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卵呈漂亮的橘黄色,卵身湿漉漉的,粘在一块,形成一个球状的卵团。吐丝器又重新开始工作。卵团上罩上了一个丝帽,模样就像刚才那只浅口盘。这上下两半严丝合缝,组成一个完整的球体。环带园蛛和纺丝大蜘蛛是做防雨材料的专家,都把卵产在高处,放在灌木丛和荆棘堆里,完全无遮无挡。用来做卵袋的厚织物足以保护卵不受冬季严寒的侵袭,而且它还能防潮。而十字蜘蛛(或称王冠蛛)需要找个缝隙来放自己的卵,因为它的卵是装在不防水的毡料里的。它会在完全敞露在阳光里的石堆间挑选一块大石板当屋顶。它将它的小丸安置在下方,与冬眠的蜗牛做伴。不过它更偏爱那些长得密密麻麻、缠成一团的矮小灌木,那样的灌木有20厘米高,冬季叶子常青。找不到更好的地方的话,也可以在一堆草丛里安家。不管卵袋放在什么地方,它总是贴近地面,越隐蔽越好。我们发现,除了有大石头当顶的地方,它选的地点都不怎么符合卫生要求。园蛛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使是在石头下,它也总不忘为自己的卵搭个顶,添一层保护。它用一点丝将一些细碎干草胶合起来,罩在卵上。卵子的寓所变成了一个草棚。
我真是好运气,在围墙里一条小径边上的几丛地丝柏和薰衣草当中,我找到了两个十字园蛛的巢。这就是我计划中的所需之物。这一发现非常珍贵,因为它们离乡的日子近了。我准备了两段长约5米的竹竿。竹竿从顶到底部长有小枝条。我在第一个巢旁栽下一根竹竿,我把周围地面的乱草杂物都清理干净,因为如果蛛丝被风一送,那些茂盛的植物随随便便就可以把移民带离我为它们设置的大道。另一根竹竿我立在院子当中,竹竿孤零零的,离任何突出的物体都有一段距离。第二个巢连灌木及所有东西都原样搬到枝条参差的高竿底下。预想中的事情不久来临了。5月头两周,这两家子,一家稍早,另一家稍后,各傍着一根竹竿攀爬,离开了各自的皮囊。
它们离家的方式倒不出奇。这些外来者的领地是由一个非常松散的网络构成,它们蜿蜒穿行其中:这是些小小的橘黄色虫子,身子后部顶着块三角形黑斑。只需一个上午,一家子就露面了。这些放飞的小家伙们逐渐爬到最近的枝条上,爬上竿顶,吐出几根丝来。很快它们就集合起来,聚成球形,有胡桃那么大。它们全都,把头塞在里面,屁股露在外面,一动不动,静静地打着瞌睡,让阳光哺育它们茁壮成长。它们腹中藏有丰富的蛛丝,这是它们唯一的继承物,它们打算借此奔向广阔的世界。
我们来用根小草戳戳那团蜘蛛球,给它们制造点混乱。所有蜘蛛马上醒了。球体轻轻胀开、胀大,仿佛有股离心力在起作用。它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球,里面有成千上万条细腿在抖动,蛛丝也随之拉伸开来。整个球完全散开了,变成一道精美的纱幕,上面散布着蜘蛛的整个家族。于是我们就看到一团优美的星云,在它乳白色的底子上,小动物们就像闪闪的橘色星星。这种星罗棋布的状态,尽管会持续数小时之久,却也还是一时的现象。要是冷风吹来,或者大雨临门,它们马上又会聚成球形。这是一种保护措施。在一个暴雨过后的早上,我发现每根竹子上的家庭都跟头天一样完好无损。蛛丝纱幕和球形结构为它们有效地挡住了倾盆的大雨。绵羊也是这么做的。当羊群在牧场突遇暴风雨时,大家就会聚拢来,挤成一团,用背部共同抵挡风雨。劳顿了一上午后,即使是风停雨歇的晴朗天,它们通常也会聚成球形。下午时这些爬虫们便纷纷凑到高处,在那里它们织出一个圆锥形帐篷,就以一根竹枝的枝尖为篷顶,它们紧紧地挤成一团,就在帐篷下过夜。第二天,当气温又回升时,那些登高者便又排成长长的纵列,沿着纱幕往前走,这纱幕是几个蜘蛛先锋草草编成的,后来者又动手细细补缀。在三四天里我的这些小移民们每天晚上都团成球形躲进一个新帐篷里,一直等到早上太阳晒热了,它们才出来,它们就这样在两根离地5米的竹竿上一步步成长,直到吸收了应有的光照量。
