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品茶处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数百家茶馆,从前多是围绕在西湖边的茶室,比如西泠印社的四照阁,孤山对面的镜湖厅,烟霞洞的烟霞茶室。
来这里的人借品茶为名,其实品的是湖光山色,品的是环境。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秀色可餐”,可见满足人感觉的东西实在是全方位的,尤其是在品茶的时候。
杭州的环境之美好,茶馆业的起点之高,给新的从业者提出新的挑战。
我在杭州从事茶文化研究多年,大大小小茶艺馆倒也见识不少,听说人民大会堂旁的人民路上又新添一家茶艺馆,具体协理茶艺馆品茶这一业务的还是我熟识的茶界朋友张晓红,取的名字也独特,单名一个“和”字,全名就叫“和茶馆”。
晓红在杭州茶艺馆业中也算是年轻的元老了,她1994年开的杭州墅园茶艺馆,是当时杭州最早的茶艺馆。
如今放着老板不当,却为别人去打工,看来这个茶馆还有两下子。
陆陆续续地就有那些热衷品茶的朋友来建议去“和茶馆”品茶,还有老茶客去过那里后回来跟我讲和茶馆的特色。
他们谈茶与茶食并不多,提起最多的却是茶艺馆的布局和陈设,那是很有点古典意韵,可以往前朝去找旧影的。
杭州开茶馆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了。
我们往远里说,一直可以到宋代、明代。
南宋时杭州茶事隆盛,人们常用“四时卖奇茶异汤,冬日添七宝擂茶”来形容。
茶坊布置得精致漂亮,文人墨客和贵族子弟多往来于此。
当时清河坊有个叫蒋检阅茶肆的,最为有名。
正月十五过元宵节,茶肆点上月色大泡灯,照得满屋生辉。
路过的外人,没有一个不停下脚步瞻望。
到了明代,“一市秋茶说岳王”,茶室里说书斗鸟下棋,各以特长取胜。
我们往近里说,这几年杭州的太极茶道、紫艺阁、青藤茶馆、湖畔居在环境上都是下了大功夫的,那么这个和茶馆又以什么来出奇制胜,青出于蓝呢?年后在人民大会堂开了几天会,车就停在人民路上,跳下车,迎面就是一个大橱窗。
大家都觉得奇怪,橱窗里老老实实地放置着一些一二百年前的东西:一个木置的雕花的脸盆架子;一张显然不止一代人用过的矮茶几;一尊木雕佛像;一套《红楼梦》里可能会出现的点心盒子;几副挂件。
是古董,但没有古到民间无法拥有的程度;是今天的欣赏品,但却是从以往岁月的实用品转化而来;很本土,又很时尚,很古典,又很新潮,是一种完全另辟蹊径的陈设理念。
再往前走几步:哦,原来这就是和茶馆。
我原来以为和茶馆是深悉茶之精髓的人投资创办的--因为这个“和”的缘故。
关于中国茶艺精神,有人总结出“廉、美、和、敬”四字,而日本茶道一向以“和、静、清、寂”为要。
“和”在中国古老的哲学中,是一种宇宙观,一种世界观,也是一种价值观。
而这样一种人的状态,与茶是相辅相成的。
甚觉有意思的是,这种人与茶的状态,与和茶馆的以古典艺术为陈设理念的状态,也是相辅相成的。
后来有机会到那里品茗小坐,与经营者作一番交谈,更印证了我的直觉。
和茶馆坐落在西湖边附近的小街,当然不小,但与杭州近期越开越大的茶艺馆相比,也不能算大。
二百来平方米,一百多个位子,从规模上看也符合那种中庸不夸张的理念。
晓红告诉我,她的馆主应该是三位,两位是杭州人,一位是杭州人的女婿,都有大学学历,学的都与装潢、设计、美术有关,年龄都在二三十岁之间,都是创业的最佳年龄。
我跑过杭州许多茶馆,出来迎接的往往是一位优雅的女子,这个和茶馆却是清一色的三个男子,广告里才会出现的那种“成功人士”。
进了和茶馆,你才会明白为什么来者会对茶艺馆留下如此之深的印象,简单地说,这就是一次新古典主义理念在装潢设计上的全方位实践。
茶艺馆内的屏风、隔板全是从各地收来的窗板组成,连顶灯上的隔板也由旧窗花板来担任。
清代的罗汉床,明代的禅椅,布置在合适的位置,正面墙上四张长条窗板就做了中堂挂上,肚兜,马蹄,兵马俑,长命锁,这些从前实用的物件,现在配上极为现代的外框,在特置的灯光下上了墙,突然展现出了作为审美对象那一面的价值。
古老的生活就这样介入,但又不是以一种唐突的怪异的方式来完成的。
恰恰相反,它们和那些爱到此处来喝茶的人们一样,是被茶浸润过的。
它们是一些和生活经过千百年磨合后已经非常和谐的事物。
换一句话说,和茶一样,它们是生活本身。
这里的艺术品,挂在墙上是供人欣赏的,出一些钱买下了,喝完茶,馆主就给您包装好,工薪阶层也买得起。
这种设计理念与茶的品性差不多,到这里来的人,没有感到这些古典艺术品有什么高不可攀。
如此说来,和茶馆在众多的杭州茶馆里又有什么独到之处呢?我想来想去,倒也没有什么异想天开之处。
茶馆与某种文化结合古来有之,到今天,说到茶之雅,杭州各个茶馆里也都有一些艺术品,包括古董。
但完全地突出收藏的主题,并介入茶馆的整体设计,这是第一家。
杭州人向来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称为“吃头一口水”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和茶馆是吃到头一口水了。
它的异军突起,生意兴隆,也就很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