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江南话本
21040200000012

第12章 炸金砖

炸金砖,就是“油氽臭豆腐干”。酒楼用这个名字,取的是雅气。真有点气度不凡。上桌的时候跟一小碟子辣酱,蘸着吃。辣酱是着眼点。鲜艳夺目的辣酱,火红,像玫瑰花的深渊。辣椒子粒粒,一如朱色袈裟里藏龙卧虎的芥子。而臭豆腐干被油氽得金黄,黄过了黄鹤楼。再配上白璧无瑕、白热化的椭圆形容词般的盘子,真是绚丽烂漫。胃口大规模地打开了。有时候赶上几个臭味相投的食客,那真是势如破竹,一眨眼,就只剩下一点辣酱和白茫茫的盘子。

“小姐,再来一盘!”

酒楼服务员当然知道我们要的还是油氽臭豆腐干,因为她上此菜后还没来得及转身,金砖就被我们分掉了。炸金砖要趁热吃,有点接近趁热打铁的样子。

鲁迅的小说《在酒楼上》,有这么一段:

我所住的旅馆是租房不卖饭的,饭菜必须另外叫来,但又无味,入口如嚼泥土。窗外只有渍痕斑驳的墙壁,帖着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铅色的天,白皑皑的绝无精采,而且微雪又飞舞起来了。我午餐本没有饱,又没有可以消遣的事情,便很自然的想到先前有一家很熟识的小酒楼……出街向那酒楼去……由此径到小楼上……

“一斤绍酒。--菜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

我坚信这油豆腐就是油氽臭豆腐干,因为要辣酱。在江南,豆腐是有一种品种叫“油豆腐”的,类似于北方的豆泡,但个头比豆泡大。油豆腐一般用来塞肉,或红烧,或白炖;也可用剪刀一剪为二,炒黄豆芽,炒青菜,但用辣酱烹调油豆腐是没有的。有一种五香豆腐干可以清蒸后蘸辣酱吃。臭豆腐干除了油氽外,也可清蒸。蒸时再佐以火腿片、扁尖、毛豆子,撒些吴盐,吴盐白于雪;喷些绍酒,绍酒浓如春。真是醇香呵。火腿是菜肴中的甘草,可惜我已有两年没吃了。内子祖籍波斯,我要尊重她的生活习性。

但酒楼里的炸金炸,我总觉得没有路边小摊上的油氽臭豆腐干好吃。

酒楼的炸金砖为了卖相,改过刀,就容易汆过头。外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内嫩却常常失却。像炸死面疙瘩。小摊上的油氽臭豆腐干是整块下锅,臭豆腐干内的水份不易失却,所以能外脆内嫩:剥开金砖的皮,里面是白玉。酒楼不是不会像小摊一样操作,我是知道其中道理的。一盆炸金砖在九十年代中期,价格大致在6-12元之间,上星级的就更没谱,50元也不算宰客。一般把一整块臭豆腐干改刀为四小块,视用餐人数而上,正好一人一小块。十个人用餐,也只要用两整块半臭豆腐干作原料。小摊上的油氽臭豆腐干是一整块一毛钱,悬殊太大了。所以酒楼只得在卖相与口味上和小摊保持距离,否则客人吃到的是小摊风味,会幡然醒悟:丫挺的,这菜太贵!那为什么不能便宜下来呢?便宜了,对不起炸金砖这名。这当然是开玩笑,原因是酒楼的利润主要出在炸金砖这类菜上。别看客人吃龙虾,喝五粮液,一结账一个大数目,但酒楼的利润并不高,因为成本在那里。又万一死了几只龙虾;进货人拿回扣贪小利,进了箱假五粮液,那真够你受的。所以对付假酒,也为了消费者的利益,酒楼的酒水一律代销。喝到假的,统统退回去。钱没脱手,就有主动权。这是闲话。

路边一年四季有油氽臭豆腐干的小摊,一只煤炉,一口油锅,一个老板,老板一般是老大娘,一边氽臭豆腐干,一边和你招呼。每次在等臭豆腐干出油锅的那刻,我总会与老板多交谈几句,她会把这一条街上最近发生的大事都告诉我……哎哟哟,喔喂,臭豆腐干全焦了……老大娘老板与我聊天儿,好像她知道的人,我都该认识似的。我连吃了五块臭豆腐干,一抹油嘴,觉得自己是这条街上的巴尔扎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