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当上了数学家
2003年2月23日。
恬恬是个漂亮而敏感的孩子,智商一般,成缋也一般,上学是她的酷爱,学习却是她最痛苦的事。上学是为了和同龄孩子在一起,像所有独生子女一样,她柏孤独,但不知道承担责任,包括自己的、家庭的乃至社会的责任,所以她不以学习为己任,玩才是第一重要的。
恬恬上中学以后,我就替她请了一个大学生家教,盖因我家没有理工科人才,父母看数学都犹如读天书,理工科方面基本是文盲。大学生家教来自北师大,文文静静一女孩,讲起题来头头是道,反正我们也听不懂。恬恬喜欢她,事后告诉我老师一半是讲题,一半是陪她玩。讲的题绝大部分是帮她完成家庭作业,真正补充点新的课堂上没讲过的知识几乎没有。我期望的超前教育于是全落空,看来不落下就不错了。这样算来等于我的学费比别人多一些,一大半给学校,一小半给家教,这算术我还是掌握的。至于陪她玩那部分,我就更不懂了,什么周杰伦、王菲都在她们讨论之列。一次下课后恬恬还借老师两盘CD,弄不好这方面知识恬恬比老师还超前。但是无论怎样,在我们家里论数学恬恬还是不错的。
自从成为中考生家长以来,我也变成了数学家,2003年初中毕业生空前绝后地多,原因是这届的孩子大多属“龙”。中国人比较相信属相,羊年的出生率就低,碰到“猴年马月”出生率就上蹿,更甭说属大龙了。万上个“真命天子”,还不是几代入的造化,当然这是玩笑话。不过由于中国家长望子成龙心切,这批“小龙人”真的特别多,害得我不得不替孩子早盘算。
今年北京有18万初中毕业生,共招9万高中生,其余的念中专、职高、技校,也就是“三校生”。要想念高中,你必须在全市排在89999名以内,然而这个名次是没有的,各区有各区的招生计划,着重研究你孩子要报考的那个区的招生名额才是正事。今年我们孩子所在区共有10800个初中毕业生,其中6000人可以读高中,所以我孩排名应在5999以内。每次研究排名,都感概孩些鬼画符似的数学、物理、化学题,真替她叫个“不容易”。
班主任那里有一张“初三总分分数段统计表”,不知哪个家长拿去复印了一份,接着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不一会儿就人手一份了。到了初三阶段,学生家长会多了,家长之间也比较熟悉,尽管大家暗地里较着劲地竞争,表面上却绝对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因为人人都是独生子女,每一个家长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经验严重缺乏。那张统计表看来令我眼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学校名称、分数段、人数以及小计、比率和总计等,就差列上横坐标竖坐标了。不过假如你有能力,可以根据自己孩子的学校排位、孩子的成绩以及所对应的分数段自己画坐标。
后来又有热心人送我一本去年中考的招生筒章,这个区的高中都列在其中,还有学校地址和电话,做家长的可以根据你孩子的成绩进行初定位,比如去年XX中学中考的最低录取分数线是534分,我就可以考虑了。恬恬的总成绩加30分体育测试,还是有一点希望的。另外,比这所学校再好一点的是哪所?差一点的是哪所?将人家的录取成绩与自己孩子的成绩一对照,心里渐渐有数了总之这一段我的数学能力突飞猛进,只要不去想四中、五中那种尖端重点的学校分数就不至于犯蒙。反省二:尽管属于空想阶段,但这一阶段早早晩晩还是省略不得。假如你的孩子不是功课绝对令人放心的那一类,最好替他算出蹦起脚来最高能跳进哪一所学校。初中阶段孩子毕竟小,做家长还是早打算哦!
看学校,踏破铁鞋有觅处
2003年3月1日。
无论怎样地盘算,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踏实。今天我上XX中去了,早就想让恬恬在那里上高中,蓄谋已久,终于成行。XX中是离我家最近的一所中学,杨洁、保田这些我认识的、后来在社会上混得不错的都在这里读过书,不过那是文革以前了。现在它是一所二类学校,名气、生源、师资远不及当年,可是念其离家近,录取分也不太高,学生都是周围地区城市工薪族的孩子,心想校风应当朴实,就想方设法打入家的算盘。
到了里面,看到学生正在操场上做操,校服是蓝色的,孩子们的面孔千篇一律,不似恬恬初中读的学校学生那样高贵,也不似她们小学那样生气勃勃,心想恬恬到这里可以平民化一些了,而且门口就是警局,治安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就是从市重点到区重点到普通校,我做家长的心里有点不平衡,恬恬这不是在走下坡吗?现在下坡省力,将来报考大学时就要费力了。不过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已替孩子争取了好的小学和初中,在基础教育阶段尽我的可能将她托举起来,高中阶段应当看她自己的分数了,假如恬恬自己考分不高,也只有咎由自取了。
XX中很普通,老教室,高大而陈旧,操场很大,有看台,还有室内羽毛球馆,我就是和同事假借打球进来的。在羽球馆门口有个小卖部,有个老师(进了学校就全称老师吧)在卖小食品,我向他打听中考事宜,他很热心,大概正闲着:你想报我们学校?现在中考是从上往下掖,分数够哪挡就上哪个学校,你孩子的分数怎样?我说一般,不知够不够贵校?他说那考完了看。我说考不上怎么办?他说托关系找人交点钱呗。我说是不是在这之前做点什么?他摇了摇头,那意思好像是你不上不是白费了吗。我很感激他的指点,下到操场转了一圈,然后走人,真的谁都没找,找也没用。考试是孩子的事,她的成绩我既不知晓也不能预测,真是天算地箅不如恬恬算,不知她心里怎么算?
