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自成(精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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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挺进西安(9)

十月初,李过率领的义军前锋逼近潼关。他在关城东南十多里外的陶家庄驻下后,当晚将先期派出的探子叫来听取探报。据报官军的残兵败卒仍有四万之数。孙传庭命白广恩扎营于关城外的通洛川,命高杰扎营于南门外的西山头,自己则率标营人马并组织城中青壮男子守卫关城。孙的意图很明白,就是要形成犄角之势,让白、高两支人马牵制进攻潼关的义军。李过听了探报,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就让大家都去歇息。

次日清晨,李过吃过早饭,就带着部分将士亲自去察看前方地形和官军布防情形,随即回来召集众将开会。

这次随同李过先行踏入陕境的,除罗虎等闯营将领外,还有一位新归降的官军将领,就是陈永福。李过对他很客气,每次开会,自己落座后,总是第一个请他就座。别的将领都知道陈是一员不怕死的猛将,对他也很尊敬。

李过向大家介绍了有关探报和自己实地察看的结果。仗着兵多势众,士气旺盛,他准备不等刘宗敏率领的中军、李自成本人所在的后队抵达,就发动进攻。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也就是先打垮城外的两支人马,再进攻潼关。对于城外的两支人马,则先向西山头高杰的营寨发动进攻。他料定城中有限的兵力绝对不敢出城支援,而白广恩自顾不暇,多半也不敢出兵夹击。万一白广恩率军来援,他也预先作了布置,要给以迎头痛击。

众将摩拳擦掌,心情振奋,继续听李过说下去。

“我顾虑的仍然是最后的攻城之战。因为城内兵力虽然单薄,但潼关城墙高厚,地势险峻,孙传庭必会死守。如果我们强攻,损失可能会比较大。”说到这里,李过转向陈永福,“陈将军,你是智勇双全的大将,你看这一仗应该怎么打?”

陈永福听了李过的战情分析和作战部署,十分佩服和赞同,联想到当初守卫开封时的激战,也觉得攻城不易。他谦虚地答道:

“败军之将,何敢言智言勇。适才将军所见极是,如果强攻,损失必大;倘能智取,当然最好。但如何智取,还须仔细谋划。”

李过其实早有“智取”潼关的想法,只是不成熟,现在听陈永福一下子点了题,便把自己的初步盘算也说出来:

“陈将军,你的部下现在都还穿着官军号衣。我们这里还有不少官军奔逃时遗弃的旗帜、符验、腰牌,包括孙传庭的坐纛也在我们手中。你看能否让你的人马在前,别的人马在后,凭借号衣、旗帜等等赚开城门?”

陈永福迟疑地说:“孙传庭很精明,不容易上当,但可以试试。”

十月六日,义军由陶家庄进抵官坡,因为知道高杰率领的是原来贺人龙的部队,比较能战,高杰本人又与李自成有私仇,不可能投降,所以出发前李过对罗虎等部将再三嘱咐,要他们作好打一场血战的准备。义军还预先让铁匠打造了许多钩钉,以备攀越山险。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当罗虎率领的骑兵首先冲到西山头时,见到的竟是一座空寨。原来高杰自知兵力不敌,在义军抵达前半个时辰,已拔营向西北方向逃遁。

按照原定计划,义军随即向白广恩部发动进攻,而出人意料的事又发生了。两军刚一接触,官军就开始溃逃。由于许多士卒的家小居住在城内,他们不是向西奔逃,而是急于入城。一些士兵用刀劈开南水关栅栏,争先恐后地涌进城去,希望带上妻孥再穿城从北水关逃出。正在前沿密切关注战事的李过看到这一难逢的机遇,迅即下令陈永福的人马尾随着白广恩的溃兵一起混进城去。陈永福的人马后面,是罗虎率领的精锐的骑兵。

当白广恩的士卒破城而入时,孙传庭正穿着盔甲在城上指挥守城。看着蜂拥而来的溃兵,他毫无办法阻止。随后他察觉穿官军号衣进城的并不都是白广恩的士卒,而后又发现在这批人马后面是大队的义军骑兵。他知道大事已去,回头冷静地对身旁的幕僚和亲兵亲将说:

“趁着现在城内很乱,你们赶快各自逃生去吧!”

