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必读第八辑——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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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梦醒

拉莫尔醉心于未来和她期望扮演的角色,她对自己说:

“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为了一个有才华的人而忘掉自己的身份,也是值得的。别人绝不会说,引诱我的是他的漂亮的胡须和马上的英姿,而会说是他的关于法国的未来前途的深远理想。我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但是至少我不是一个轻佻的姑娘,会被浅薄的外貌引入歧途。”于是,她再看于连,便感到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迷人的魅力。

“这个可怜的小伙子,他一个星期以前,在向我说那句有关爱情的话时的不幸的、热情的表情,也可以作为证明。

应该承认,我这个人真是有点儿怪,听了一句闪耀着那么多的敬重和热情的话居然会生气。我不是他的妻子吗?这句话是很合乎情理的,而且也是非常可爱的。经过一次次长得没完没了的刺疼他心的谈话以后,于连还爱我,我应该珍惜这种幸福。”她有时觉得强烈的思念困扰着她。

拉莫尔有时用铅笔在画册的一页纸上随手画着,她画成一个侧面像,这使她惊喜交集。这个侧面像和于连明显地相似,这更令她感到无比兴奋。

她逃到自己的卧房里,关起门来,全神贯注,认真地想替于连画像,但是她没能够成功。信手画的侧面像始终是最像的一张。拉莫尔非常高兴,她把这看成是伟大爱情的明显证据。直到很晚以后,侯爵夫人打发人来叫她上歌剧院去,也叫上了于连,她才离开她的画册。她只有一个念头,用眼睛寻找于连,如果找到的话,要让她母亲邀他来陪伴她们。

他没有露面。歌剧第一幕上演的整个时间里,拉莫尔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她以最强烈的热情爱着的人。到了第二幕,一句爱情格言钻进了她的心房,歌剧的女主人公唱道:“应该惩罚我对他感到的过分崇拜,我太爱他了!”

从拉莫尔听到这句美妙无比的歌词时起,世上存在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消失了。别人跟她说话,她不回答。她母亲责备她,她勉强能够抬起眼睛来望望她的母亲。她心醉神迷,达到了一种兴奋和热情的状态,跟几天来于连对她怀有的那种最强烈的感情很相似。这句格言跟她自己的处境吻合到惊人的地步,她的心情跟唱这句格言用的那像仙乐般的优美动听的曲子一样温柔。她这天晚上的心境同德·瑞纳夫人想着于连时的心境也一样。但她知道鄙视他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这或许已经很重地伤了他的心。

回到家里以后,不管德·拉莫尔夫人会怎么说,拉莫尔推说自己发烧,在钢琴上一再重复弹这段优美动听的旋律来消磨夜里的一部分时间。她唱着使她入迷的这段有名的咏叹调的歌词:

我要惩罚我自己,如果我爱得太深了……

这个疯狂之夜的结果是,她相信她已经成功地战胜了她的爱情。

第二天整个白天,她都在等待机会来证实她战胜了自己疯狂的热情。她的主要目的是,千方百计地使于连感到不快,然而同时又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连根本猜不透她的内心世界,于连太不幸了,特别是心情太乱了,他不可能识破这样复杂的爱情手段,他更不可能看出其中有着对他有利的地方,不知道她在热情与鄙视之间不断跳转的意义何在,他成了她的受害者。他的不幸也许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他的行动已经很少受到他的头脑支配。但是不管于连多么狂热,他还是慎重的,他明白向别人征求意见,叙述自己的痛苦,这会是一种幸福,可却是危险的。他担心冒失的人问起他来,他会泪如泉涌,答不上话。他只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屋里。他沉溺在自己的不幸里,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

他看见拉莫尔长时间地在花园里散步,等她离开以后,他也下楼到花园去了。他走到一株玫瑰跟前,她曾经从这株玫瑰上采过一朵花。

夜色阴暗,他可以完全沉湎在他的不幸中,而不怕给人看见。在他看来,德·拉莫尔小姐显然爱上了那几个年轻军官中的一个,刚才她跟他们谈话时如此愉快。她曾经爱过他,但是她已经了解了他的优点是多么少。

“确实如此,我的优点非常少!至少我的身份……”于连深信不疑地对自己说,“总之,我是一个十分平凡,十分庸俗,使别人感到十分厌烦,使我自己也感到十分讨厌的人。”

他对所有他身上的那些优点,对所有他曾经狂热地爱过的那些东西,都厌恶得要命。他就在这种颠倒的想象的状态中来判断人生。

有好几次自杀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他认为自杀便可以解脱了,因为他似乎已经无力去说什么爱情的东西了。

“我的死将会增加她对我的鄙视!”他叫了起来,“我将在她的心里留下怎样的回忆啊!”

