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和薄云赶回医院,孟海涛夫妇神色紧张,一言不发地引他们前往医生办公室。医生脸上有笑容,宁致远悬吊的心先放下一点。孟海涛亲自拉开椅子,让薄云坐下,她受宠若惊,冥冥中希望验血的结果让他们“满意”。
医生一口标准的英文,而且刻意放慢速度,让在座这四位都能听得懂。
“长话短说,验血结果让我们都看到希望,这位薄小姐的血型和孟小姐一致,而且拥有同一位生理学上的父亲,二位的骨髓可以半配型,鉴于目前找不到更合适的供体,我们建议尽快做手术。”
孟海涛关心的是一个关键词:“薄小姐是我的女儿?”
“孟先生,我们只是验血,没有做DNA比对,但根据她和孟小姐的血样比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是的。”
孟海涛捂住嘴,抑制激动的心情,他转头看薄云,薄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宁致远握住她小小的玉手,让她镇定下来。
苏青喜出望外,双手按在桌上,身体前倾,立刻问医生:“半配型的话,移植成功的概率有多高?”
“其实半配型和全配型的成功率相差不大,主要看之后的排异反应,有血缘关系的供体受体之间的成功率通常是比较高的。”
宁致远问:“您认为可以做手术,是吗?”
“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是的,半配型骨髓移植手术虽然术后康复期更长一些,但治愈后复发率低,我们已经有很多成功的案例。”
苏青和孟海涛面露喜色,紧紧握着双手,他们看到了希望,马上可以手术,琪雅有救!谁知医生话锋一转:“等一等,有个情况我必须对各位说明,然后我们再讨论是否让薄小姐捐造血干细胞,还是另找其他供体。”
宁致远问:“什么情况?薄小姐的健康状况不佳吗?”
“不,正相反,她健康又年轻,各方面的指标都显示她是一个完美的捐赠者,唯一不妥的是……她怀孕了。”
一时间,室内空气凝固,安静得能听见风从百叶窗缝隙钻进来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薄云当场石化,她把刚才听到的这句英文反复倒带重放,是她听错了吗?他们两个明明一直有避孕,哪怕再意乱情迷的时刻,宁致远都没有忘记这一步,他在钱夹里、裤袋里、床头柜里……到处都放着“小雨伞”,怎么可能呢?
宁致远站起来,双手撑住办公台,严肃地对医生说:“恕我失礼,您确定没误诊吗?我跟女朋友一直严格采取避孕措施。”
医生很冷静,也很笃定:“这位先生,请您相信我的专业判断,我们发现薄小姐可能怀孕时,已经复查过一次血样,确信无疑。我们可以再安排一次B超检查,准确查看胚胎的发育情况,消除您的怀疑。”
宁致远无力地倒在椅子上:“不可能,我们真的很小心。”
医生很无奈,摊开手,问:“敢问您采取的是何种避孕措施?”
“安全套。”
“哦,那您可能知道,安全套不是绝对安全,有3%的失败率。”
宁致远站起来,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薄云跟着起身,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一言不发,她心情复杂,不知是悲是喜,她和宁致远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来接受怀孕这个事实。
孟海涛最先从震惊中恢复理智,他问出关键问题:“如果薄小姐有孕在身,是否意味着她不能捐献造血干细胞?”
医生眉头紧皱,尽量和缓地说:“我无法给您一个确定的回答,在我们所知的经验中,通常是不建议孕妇做为供体的,一方面是因为手术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损伤和痛苦,对孕妇而言压力很大。二是抽取干细胞时必须使用Filgrastim和麻醉剂等药物,这对胎儿可能有不良影响,而我们对这方面的研究还是空白,无法预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宁致远转过身,问:“最坏的后果是什么?医生,请您直言相告。”
“当然,我必须评估所有的风险,对孟小姐和薄小姐都要负责。如果薄小姐在有身孕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捐造血干细胞的话,可能会导致流产,或者影响胎儿的生长发育。”
此言一出,宁致远和孟氏夫妇、医生都一起看向薄云,期待她说些什么。薄云面对几双或关切或期待的眼睛,深深呼吸一口,她在最混乱的时刻反而出奇冷静:“我想做B超,我要先看看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
宁致远眼泪涌出来,其实,他也想看。
医院安排一位特别温柔的女性妇科医生给薄云做B超,她的英文带一点儿法国口音,让薄云感到放松。
在黑白的屏幕上,有一些阴影在闪动。
“哦,很棒,你们看,这个小豌豆一样的家伙就是宝宝啦,它现在还是个胚胎,大概0.5厘米长。”
宁致远的脸简直要贴到屏幕上,努力想要分辨那颗豆子的形状。
薄云问:“宝宝现在几周大?”
