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七奶奶、村委会王会计和裴校长。一看有裴校长,麦兰子缠磨着七奶奶也要去,裴校长出面说情,七奶奶终于同意了,小组成员就又多了麦兰子。吕支书从冷冻厂调了一辆双排座汽车。疙瘩爷爷从海边赶来了,望着七奶奶上了车说:“娘,别着急上火的,身子骨当紧。兰子,你要多照顾你奶奶。”七奶奶嘱咐一句:“下雨的时候,你多往学校看看。”疙瘩爷应承着,鼻子就酸了。七奶奶挥了挥手说:“快回吧,快回吧。”就让司机将车开走了。一路上,七奶奶看这看那心情挺好。好久没出村了,到外头遛达遛达倒也挺好。裴校长与麦兰子说笑不止,七奶奶分明看见麦兰子的手放在裴校长手上,两只手攥得紧紧的。说说笑笑汽车就开进县城了。她们直接去了县食品公司。公司一把手陆经理不在。她们就调头去了县政府招待所住下了。王会计和七奶奶躲在房间里歇着,裴校长带麦兰子逛街去了。
麦兰子和裴校长回到招待所,天色尚晚。裴校长去服务台打了电话,陆经理媳妇说他好久不回家住。他就猜想一个家庭该解体了。他忽然想起食品公司有他的同学。打电话从同学嘴里摸到了陆经理的底细。陆经理这程子正躲债呢,晚上不回家住单位,回单位也是后半夜。七奶奶听了就说:“咱们后半夜去堵这家伙。”麦兰子说:“奶奶您的身体顶得住么?”七奶奶瞪眼凶她:“顶不住也得顶,可着一头儿苦吧,哪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事儿呢?”裴校长的确没别的好招子,就让王会计在房间等,他领着七奶奶和麦兰子去了食品公司。七奶奶站在门口,裴校长问门卫得知陆经理还没回来呢。麦兰子和裴校长搀着七奶奶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后半夜天气凉了些,洒水车从路灯下开过去,路上就湿了一片。潮冷的气流灌得七奶奶一阵咳嗽,咳嗽声嘶哑而陈旧。七奶奶自叹说:“老了老了倒像花一样娇气了。”弯月悬在夜天里,如七奶奶的慈眉。裴校长和麦兰子肩挨肩坐着,七奶奶看见他们老往一处靠,霜打的秧子似的,就知道了两个孩子困了。七奶奶怕他们冻着,就讲故事逗他们笑。笑得麦兰子捂肚子,歪在裴校长怀里半晌爬不起来。
夜里一点多钟,一辆小轿车驶来,停在食品公司门口,下来一位腆着大肚子的男人,轿车就很快开走了。七奶奶让麦兰子上去问问是不是陆经理,麦兰子颠儿颠儿跑过去,笑着跟男人搭话:“请问,您是陆经理吗?”那男人显然醉了酒,晃晃悠悠地打着酒嗝儿。男人见了麦兰子眼睛亮了一下,点头说:“宝贝儿,你可来啦。”就伸胳膊紧紧搂住麦兰子,又亲有啃。麦兰子吓得没了章程,一边挣脱一边喊救人。裴校长和七奶奶都惊了脸奔过来。裴校长醒了血性,晃晃地走过去,朝那男人的胖脑袋打了一拳,横头悻脸地骂:“臭流氓!”七奶奶吓得嘬舌头说:“真败兴,遇着这么个狗东西!”那男人松开麦兰子与裴校长厮打在一起,裴校长的眼镜被打掉了,他弯下腰从地上摸眼镜。这时门口保安人员出来了,那男人凶势顿长,一挥手说:“给他们都关起来,统统关起来!”就被人搀到楼上去了。裴校长、七奶奶和麦兰子跟保安人员解释半天也不顶用。七奶奶问:“那个狗东西是不是陆经理?”保安人员说:“是。”七奶奶浑身就软了,心叹要帐的事怕是大风里点灯没啥指望了。裴校长生气地说:“宁可帐不要啦,咱也跟他没完!告他耍流氓,告他非法拘禁罪!”麦兰子委屈地哭了。七奶奶将麦兰子搂进怀里说:“莫哭,咱不怕他们。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还没王法啦?”说着,她也淌了满脸老泪。裴校长看着她们哭心里难受,就劝几句。七奶奶说:“俺不是怕,屈点也不算啥,就是怕这建校款要不回去了,对不住孩子们哩。”她越说裴校长越不落忍,他扭头冲外边吼:“杂种,放俺们出去!”吼得喉结都颤了。一生气,七奶奶脑袋就懵,又稀里糊涂地骂了几句吕支书。然后她们坐着麻袋包睡着了。