最后,它们的攀高行动因为没有立足点而宣告结束。在通常情况下,它们也不会攀得这么高。小蜘蛛们控制的领地一般是矮树丛和灌木林,它们可以提供各个方向的支柱,粘在上面的蛛丝被旋气流一吹就到处飘散。有了这些架在空中的蛛丝桥,它们离开枝叶就一点也不难了。每个移民都有自己离家的吉时,都有自己最适合的离家方式。我的布置多少改变了它们的环境。那两根柱子离周围的灌木丛都有些距离,院子当中的那根尤其如此。搭桥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荡在空中的蛛丝都不够长。于是那些一心想离去的杂技演员就一直往上爬,被逼着往高处去寻找更合适的地方。我的两根竹竿大概还是不够高,测试不出那些攀爬高手能达到的极限。
我们马上就能明白这种攀爬嗜好的目的。园蛛拥有这种本能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因为它们的领地是低矮的灌木丛,它们就在灌木丛里张网织罗。而狼蛛拥有这种本能就更令人吃惊了。因为除了它们走下妈妈后背的那一段时间,它再也不会离开地面,可在它扬帆起航之际,却同幼小的园蛛一样表现出一副依恋高处的模样。
我们还是对狼蛛做一番特别的分析吧:它在离家时突然激发出一种本能,几个小时后它又迅速而且永远地失去了这种本能。这就它攀爬的本能,是成年蜘蛛所不知,和获得自由的幼蛛很快忘却的本能。在日后漫长的时光中,那些幼蛛必将在地面上流浪奔波,哪怕是草秆尖也不会有谁想去攀爬。完全成年的蜘蛛惯于下套捕猎,它躲在堡垒里等待伺机而动;幼小的蜘蛛则在矮草丛里徒步捕猎。两者都没有张网,因而也不需要高处的接触点,它们不可能离开地面去爬高。然而我们在此见到的幼狼蛛,只想离开儿时的家,用最简便、最迅捷的方法远游,于是突然变成了狂热的攀岩家。它急匆匆地攀上出生地--笼子的金属丝格,匆匆忙忙地蹿到我为它准备的高竿上。如果是在荒原,它也会照样爬到灌木枝尖上。在高处它可以窥见下面广阔的田野,然后吐出一根垂丝。风吹动蛛丝,也将粘在上面的它送了出去。我们有我们的飞机,它也有它的飞行器。一旦旅行结束,这种聪明本事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这种攀高能力只在刚出生时陡然现身,后来就马上消失了。
六、蜘蛛离乡记
一粒种子在果实里成熟以后,便会播散出去,撒落到地面,在适宜的环境下茁壮成长,最后长得枝繁叶茂。路旁的废物堆中长出了一种葫芦属植物,通常称为喷瓜,它的果实是一种皮粗、味苦的小黄瓜,大小像颗椰枣。果实成熟后,肉质的果心化为汁液,种子便漂浮在汁液中。由于受弹性果皮的挤压,这种浆质果肉便会全部压到瓜蒂上,瓜蒂慢慢给推出去,本来还像个塞子,现在却崩开了,口子一开,一股夹着种子的果肉便猛地射了出来。如果你不懂其中蹊跷,在烈日当空时去摇晃那株挂满了黄色果实的植物,那么树叶间传来的一声爆响和迎头浇来的黄瓜弹雨一定会让你受惊不小的。
凤仙花的果实成熟时,随便一碰,便会裂开,形成五个肉质果荚,果荚卷起来,将种子向远处弹去。凤仙花的生物学名称是EmPatiens,也就是蒴果突然开裂的意思。它的确是一触即发。
