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人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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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指 环(3)

桑青雅嫣然笑道:“你想想看,她若成功刺杀段玉寒,那是为我们除去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失去了段玉寒的‘断玉堂’也再不足惧。而失败了呢,段玉寒只会把帐算在‘无极门’的头上,以他的个性,不把无极门杀个鸡犬不留,绝不会罢休。那样一来,‘无极门’固然是在劫难逃,断玉堂也会元气大伤,到那时,我们‘闻笛山庄’就可乘势而起,另创一番局面了。”

桑青兰点头轻笑,笑声灿若银玲:“姐姐算无遗策,小妹佩服之极。”

桑青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有一件事,我心中始终不解。”

“是什么事,姐姐?”桑青兰也感困惑。

桑青雅沉吟道:“段玉寒一心扩张,‘无极门’已是他囊中之物。为何在‘无极门’已无招架之力的时候,突然网开一面,提出成亲之议?他故意给‘无极门’留下一个喘息之机,究竟是为了什么?”

桑青兰不能确定地道:“听说段玉寒是在见到费雪莹之后下令停战的,难道他真是为美色冲昏了头脑?不过费雪莹确实是一个罕见的美人儿,男人为她神魂颠倒也在情理之中。”

桑青雅摇摇头,冷静地分析道:“不对,别的男人或许会对费雪莹美色所迷,但绝不是段玉寒。再说,他若荡平‘无极门’,费雪莹还不是他的,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桑青兰点头道:“姐姐这么一说,看来这中间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桑青雅轻叹道:“事实若是真的如此,那就太可怕了。姐姐最担心的就是,段玉寒是否察觉了什么?”

听姐姐这么一说,桑青兰神情也严肃了许多。段玉寒并不是好惹的,如果让他察知“闻笛山庄”在背后搞的一些小动作,残酷的报复也是不能幸免的。不过,事情似乎还没到这一步,桑青兰也就试探着问道:“不会这么巧吧?”

她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姐姐,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但愿不会。”桑青雅也沉默了。

这个险是不得不冒的。

江湖风波险恶,机会来临就一定要紧紧抓住,否则后悔就太迟了。

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将“断玉堂”和“无极门”一并打垮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并非时时都有的。

但怎样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桑青雅忽然觉得她应该将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再重新考虑一下。

思索片刻,桑青雅忽然道:“小妹,刚才你倒是真有一件事提醒了我。”

桑青兰纳闷道:“什么事啊?我不记得了。”

桑青雅冷冷道:“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高枫这么一走,若让他见到费雪莹,也许会有什么变故,那么我们的全盘大计就都完了。”

桑青兰只觉芳心一跳,脱口而出:“姐姐,你的意思是……?”

桑青雅美目中射出森寒的杀机,一扫先前温文高雅的端庄之态,她忽然双手一拍,低声喝道:“‘孤竹四鬼’何在?”

仿佛是从地狱中突然冒出的煞神恶鬼,四个全身黑衣、形貌狰狞的瘦削汉子齐刷刷地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大厅,跪伏在桑青雅面前,声如夜枭:“请庄主吩咐。”

桑青雅冷厉的目光扫过跪伏的四名杀手。

现在的她,已经由适才安心品茗的绝代佳人转变为叱咤风云的江湖大豪,为了“闻笛山庄”的存亡,她必须不择手段地获取她想要的一切。

她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字道:“立即去取高枫的人头回来见我。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惊动他人。”

“孤竹四鬼”默默无语地一伏身,算是接受了任务,随即一声低啸,又如来时一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旁目睹的桑青兰惊得面青唇白,娇躯也不禁轻轻颤抖。她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然会惹得桑青雅出动“闻笛山庄”最厉害的杀手。

想起高枫那明朗英俊的面容,桑青兰忽然强烈地憎恨起自己。

老天,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六.

