像个大鸡毛掸子一样来回摆动。
“狐妖?”杨树林忍不住惊咦出声。
“不,是鬼狐!”吴擘声音沉冷的说道。
杨树林心里一沉,鬼狐?岩石镇这种地方,也有鬼狐存在?这怎么可能?
不是杨树林质疑吴擘的眼力,而是他亲口听刘希东说过,鬼狐之属乃是邪祟中的异类,等闲难得一见,但凡有鬼狐出没的地方,就会相继有青壮年男子失踪,如果在深山野洞中再发现被掏心而死的男尸,就可以确定是鬼狐作祟了。
而岩石镇上,最近也没听说有男人失踪的事情发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