在林子里潮湿阴暗之处还生长着另一种凤仙花属植物,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得到一个更富有表现力的名字--“别碰我”(宝石草)。
三色堇的蒴果会胀开,形成三个荚,每个荚弯成船的样子,船中央盛着两排种子。当这些果荚干枯后,边缘就皱缩起来,挤压种子,将之弹射出去。
轻质种子,尤其是菊科植物的种子,都有航天装置--顶绒、羽毛、飞轮,这些装置让它们飞上天,飞到远处。蒲公英的种子就是这样,种子上有一束绒毛,随便吹上一口气,种子就会从干花托上飞起来,在空中东飘西荡。翼瓣的作用仅次于绒毛,也是凭借风力播种的最合适的工具。黄色桂竹香种子的膜状边缘看似薄薄的鳞片,多亏有了它,种子才能飞到高高的建筑物飞檐上,飞到难于攀上的岩石缝隙里,飞到旧墙老壁的裂缝中,在残余的一点腐殖土里发芽。这些腐殖土是比它们早到的苔藓的遗物。榆树的翼果由一片宽宽的轻质扇翼组成,种子就封在中央位置,槭树的翼果是成双成对的,像展开的鸟翼;岑树的翼果就像向前伸出的桨叶,一遇大风雨就会奔向极远的他乡。
同植物一样,昆虫有时也拥有旅行装置。这是它们开花散枝的工具,有了它,数目庞大的家庭便可以迅速向野外扩散,每个家庭成员都可以占据一方天地而不致伤害邻居。而它们那些装置,那些方法,完全可以在才智上同榆树的翼果、蒲公英的绒毛和喷瓜的弹射一决高下。
我们还是来特别关注一下园蛛吧。这些了不起的蜘蛛为了捕猎,要在相邻两株灌木间拉上一条垂直的大网,就像捕鸟网一样。我这一区最打眼的要数环带园蛛,它身上饰有美丽的黄、黑、银白彩带。它的巢堪称魅力四射的杰作,是一个缎质的袋子,形状像只微型梨。颈部顶端有一个凹进的口子,口子上套着一个盖子,也是缎质的。棕色条纹就像子午线圈,在这物体的南北两极之间绕环。打开巢穴,里面的东西我们在前面虽已见过了,但是从头再来一遍也许印象更深。外层包裹物同我们的纺织品一样结实,而且还具有绝佳的防水性。这是一种相当精致的黄褐色丝质绒毛,好似一团轻烟,世界上再没有哪个妈妈准备的婴儿床比这更柔软。在这团羽绒般的物体中挂着一只顶针形的丝质小袋,袋子上罩着活动盖小袋里就装着卵,呈漂亮的橘黄色,约有500个之多。看到这一切,难道你不认为这幢可爱的大宅就是动物的果实,胚芽的外匣,可与植物蒴果媲美的包膜吗?只是,园蛛的小袋里盛的不是种子而是卵。看起来它们似乎大相径庭,其实卵和种子是一回事。
那么,这颗活生生的果实,在盛夏的热浪中成熟后,将以怎样的方式破裂呢?最重要的是,那种子要怎样去播种呢?它们可有成百上千之多。它们必须分道扬镳,离群独居,这样才不用太担心与邻居的竞争,它们那么弱小,迈着那么细碎的步子,该怎样才能奔赴远方呢?我从另一家早就出世了的园蛛身上找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它们是5月初我在围墙里的丝兰花上发现的。丝兰花去年开了花,花茎仍然翘立如故。在剑锋形的绿叶上聚着两家刚孵出来的蜘蛛。这些早早就钻出来的小虫子呈暗黄色,臀部上有一块三角形黑斑。后来它们的背上又泛起了3个白十字,这样我才把我发现的虫子跟十字园蛛(或称王冠蛛)联系在一起。
当太阳光照到院子里这个角落时,其中一家蜘蛛乱成了一锅粥。那些身为高明杂技家的小蜘蛛一个接一个地往上爬,爬到花枝头上。这时队列突然散了形,朝正反两方向行进的都有。大家乱成一团,原来是一阵微风吹乱了队伍。这时,它们已不再有要把队伍重排整齐的想法,每时每刻枝头上都有蜘蛛离去,一个接着一个。它们猛地弹了出去,也可以说是飞了出去。它们仿佛长出了一对蚊子的翅膀,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我目力所及的一切是无法解释这种奇特飞行的,因为在室外嘈杂的环境中根本不可能进行周密的观察。那儿缺乏书房里那种安宁、平静的气氛。