医生询问了薄云上一次月经的周期,然后告诉她,约三周左右。薄云很开心,她忘却了一切,只沉浸在怀孕的喜悦中,掰着手指头一算,那就意味着宝宝会在明年春天出生。
B超照片送到手里,宁致远回过神来,看着欢欢喜喜的薄云,她真像圣母玛利亚,天使告知玛利亚受孕的消息时,圣母的表情应该就像她此刻容光焕发的脸颊吧。
“哦……云……我……”他无法成言,手心冒汗。
“我觉得很幸福,虽然这个孩子来得出乎意料,可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一个生命,太神奇了,是不是?”薄云和宁致远在窗前拥抱,任由风声沙沙,阳光流逝。
再次回到病房,孟氏夫妇坐在孟琪雅病床前,她正在吃一些流质食物。宁致远一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验血配型的结果已经公布。
“琪雅,你感觉怎么样?”宁致远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孟琪雅微微一笑:“关节很痛,头疼,眩晕,因为输液,每根血管都被戳得千疮百孔,如此而已。薄云,你在巴黎玩得好吗?”
薄云站在那里,她很尴尬,孟琪雅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生命垂危,可是孟琪雅好冷静,好似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脱口而出:“我怀孕了!”
“我刚得知,恭喜你!当然,也恭喜致远!”两姐妹四目相对,无声交谈。
孟琪雅突然叹口气,把她一向的犀利收敛几分,她镇定自若,缓缓地说:“薄云,这是现实世界,不是演电影,没人会逼你一命换一命,如果因为怀孕使得你不能当供体,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你。尤其是我,明白吗?我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人情,一辈子都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没有尊严,不如去死。”
听到“死”字,苏青嘴唇颤抖,突然扑通一下跪在薄云面前:“请你救救琪雅,她的病真的不能再拖延了,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妈!”孟琪雅猛捶床板,心痛不已,骄傲如母亲,何曾对任何人下跪过?
薄云忙去扶:“阿姨,你让我想一想,好吗?我脑子里很乱。”
苏青还想说什么,宁致远忍无可忍:“阿姨,不要逼薄云马上做决定,好吗?她只是一个小女孩,面对这样复杂的状况,我们必须要谅解她的犹豫。更何况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仅仅是我跟她两个人的宝宝,也是孟家的后代,您就忍心……”
孟海涛站起来,阻止苏青继续说下去,他沉声道:“兹事体大,我同意致远的话,给薄云一点时间,慎重考虑。”
宁致远不愿多留,怕薄云受苏青的影响。他们告辞之后,苏青对着丈夫和女儿垂泪,哽咽着说:“薄云会答应救你的吧?琪雅,你不是说她很善良,很孝顺?当初为了挽救薄枫的生命,她甚至肯送上门去让致远包养她?”
孟海涛心如刀绞,一团乱麻,恨不得把脑袋砸开,好把千头万绪理个清楚。
孟琪雅对父母说:“爸,妈,薄云怀孕是件大事,鉴于这个意料之外的状况,有个秘密我必须说出来,作为参考,请你们不要太激动。”
苏青抬起头来,不知女儿会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话来。
几分钟后,孟海涛拉开病房大门,大声呼叫:“快来人,我太太晕倒了!”
场面一片混乱,最后只剩孟琪雅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她转过身去,无声落泪。母亲刚才一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刻在她的脑海里。她终于还是说出那个秘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苏青得知这件事——孟琪雅在十八岁时就切除子宫,无法生育,现在薄云是唯一可以为孟家传递香火的直系亲属,如果薄云流产,失去的就是孟家的血脉,万一她以后再怀不上孩子,那就是孟家的悲剧。
苏青本来已经绷到极限的意志力瞬间崩塌,恨不得即刻死去,这样就可以不用思考,不必心痛,眼前一黑就倒下去。
孟琪雅在一片死寂的病房中,伸手去摸床头小柜上的手机,她按出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麦克,你好吗?”
“我很好,正在公司忙着呢,你好吗?”麦克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我很想你。”孟琪雅的眼泪止不住。
麦克停顿片刻,温柔地说:“好难得听见你这样说,你在哪里?”
“苏黎世。”
“哦……可惜,我在N市,刚回来几日,致远甩手度假,事情一大堆,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天天加班。”
“我很想你,麦克,你能来看看我吗?”
“琪雅,恐怕不行,我真的很忙,可以过阵子吗?”
孟琪雅哭出声来:“麦克,我等不起,你来陪陪我吧,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