“大人,你……”

“不要管我。疆臣死社稷。今天我死在潼关,正是死得其所!”

说罢,他昂首向城下走去。走了十几步,后面忽有人赶来,嘴里喊着:“大人请稍停,下官与大人同行!”

孙传庭回头一看,原来是监军副使乔元柱。孙传庭说:

“你是监军,又不会武功,不必与我同死。”

乔元柱说:“下官身为监军,城破身殉,理所应当,断无苟活之理!”

孙传庭不再阻止,走到城下,跨上战马。这时义军大队正在入城,开始发出震耳的呐喊声,并开始追杀先入关的官军和守城将士。孙传庭看了一会儿,脑中忽然闪出两个多月前做的怪梦,想起了那首以乩仙名义作的怪诗:“一代英雄付逝波,壮怀空握鲁阳戈……”他觉得有无限悲壮之情在胸间涌动。他大吼一声,挥舞着大刀向着城门口义军人马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挺进西安(31)

19

进入潼关的当天傍晚,义军的中军与后队先后来到。晚饭后顾不得休息,李自成就把重要文武召到临时行辕来议事。听说义军几乎没有经过血战就拿下了潼关,他非常高兴;又询问孙传庭的下落。大家都说不清楚。据罗虎禀报,当时大队骑兵正进城追杀四处逃窜的官兵,也遇到一些零星抵抗,曾经有一个花白胡须的大汉挥刀向城门口冲来,砍死砍伤了十几个义军士兵,但因为他是单枪匹马,所以很快就被别的士兵刺落马下,旋即许多奔腾的马蹄从他身上踩过。据有些将士说,这个大汉就是孙传庭;但战后清扫街面,许多尸体血肉模糊,已经无法辨认。

“如果找到孙传庭的尸体,要找一副棺木替他下葬。”李自成说。

在义军中,从来对视死如归的勇士怀有尊敬,而瞧不起贪生怕死的懦夫,所以武将们听了李自成这句话都觉得很自然。大家正要谈别的事,顾君恩忽然以赞叹的口气说道:

“听说张献忠最近打到湘西武陵,把杨嗣昌夫妇及其五世祖坟墓都打开,开棺戮尸,还杀了杨嗣昌的叔婶等许多姓杨的人。而今殿下不惟不对孙传庭鞭尸,还允予棺葬。相形之下,孰暴孰仁,真不啻有天渊之别。”

喻上猷附和说:“是的,足见张献忠欲与我新顺分庭抗礼,纯属痴心妄想。就从这件小事,也可看出他本性难移,断乎成不了气候!”

李岩也赞成李自成的态度,但他不习惯对李自成的每句话都加以颂扬,而且他听说杨嗣昌家族在家乡横行霸道,侵占土地,欺压百姓,民愤很大,而孙传庭是山西代州人,在陕西并无劣迹,所以两者不可相提并论。这么一想,他就更不愿说话了。这时只听刘宗敏说道:

“张敬轩两年前就已奉咱们殿下为主,他现在别树一帜,便是犯上作乱,我们迟早要加以收拾。至于谈到仁政和暴政,我们这次来的路上已经说过,打下西安后,要马上开仓放赈,要实行‘三年免征’,使贫民百姓获得‘来苏’之乐。林泉,‘来苏’二字,我没说错吧?”