我将另一家子装入一只大盒子,马上盖上盒盖,把它安置在动物实验室的小桌上,离敞开的窗子只有两步。我从刚才的所见得知它们酷爱攀高,因此我给实验对象们拿来一捆枝条,40厘米高,作为它们的爬杆。整个队伍急匆匆地爬上去,爬到杆顶。只一小会儿,它们就一个不落地全到了高处。稍后我们会知道它们为什么在枝条突出的梢尖集合。此时各处的小蜘蛛随心所欲地织起了网:只见它们蹿上去又跳下来,又蹿上去。这样就织成一条边缘参差的纱巾,一张多角形的网,它以枝兜为顶点,以桌缘为底边,约有40厘米宽。这片纱巾就是训练场,就是工作间,它们在这儿做好一切离乡的准备。这些卑微的小生命总是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精力充沛地跑来跑去。当太阳照到它们身上时,它们就变成闪烁的亮点,点缀在奶白色的纱幕上,好似某个星座。望远镜给我们展示了天空无穷无尽的星系,这便是天上遥远的小星点的投影。无限小的东西和无限大的东西在外形上是何其相似,只是距离远近不同而已。不过那鲜活的星云并不是由固定的星星组成,相反,它的星点时刻在动。网中的幼蜘蛛一刻不停地移来移去。许多干脆让自己掉下去,悬在一段蛛丝上,这是吐丝器被蜘蛛重量拖出的丝。接着它们又飞快地顺着这根丝爬上去,慢慢将这根丝团成一束,接着又跳下去拉长蛛丝。其他蜘蛛始终都在网上跑来跑去,在我看来像是在制造一捆绳子。说实话,蛛丝并不是从吐丝器里流淌出来的,是用力挤出来的。这是一种榨取,而不是排泄。蜘蛛为了获取它那纤细的绳索,不得不四处走动、拖曳,有的靠坠落,有的靠行走,就好比制绳工人在搓纤维时倒退着行走一样。此时在训练场上演示的活动是为即将来临的离乡做准备。旅行者们整装待发。很快我们就看到一些蜘蛛在桌子和敞开的窗户间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飞跑。
可它们究竟是凭借什么来奔跑呢?如果光线适宜,我仔细看的话,有时也能看到,在细小的动物身后有一根好似灯光、时而闪现时而隐没的蛛丝。也就是说,它身后有一个拴系它的东西,勉强可以看出来,如果你细心看的话。但是在前方,朝向窗口的地方却什么也看不到。我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一无所获,四处扫视,仍然一无所获,我找不出一丝一毫可以支撑那小生命往前走的东西。
人们也许会认为小家伙们正在空中漫步。它让人联想到一只腿被缚住的小鸟正在向前疾冲。但是在这件事中,表面现象是具有欺骗性的,它们不可能飞翔,蜘蛛必定在空中搭起了一座桥。这座桥我虽看不见,却至少可以摧毁它。我拿一把尺子在蜘蛛和窗子之间的空中劈过去。一举奏效细小的虫子立马不再往前走,掉了下去。看不见的踏板断了。我儿子小保罗是我的帮手,这魔杖的一挥也让他大吃一惊。即使是他,也没能看出往前走的蜘蛛脚下的支撑物。另一方面,它们身后的蛛丝却可以看见。这其实很容易解释。每一只蜘蛛都会一边走一边纺出一根保险带,这保险带会给时刻有跌落之险的走钢丝者提供保护。所以说,身后的线是双股的,看得见,而身前的线仍是单股的,几乎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