湖州城外。

红日高悬,蝉鸣阵阵。

高枫倦乏地倚坐在一条蜿蜒的小河旁,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缓缓流过,陷入沉思。他的坐骑,那匹跟随他多年的黄骠马在一旁安详的吃草。

也不知为何,自从离开“闻笛山庄”那对美若天仙的姐妹之后,高枫始终有一种很不妥当的感觉。虽然他已经在湖州城外,四处打听寻找了两日,确实没有费雪莹的下落,看来她的确没有在湖州多留,很有可能如桑兰雅所说,回心转意回家去了。但不知为何,那种不妥的感觉却越来越强,高枫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他却敏锐意识到,肯定有事会发生。

作为“无极门”的大弟子,高枫的江湖经验远非费雪莹可以相比。经过这么多年的江湖风雨,高枫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能够做到遇事沉着冷静,思虑周详。这也是费无极看重他、愿意赋予他重任的原因。

费雪莹的脾气,高枫很清楚,虽然乖巧可爱,但也不乏娇纵任性,她认准的事,一般不会轻易改变。桑兰雅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居然能劝得费雪莹回心转意,甘心情愿下嫁她心目中的大魔头――段玉寒呢?难道真的如桑兰雅所说,费雪莹是为了“无极门”的数百弟子,甘愿做出牺牲?可是桑兰雅这么做又为了什么?她劝转费雪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左思右想,高枫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他重重叹息一声,俯身从清澈的河流中捧起一掬清水,泼洒在自己脸上。

清凉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可就在此时,高枫忽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直逼而来,眼前银光闪烁,伴随着那清凉的河水而来的,竟然还有一柄细长尖锐的分水刺。

几乎没有半分迟疑,高枫一个“醉卧铁板桥”,仰身翻倒。分水刺从他鼻尖急掠而过,带来一缕淡淡的腥味,显然在这分水刺上,还淬有剧毒。

高枫长剑出鞘,划出一道银弧。莫名其妙遭此暗算,他下手也再无半分留情,出手就是“无极剑法”中的杀手“星落高原”,银光点点,洒向从河中冒起的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身黑色鱼皮水靠,头脸都蒙在水靠中,仅露出一双闪烁着狠毒诡异目光的眼睛。眼见高枫居然能避开自己十拿九稳的一击,他眼中也不禁掠过一抹讶异,此时一见高枫剑光袭来,他身形一缩,滑若游鱼,只见水花四溅,竟然重又没入水中。

高枫微微一怔,此人水性如此精熟,显然不是寻常小贼。他还在犹豫是否下水追击,身后已经传来金风破空之声。高枫虽惊不乱,反手一剑刺去,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敌人微微“咦”了一声,手中兵刃变招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两人兵刃相交,爆出几点火花。此时高枫借机转身,目光一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三个黑衣人,均是目光阴冷,面容精悍。所站方位,暗含阵法,隐约将自己逃生之路全部封死。而出手的则是正中一个高瘦黑衣人,手中握着一柄乌黑长矛,形制怪异,显然是精铁所铸。

“阁下何人?为何偷袭在下?”高枫凛然而问。今日之势,显然无法善了。纵然一死,也要先问个清楚,免得死也成了糊涂鬼。

那瘦高黑衣人正是“孤竹四鬼”之首――“瘦鬼”蒙畅。他闻言只是嘿嘿冷笑,也不答话。手中铁矛一横,再次攻上。只见漫天矛影,盖头压来。而他两侧的“赌鬼”方戈、“厉鬼”慕容玦也同时发动,一起攻上。

“孤竹四鬼”乃是职业杀手,最擅长联手合击。蒙畅选择此地阻杀高枫,正是深思熟虑之举。他追踪高枫两天,早看出今次要刺杀的对手年纪虽轻,却非易于之辈,无论轻功和剑术都是上上之选。倘若一击不中,此人立意逃脱,那可就麻烦多多。而在这河边动手,有一个精于水性的“水鬼”常河潜伏于水中,高枫势必不敢入水逃逸,自己这方以三人合力,便大有胜算了。

此刻听高枫询问,蒙畅嘿嘿冷笑,道:“你若死了,我便告诉你!”手中铁矛一招“神龙摆尾”,旋风般又杀上前来。而此时“赌鬼”方戈和“厉鬼”慕容玦也身形晃动,一同扑来。

“赌鬼”方戈五短身材,形貌猥琐,但手底下功夫却不含糊,一根明晃晃的方天长戟刺扫之间,劲气四溢。而“厉鬼”慕容玦身形高大威猛,满面浓须,一双厉目凶光闪烁,瞧模样便是悍勇无畏的猛士,手中两柄各重百余斤的大斧,在他手中使出来轻若无物,上砍下劈,显得凶悍无比。

高枫心中暗暗叫苦,对方三人,无一不是硬手,应对起来已经十分吃力,更糟的是后边河中还有一个“水鬼”,不知何时会突然杀出。这为首的黑衣人瘦硬如铁,力道却不小,铁矛每一击均力逾千斤。倘若是单打独斗,高枫自信稳操胜券。但此时对方既有两名好手相助,又有强援窥测,战局可就很难说了。