2003年3月4日。
我给恬恬选择的另一所学校是他们本校。
早上恬恬打电话釆,叫我给她往学校送学生证。到了初三,事情特别多,开学一个月来已经跑了两次学校,这次我萌发了看一看高中部的想法。打车过去,平曰熙熙攘攘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可能是两会期间治安管制严格。高中部据说就在XX大厦的对面,可是我们的车还是错过了它,这所学校以前是XXX中,现在变成她们学校高中部后,宛如一个“胡同妞”换上了时装,明媚得看不出出身来了。
进门照例费了些周折,警卫不让进,虽然他们学校的警卫已经培训得比较有礼貌了,但乡下人的一根筋会更让校方放心。鄙人毕竟是记者,不怵,敲开传达室的窗口说:我找校长。对方说校长不在这边。我知道是指在玛路对面的初中部,于是我说我知道,我是一个初中生的家长,来这里只是感性地看一下学校,我想让孩子初中毕业考这里的高中。传达室里的毕竟是“老乡”(北京入),看我情真意切,也不像坏分子,就是环分子也太过纤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没什么大作为,于是说了一句:正在上课期间,你进去不要打扰他们。我赶紧答应,点着头就进去了。
高中部虽然小,但是十分清洁,淡蓝色的基调很养眼,让人感到不像学校,倒像过去外宾招待所。里面所有的标语横幅都是英文,班级的牌子照例是中英对照,像初中部一样,看得出来他们在国际化方面较其他学校更为成熟一些。楼道里摆放着鲜花,地面如镜,连厕所都干净得可以。我真是很吃惊,记得一个记者同行咎说,一个地方,假如厕所不干净,我很难住得下去。因为符合我的卫生习惯,这句话也成了我的入住标准。今天看到本该闹闹哄哄的中学如此讲究卫生,心想倘若不是学生有教养,就是校方有修养,真正难能可贵。
学校的空地只有一方搮场,操场上有学生在上体育课,打篮球,女生一群,男生一群,穿着和恬恬相同的衣服,表情清朗、干净,衣食无优的样子。这所学校,自从由职业高中改制以来,招募了一批优秀的孩子,包括相对家境较好的孩子,所以品位迅速提高上去。我很想让恬恬继续读它的高中,这样一来,可以一直和学习好的同学相处,不至于变成社会上的混混,而且这个学校以外语见长,有了这个硬功夫,无论考大学还是到工作岗位,都比别的学校学生有优势。
自从有了孩子,我就经常反省人生:人这一辈子没有几次机会,所谓有些人成功,有些人失意,就是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中考是恬恬第一次由自己掌握的机会,就看她能否把握住了。
2003年3月25日
约好,到学校去采访。说是采访,其实,是以这为借口给人家送点礼品。一周来,我一直想着给学校领导送些什么礼物。这礼物绝不能轻,那不是“礼轻情义重”的事,然而比人家送手机、数码相机什么的,咱又没那实力,而且恬恬上不上得了这所学校还是个未知数。分太低了,不要说上面规定“三限”(限分数、限钱数、限人数),就是让她老排在末尾也受不了。所以礼太重也犯不着。
于是我绞尽脑计,置了几份不轻不重的礼物,第二天提在手里,心里还不踏实。送礼,也要有技巧,几个人都要送,但不能让他们看见彼此都收了礼物,假如知道我脚踏两只船,还不都不管了?几人都一划开,我就掉水里了。于是我在时间上、场地上作了精确的安排,幸好有人作掩护。
好不容易找到领导,人家一眼把我看穿,或者是说穿:“孩子的事嘛,当然是最大的事了,理解理解。”我趁机给他们礼物,都推脱执意不要,不知是否因我这职业敏感还是人家境界不凡?
