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缘人札记
20989700000006

第6章 最后的荒野

最后的荒野正远离我们而去。

一个世纪前的世界,工业革命所带来的技术的飞跃、增长的喜悦,使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生机勃勃,而东方则只有翘首以盼。地球上的人类全权王国时代已经框架初成,荒野的厄运便是命中注定的了,正如恩格斯所感叹的:“一切文学都充满了对荒野的咒骂。”咒骂之后便是占领、开发,在地下挖矿,在地上盖楼,使之成为人的财富,人烟、煤烟、喧嚣与污浊从此取代了统治荒野的宁静的自然法则。

也是在100多年前,有识之士对消灭荒野的忧虑,尽管阻挡不了开发和破坏的浪潮,却也变成了人类中极少数人的智慧的行动,他们开始寻找并呼吁保护荒野。

西鄂尔多斯,就这样被撩幵了荒凉的面纱。

中外生态学家惊喜地发现,这是一片生态演变的过渡带,在亚非荒漠区的东部边缘,因为人类的曾经遗忘,西鄂尔多斯的荒凉是神圣而博大的。

目力所及的是草原到荒漠的过渡。

古生物化石及残留的珍稀物种,却又在默默而坚定地展现着迷人的历史:太古年代,这里有陆地抬头,然后便开始了不可思议的陆上生态演变的全过程一一它曾拥有壮观茂密的热带雨林,及雨林中儿乎包罗万象的物种;然后是亚热带森林、温带阔叶林、温带草原,直到近代至今的“英雄末路”一荒漠草原。

大自然演变的惊天动地的过程,如今只是沉寂与荒凉了。

我宁可相信那些远古生物化石的碎片,以及珍稀植物的残余半日花、四合木、沙冬青等等,均是偶然地遗留下来的,既不希望证明什么,更不是向人类乞求怜悯。

它只是告诉我们:自然法则才是真正惟一坚固而且不可动摇的。

荒漠草原再也不可能回到热带雨林的年代了,但所有的热带雨林都有可能成为荒野草原。

荒漠无所求。

然而,人类对荒野的态度,却是再恰当不过地说明了人的智慧与文化的差异。

一块巨大的海螺化石旁,是几株世上罕见的半日花;一棵古树化石,望着一株沙冬青。

历经多少世纪的灾变,把太古老的历史活现在今天的现实面前,并且还将审视明天。集历史的、现实的、未来的荒野于一身,西鄂尔多斯,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为着岁月遗留的残缺,为着生命废墟的感觉。

中外生态学家称西鄂尔多斯为世界古老珍稀植物避难所,说这是一块上帝赐给中国的荒野宝地,善哉,斯言。

这一处荒野已经岌岌乎危哉了!西鄂尔多斯西部是乌兰布和沙漠,依仗黄河的阻隔,大漠的推进被挡住了,但谁能裆得住狂暴的风呢?风里挟带的沙尘已经使这一地区明沙堆积:地沙化。与此同时,相邻的能源基地乌海市更使丙鄂尔多斯不再宁静,217家小土焦\1592座小焦窑的火光煤烟已经形成了污染的包围圈。

因为幵矿、筑路,本来叹为观止的四合木群系被砍伐、分割成36个断续的群落片断。两鄂尔多斯山体,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

为了金钱和财富,在发展的名义下,中国人正为这一处天然史书般的荒野,谱写最后的挽歌。

满目繁华的背后是另外一种贫困。

没有荒野的岁月是可怕的。

在未来的世纪里,倘若荒野与湿地还在,会不会有某种新的灵智和精神冉冉升起?至少,当我们的子孙从都市的喧嚣中走进荒野,看星光月光朦朦地洒下,会闻到一种气息,久远的野性的弥漫,以及夜风宽广地掠过荒草时的感叹。还有星空广宇的厚重的黑色,空灵地垂下的幕帷上,爬着梦。

我们曾经有过大片的荒野。

最后的荒野正远离我们而去……

1996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之夜于北京一苇斋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