当他望着拉莫尔卧房的窗子时,他隔着百叶窗看见她的灯熄了,他想象着他这一生只看见过一次的迷人的房间。

他的想象到此为止,再不能走得更远。真的就止步在那里了吗?一点钟的钟声响了,从听见钟声到对自己说:“我用梯子爬上去!”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奔去搬梯子,花匠用链子把它锁住了。这时候他有了超人的力气,用了一只铁器把锁住梯子的链子上的一个链环撬开,没有几分钟梯子就靠在了拉莫尔的窗子上。

“她会生气,会用鄙视压得我抬不起头来,那有什么关系?我给她一个吻,最后一个吻,然后我上楼到自己屋里去自杀……我的嘴唇在我临死以前将接触到她的脸颊!”

他飞一般地爬上梯子,敲百叶窗。过了一会儿,拉莫尔听见了,她想打开百叶窗,但被梯子挡住了,打不开。于连冒着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的危险使劲地摇动着梯子,使梯子稍微挪动位置,拉莫尔能够把百叶窗打开了。

他跳进卧房时,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真的是你!”她说着,投入他的怀抱……

于连一下子跌进了天堂,两个人都是幸福的,幸福的感觉真难以形容。

她在他面前责备自己,她向他诅咒自己。

“惩罚我那可怕的骄傲吧,”她对他说,同时把他搂得那么紧,几乎要把他闷死了,“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隶,我应该跪下来,请求你原谅我曾经打算反抗。”她离开他的怀抱,扑倒在他的脚边。“是的,你是我的主人,”她仍旧陶醉在幸福和爱情里,继续对他说,“永远统治我。如果你的奴隶进行反抗,就严厉地惩罚她吧。”于连此时觉得她可爱极了。

她重新投入他的怀抱。他紧紧地拥住了她。很快,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点亮蜡烛,剪下自己一束头发。

“我要牢牢地记住我是你的仆人,”她对他说,“万一可憎的骄傲把我引入歧途,就把这束头发拿给我看,提醒我的服从。”她每一个爱抚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地迎合着于连。于连像一个至高无上的苏丹,享受着他的后宫。

“我应该从梯子爬下去,”天渐渐亮了起来,于连对拉莫尔说,“我太幸福了,我感谢您为我做出的一切,可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您会将永远是此时此刻的您吗?”

拉莫尔忍不住笑出声来,热烈地吻着她的情人。她的母亲和一个女佣人被吵醒了,她们隔着门跟她说话。于连望着她,她脸色发白,训斥那个女佣人,却不去理睬她的母亲。

于连对她说:“他们如果想到打开窗子,就会看见梯子!”他又一次紧紧地拥抱她,跳到梯子上,不是一级级往下爬,而是让自己滑下去。一转眼他就到了地面上。

三秒钟以后,梯子已经到了绿树成阴的小路上,拉莫尔的荣誉得救了。于连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浑身是血,而且几乎是赤身裸体。他从梯子上滑下来时不小心受了伤。

他并没有被幸福冲昏头脑。他把梯子横放在原处,又把花坛里的痕迹弄掉。

他用手在松软的泥土上摸来摸去,看看痕迹是不是完全没有了,他忽然感到什么东西落在他的手上,原来是拉莫尔的一束头发,她剪下来扔给他。她正站在窗口,是的,她把自己当成他的仆人。

“这是你仆人送给你的,”她大声对他说,“这是永远服从的表示。我放弃我的一切尊严,请你做我的主人吧。”

于连被征服了,他几乎又想取梯子爬回她屋子里去。但是于连明白,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完结了,因为,他心里明白,在她的心里已经没有爱情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