看见李岩笑着点头,刘宗敏接着说:

“这就是仁政!另外,对于没有干过多少坏事的官绅,只要投降,我们也可以放过,还可量才录用。这也是仁政。但是,对罪大恶极的官僚乡绅,像渭南那个当过  尚书的老不死的南企仲,咱们决不轻饶!老子不去开棺戮尸,老子要鞭打活人!先逼他交出赃银,再送他上西天!还有他的儿子南居业、从侄南居益,都他妈是骑在老百姓头上的恶棍,我当铁匠那会儿就想宰了他们。如今咱们杀回陕西,就是要严惩这些恶霸乡宦,为老百姓报仇雪恨!”

顾、喻二人都听出刘宗敏说的虽是另一回事,却含有驳斥他们的意思。他们都有点怕刘宗敏,所以不再接口。

接着商议进攻西安的事。据刘体纯得到的探报,自从孙传庭败回关中,原先在商洛到武关一带布防的陕抚冯师孔已撤回西安,但守城将士只有几千人,已经毫无斗志。由于天气很冷,曾有官员劝秦王朱存枢拿点银钱出来给士兵们添置寒衣,借以鼓舞士气,但遭到拒绝。为此将士们非常不满,副将王根子已决定献城投降,目前正同刘体纯派进城中的细作交谈细节。

李自成笑道:“西安是守不住的。不过王根子愿意投降,可使古城免遭炮火破坏,也可减少城内居民的死伤,所以他投顺过来后,孤要给他升官。下一步我们要追击白广恩、高杰、高汝砺等率领的官军,攻占整个陕西、三边地区。追击中凡是愿意归降的明朝将领,孤也一律录用,有功的给他们升官;功劳大的,还要给予封爵。”

当晚散会之后,李自成继续思考着种种问题。想到几天后就会进入西安,他不能不感到兴奋。他又想起刚才会上顾君恩和喻上猷的讲话。他当然能听出来他们话中含有恭维吹拍的成分,但他感到舒服。他似乎觉得,自己信口说出的一句关于要收孙传庭尸骨安葬的指示,的确显示了作为一代“新主”的宽仁与英明。

他又想起刘宗敏的讲话。刘宗敏说的都是义军进入河南后几年来实行的政策,今后当然还要继续推行下去。对南氏家族自然要追赃打击!对所有的贪官污吏、富豪劣绅都要追赃打击!对秦王府的巨额家财更要加以没收!多年来义军就是靠夺取官仓、夺取官绅富豪的家财来维持自己的财源,靠劫富济贫来赢得民心。现在打回老家了,这个手段可不能丢;就是将来打到北京,也要对所有的皇亲国戚、对六品以上的官员拷掠追赃!这事就交给刘宗敏去办!

随后他的思想又转过来,想到陕西是他和众多义军将领的桑梓之邦,而西安是未来大顺朝的国都,他应当在此树立一个宽仁英主、一个为人称道的尧舜之君的形象。他记起来牛金星曾说,等到他正式登极的那一天,按照惯例,还要向天下发一通大赦诏书呢!既然如此,他大可不必杀人太多。包括秦王,也可以饶其不死,只须藉没其巨大家财即可,这样必将更加瓦解明朝的人心。对于一般劣迹不著的官绅,更可从轻发落,能够不杀的都不杀。于是他又想到,应该赶紧把田见秀召来西安会合。刘宗敏与田见秀是他手下地位最崇高的两位大将。在严惩贪官劣绅、镇压反叛势力方面,田不如刘;而在宽仁待人、与民同乐方面,刘不如田。大顺朝马上就要建立了,他需要有一位田见秀这样菩萨心肠的武将来帮他赢得人心、维系人心。至于襄阳及其远近州县,以后就派袁宗第前往驻防和治理吧。

他思前想后,踌躇满志。虽然很晚才躺下,但他睡得很香很甜。

十月初七,义军轻易破了华州。初九兵抵渭南。知县杨暄试图守城,不料该县一个叫王命诰的举人开门迎降,义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初十义军破了临潼,十一日进抵西安。离西安东门还有半里,就看见城门洞开,以王根子为首的一群投降将士已恭敬地迎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