2003年3月26日
一早,近20年没见的小学同学就候在我家门口,和我们一起到这所学校去采访,路上寒暄老了少了胖了瘦了,王佳开车,张明利摄影,浩浩荡荡,好不壮观。到学校等了好久,碰到北京电视台的同行,一问,也是孩子在那里上学,彼此之间聊的都是学校、孩子的事,与采访主题无关,可见这群人的动机明确。采访以后,好歹吃了学生餐,回家写了稿,心里发誓:非恬恬自己考上,不然坚决不走后门,做家长的央求入家,屈辱!事后知道我同学是得着甲亢来帮忙的,当晚累得又加快了心跳速度,心里真是感动:世态炎凉啊,还是童年的友谊纯真!
到学校去“沟通”,这是家长一厢情愿的事,据有关调査,绝大多数人痛恨这种社会风气,我也痛恨,可是一旦轮到自己,还是难免。无论怎样沉着冷静的家长遇上孩子升学的事,立马躁动与失控,比如人人反对走后门、择校、递条子等等,可是哪一年少了这种现象?都说教育成为第二大暴利行业,没有这些“自作自受”的家长,怎么会助长它的暴利?
反省三:作为家长,孩子升学时实地考察一下学校可以,这第二步大可不必走。到了中考前夕,会有很详细的有关各学校的资料给你。想去和校方沟通,除非你有很深很靠谱的关系可以用,或者有很厚实的人民币(此乃听说,不足为据),不然学校不会买你的账。有时间去丢脸跌份,还不如抓抓孩子的功课。
关键时刻,皇帝不急太监急
2003年3月27日
恬恬的学校在郊区,平素和女儿的联系就靠电话。每次给恬恬打电话,都要积攒一些耐心,先是没完没了的占线,手机提示音是一个悦耳的女声:现在用户忙,请稍后再拨事事儿的,一次又一次。我想:她也不嫌烦(其实是电话局放的录音)好不容易拨通了,那边又没人接,可以想见长长的铃声在楼道里回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个妈的心开始揪起来。半天,一个或轻快或懈怠的声音传来:你好,找谁?你最好马上报:“找恬恬!”否则对方就会毫不犹豫地挂断,接下来又是另一段长长的占线,那是公用电话,整个楼道才一部。现在的孩子很少做“志愿者”,不到自己想打电话就不会去碰那只牵挂着无数妈妈扪的心的话筒。好不容易赶上一个有同情心的,你就会听到:“哦,找恬恬的”接着,耳边响起尖利的喊声:“恬恬”那是十四五岁女孩子刚刚发育的声音,稚嫩与成熟交织,新鲜可人。与之同时响起的是楼道里一片欢声笑语,那是女孩子发泄童心的喊叫,想像得出“鸡飞狗跳”的样子。恬恬过来了,用很悦耳的声音问:喂?我赶快说:恬恬,你好吗?这时,我的注意力空前集中,语速也迅速加快:天冷了,注意穿棉毛裤,嗓子好了吗?吃什么药,记住,抗生素只能吃一种,不能混着吃一那边是恬恬一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边在同旁边的人打招呼:赵老师好!王主任好!孙馨你干什么你?这时楼道里又出现背景声音了:还有三分钟上晚自习!“妈,我要上晩自习去了,你怎么老是这时候打来,我洗完头头发还没有擦干呢?”我赶紧放下电话,心里又是一阵焦虑,刚刚洗好头,会不会擦不干,水流到脖子里去?会不会着凉、感冒一当然,恬恬的声音犹存耳边,总是通过话了,一颗心因此得到安妥。
可伶天下父母心!
2003年3月28日
恬恬放学打电话回来,说是要和张一凡一起去“官批”,我同意了。张一凡是她们班上功课数一数二的孩子,尽管她的父母看上去是那种文化不高的劳动人民,但这年头学校里不看父母看孩子,学习好的孩子必然吃香,每个家长都希望自己孩子和他们交往,这似乎成了通则。想当年刚上学时张一凡的家长也“巴结”我来的,可能是看我有一星半点文化吧,现在是爱理不理了,学习坏的孩子家长也跟着受气,此乃另一通则也。
18点多一点,恬恬回来,先头还挺高兴,让我看她在“官批”淘到的小礼品、小物件,后来谈到学习,就一转身把自己锁进小屋了。她的脾气像六月天,说变就变,一句话不合适就骂骂咧咧。念她中考期间压力大,我就忍忍吧。
看她在屋里久无动静,我权当人家是在复习功课。好不容易小姐出来,一问,所有的功课都没动。听说别的学生考高中是周末把功课全做了,周日再去上补习班。我家这位周五回釆不做,周六睡到11点,洗涮完毕,差不多也到上学校补习的点了。我气不打一处来:人家农民,每天辛辛苦苦在田里劳作还有个收获的日子,我这辛辛苦苦挣来钱供她吃喝,忍气吞声供她上最好最责的学校,怎么一点也没有回报啊!
2003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