傍天亮儿,陆经理醒了酒,恍惚想起昨夜有啥事,就下楼来问保安。保安如实一说,他反到将保安人员骂个狗血喷头:“谁让你们随便扣人的?这可犯法呀!”保安人员说:“是你的命令啊。”陆经理额头冒汗了,赶紧亲自去仓库,将七奶奶、裴校长和麦兰子接到办公室。陆经理从外貌上看出这她们三人都是良民,越发恐慌了。裴校长和麦兰了偏偏得理不饶人,口口声声要上告。陆经理问:“你们晚上在门口干啥?”裴校长说:“你甭管干啥,我们总没犯法吧?”裴校长加了一句:“你还侮辱麦兰子姑娘!该当何罪?”七奶奶一直默不作声,按她宁折不弯的性子,会没完没了地跟陆经理干,换回人的尊严。可眼下她想要帐的事呢,为了孩子们屈屈身子不丢人。她站起身没鼻子没脸地骂麦兰子:“给你们脸啦?既然陆经理认错儿啦,你们犟啥?三年等个闰腊月,谁还用不着谁!”陆经理见两个年轻人被骂蔫了,就上前扶七奶奶坐下说:“还是老人家通情达理,谢谢啦!俺昨夜打发东北要帐的喝了三席,醉啦醉啦。”七奶奶转了老脸说:“俺看陆经理不是糊涂人。其实,俺们是找你来的。”陆经理瞪圆了眼问:“找我有啥事么?”七奶奶口才好,一口气滴水不漏地讲了要帐建学校的经过。
陆经理感动得眼皮儿发湿,抓住七奶奶的手说:“七奶奶原来是白纸门家族的剪纸艺人啊,你家大铁锅的事迹我也知道,革命家庭啊!可亲可敬,这回你老人家为孩子们奔波,真是难得!谁家都有孩子,谁都有良心,就冲老太太,我就给您办。公司这阵确实没钱,俺就是东拆西借,先给你们凑足二十万,咋样?”七奶奶乐了,说了不少奉承话。裴校长和麦兰子眼睛亮了。陆经理叹息说:“欠你们村的款是有原因的,吕支书那小子为啥不敢找俺?他理亏着呢。他不按合同办事。他托领导,又送礼,又施美人计的,我老陆有二十八年党龄了,不吃他那套!”七奶奶附和说:“小吕子真不是个东西!”陆经理又说:“这么做本没道理,良心就是道理!容我两天,后天下午来公司办款!”七奶奶千谢万谢地说:“陆经理是明白人爽快!真是不打不成交哇!”陆经理一个劲儿留他们中午吃饭。七奶奶说:“不麻烦经理了。”说完就和裴校长麦兰子回到招待所。一宿的折腾,七奶奶和麦兰子偎在床上就睡着了。吃午饭时,王会计问昨晚咋一宿没归?麦兰子刚要放怨气,就被七奶奶拦过去了,七奶奶说在门外等到天亮才见陆经理。她得维护陆经理的形象。她本想留王会计在城里等,这么多人花费太大,后来又怕陆经理那边出差头,又在城里呆了两天,直到她带王会计办完款才回雪莲湾去了。
民间剪纸艺术家七奶奶,又以能要三角债出名了。没几天,七奶奶的新故事在雪莲湾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神。
牛毛雨下起来没完。夏至来了,一天比一天热了。七奶奶没事做的时候,就独自盘腿坐在炕头听雨。沙沙的雨声里,是七奶奶最爱回忆过去的一段光阴。她又想七爷了,想七爷的大铁锅了。然后对着雨叹一声,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呵。回想的时候,七奶奶觉得整个人像踩在雾上,哪儿也看不见岸,四周啥声音也没有。倒是裴校长和麦兰子踩着两脚泥,很急地进门,一句话将七奶奶拽到严酷的现实中来了。麦兰子喘着气说:“奶奶不好啦,您给要回来的那万建校款,让吕支书买了别克汽车啦!”七奶奶有点耳背,像判官一样审麦兰子:“你说啥?慢慢说。”麦兰子又学说了一遍。七奶奶问:“别克是啥物件?教学用的?还是管咳嗽的?”麦兰子急得直跺脚:“奶奶,竟打岔,是一种小轿车。”七奶奶眨睛矇着老眼,脖子直了半晌,骂:“这兔崽子,无法无天啦!他这叫啥支书?良心呢?他的良心抵不上一截狗杂碎!俺去找他论理!”裴校长望望外面说:“奶奶别急,雨停了再说。”然后就叹息说翻盖学校又没影了。七奶奶生气地骂:“小吕子啥钱都敢花呀!”裴校长说:“前几天我见吕支书,他说施工建筑由他负责,我也答应啦,谁知他很快就变挂啦,偷偷买汽车了,奶奶的心血白费啦!”麦兰子说:“吕支书好玩,他最急的是想换好车。”七奶奶说:“咱去乡里县里告他!”裴校长说:“告顶啥用?买车又没装自己腰包,犯哪家法?”麦兰子说:“那也不能就这么完了!”七奶奶沮丧地坐回炕沿儿说:“依你们说,咱的瘪子气就吃上啦?俺这把年纪,白白让这小子给涮啦?俺不服,俺一辈子就没服过谁!”然后她顶着雨悻悻地往外走。麦兰子忙拿出折叠花伞给七奶奶撑着。花布伞飘在雨中村巷里,就像太阳花一样好看。过路行人朝七奶奶搭话:“给谁家剪门神去啊?”七奶奶沉着脸,应着:“不剪门神。”人们又问:“那你老在雨天里去做啥?”七奶奶没好气地说:“去打架!”路人吓得吐着舌头走了。
七奶奶先去了吕支书的家,吕支书媳妇翠兰见了七奶奶,前前后后听七奶奶一说,反倒向着自己男人,跟七奶奶吵了一架。七奶奶又气愤地去了村委会。说吕支书去城里引外资了。苗琐柱村长和两个支委正商量计划生育的事情。听说七奶奶要搜罗吕支书的黑材料,都吓得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