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缘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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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海边·烤灼

海边

月亮,你为什么送我到海边?我知道我走到海边我的心就会成为一粒成熟的苦果,我不要成熟我不想成熟,假如我的心因为成熟而堕落并且无人收获,那么这沙滩便是我的墓地吗?

我去夜行是因为我刚收到大海的一张白色请柬,礁石说很想念我,还有那些破碎的贝壳。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几个学生考证后说,那贝壳上残留着我儿时的梦、涛声还有我母亲的呼唤。可是,那个海湾又是一个凶杀现场,有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死了,可能是因为爱也可能是因为恨,她死前说过她要去海边寻找那遥远的白房子……

我走了,趁着夜色从我女儿的梦的边缘穿过,谁说只有凶手才害怕?我真的很胆怯,我记不起什么时候写过那白房子。

我去夜行我想躲开大海,我却想起在童年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月亮很大,海上有风,我赤着脚扑向大海,那时候只知道玩不懂得死,以为大海很亲近,波浪就像母亲的怀抱,海水就像奶汁一样香甜,远方的灯塔像灶膛里柴草的火光一样可爱会煮出香甜和芬芳。

我把白色的贝壳捧在一起,我要盖一座白房子,院墙和房顶都是白的,还有白色的摇篮,我一直盼望母亲还会生个小妹妹,白色的摇篮就是留给她的。我不是不知道我没有父亲,我生下来一百天父亲就去世了,我总是想要一个小妹妹,大眼睛翘鼻子的小妹妹,我的白房子就是给她盖的。

我感到了海潮在靠近我,我想它们也一定窖欢我的白房子。母亲赶在潮水涌来之前把我拉走了。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我的白房子被海潮带走了,海龙王的女儿说她喜欢,她不肯还给我,因为她的父亲是海龙王。

遥远的白房子,你还在吗?

白色的请柬、最新的考证以及那个死去的白衣少女,我该怎么办?

我想躲得远远的,趁着夜色,我忘记了那也是一个月夜。我已经秃顶,月亮还是那么年轻,看见我的白房子的只有月亮,没有比月亮的眼睛更大更美的了,月亮一定以为我还是那个孩子,我想躲开可是我回来了。

没有白房子。

只有不变不老不死不生的沙滩,一定有人留下过脚印,让海潮抚平了,大海包容了一切,沙滩上一无所有。

海浴

风从海面上掠过。

一个声音说:最早的生命是由大海登陆的,一根水藻一团蛋白质,或者是一条小虫。

我跳进海里。

为什么现在的沙滩连贝壳也没有?我是想重演生命最初的登陆吗?

我不是虫不是海藻,我比虫高大比海藻聪明,可是我却无法再现当初植物登陆的奇观,诺曼底登陆算什么!而且我不敢往海的深处走去。

在我懂得生命的珍贵之后,便也永久地失去了童心和冒险精神,即便是夜行也时时左顾右盼着山洞的出现,好躲进去避开狼的攻击。

我知道搓泥,从胫上一点一点往下搓,把黑泥留给大海,能够污染大海污染蓝天不也是人类的骄傲吗?然后凭借海的浮力躺着,悠闲自在,哪怕是片刻。

在我忘记夜行时,一个浪头把我卷到了海滩上,我的湿漉漉的衣服滴着水,沙子很热我很冷,因为刚刚温柔过,我的腿发软站不起来。我刚才似乎是洁净的。

我现在又变得肮脏了。

边缘人锖海浴能洗掉我心上的污垢吗?

更何况,我又是像逃命一样落荒而来落荒而去的。我记得我与夜风对话过人生,我忘了告诉风人生就是落荒。

烤灼

我燃起一堆火。

我是从拾海人手里借来火种的,他提着一盏带玻璃军的风灯,在他发现我时他一定有点惊讶,把灯举起来好让光照到我的脸上。

他把我当作水鬼。

我把他当作普罗米修斯。

他会窃火,我会借火。

我烤衣服,火光灼人,我知道我的脸上有了红色,不知道有没有苹果落地。天上好像刚下过雪,戴一顶瓜皮小帽烤羊肉串也很好,在远离新疆的地方别人听不懂的话就是新疆话,作料和风里的灰沙一起裹在羊肉串上,味儿真香。

我烤灼我自己。

我的皮肤上衣服上都冒出了一层白色,我用舌头舔舔,咸的,那是盐--烤羊肉串的作料之一,软细的粉末,如果不去品尝或者舌头是麻木的,也可以把它当作雪、面粉或是鸦片,看一眼就会流口水。

我看着火焰渐渐熄灭,成为灰烬,我的衣服已经烤干,我绝不会试图去让火光延续。我在灰烬旁借着余温想做一个梦时,却生出了遗憾:为什么不把月亮摘下来烤灼一番呢?烤成一个焦黄酥脆的月饼,我饿了。

我舔一点盐。

我舔自己身上和衣服上的盐。

我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我好像见过,指示我在沙滩上堆砌大厦,并且不许再玩火,龙宫里有人抗议了,红机子电话说夜晚就是夜晚夜是黑的,什么都可以亮,龙宫里的珍珠都哭了。

我忽又想起了白房子。

我忧心忡忡地想:从今后我将开始苦役,舔着自己的盐,用沙子修建大厦,不知道谁要来开公司,但愿剪彩的那一天我的骨头上会站起磷火,望着霓虹灯。

1987年12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