“赌鬼”方戈和“厉鬼”慕容玦显然也是同一想法,两人一戟双斧,死死牵扯住高枫的注意,而蒙畅则在旁窥测时机。他也不与高枫硬碰,只是一味游斗。须知杀手这一行,最忌死打硬拼,若非不得已,蒙畅根本不愿露面。只是先前“水鬼”常河失手,蒙畅无奈,只得现身。但他对高枫的剑术和机敏也颇为忌惮,故而早早拟订联手对战策略,果然收得奇效。

“嗤!”的一声轻响,高枫长剑挑开慕容玦的大斧,肩头却鲜血飞溅,忍不住痛哼一声。却是被赌鬼方戈瞄出破绽,一戟建攻。

几乎没有半分迟疑,高枫剑交左手,一剑刺出。此刻他右臂剧痛如割,功力大打折扣,但蒙畅的乘虚而入却令他根本无法退避,只得在右臂重伤、真气衰竭之际硬接他充满内家真气的这一矛。

剑矛相交,又是一声爆响。高枫手中长剑脱手飞出。

蒙畅面上不露半分喜怒之色,一矛当胸搠至。面对漫天矛影,高枫心中狂叫,却再也无法可想,更不必说闪躲退避,唯有瞑目受死。

惨呼声响起。

一颗斗大的人头冲天而起,鲜血飞溅。高枫机灵灵打个冷战,猛然睁眼,面前出现的景象令他不由自主长大了嘴。原本应该将长矛刺入自己体内的长矛蒙畅,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自己却成了一具无头尸体,长矛也砰然坠地。

只因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年纪在四旬上下,白面短须,潇洒清矍,一双眸子如古井深潭,闪烁生辉。他手中还拿着一柄造型奇古,色泽淡青的大刀,略一挥动,空中就闪过淡淡的青芒。

本来以蒙畅的武功,也不会如此不济。只是他全副心神都锁紧高枫,根本没想到身后会有人突袭,再者那青袍客出刀快如闪电,蒙畅心中警兆刚起,已经被他一刀斩下了头颅。

异变突生,“赌鬼”方戈和“厉鬼”慕容玦不禁齐声惊呼。那青袍客嘿嘿冷笑,大刀又一抖,但见银光如雨,千点万点遍洒下来。方戈和慕容玦立刻觉得呼吸唯艰,在这暴烈的刀气面前,什么招式都是假的,只能以硬碰硬,凭借内家真力硬拼。

叮当几声轻响,方戈长戟中分而断、慕容玦一双大斧脱手飞出,两人一个捧腹一个捂着咽喉,摔倒在地,鲜血汩汩而出,竟然挡不了那青袍客十招,就一命呜呼。

高枫看得目眩神迷,还没明白过来,水中隐伏的“水鬼”常河已经吓得面色惨白,瞠目结舌。眼见三名拜把兄弟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稳操胜券,可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几具冰冷的尸体。他也没想上前报仇,而是发一声喊,一个“鲤鱼翻身”,就想没入河中逃命。

青袍客一眼瞥见,微微一笑,刀花一挽,青色钢刀回入刀鞘。他足尖一点,蒙畅手边的铁矛如灵蛇般弹起。青袍客看也不看,随手一抓一掷,铁矛立刻激射如离弦之箭,璞的一声轻响,竞然从常河背心插入,从胸口穿出。常河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呼,扑倒在水中。

水花四溅,大团污血染红了河面。常河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带着身体上插着的长矛,顺水向下游漂去。

高枫倒吸一口气,眼前这中年人武功卓绝,心狠手辣,谈笑之间就将四名好手全部斩杀,不知是何来路。幸好和自己是友非敌,否则今日绝对难逃厄运。想到这里,他上前两步,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无极门高枫,不敢请问前辈尊姓大名?”中年人瞥了高枫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本座的姓名你不必知道。你只须知道,你是否真的想感谢本座?”

高枫大惑不解,道:“前辈何出此言?高枫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刚才若非前辈出手,在下早已命丧奸人之手。如此大恩,在下又岂敢忘怀?自然是真心感谢的。”中年人仰天大笑,连声道:“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中年人忽然反手一指,戳在高枫腰间的“软麻穴”。

骤出意外,高枫哪里还能避让,再者他力战之后,身心疲累,那中年人出手又是快如闪电,根本是避无可避。心念一闪,要穴已经被制,全身立刻酸软无力。

此时,中年人神情更加温和,微笑道:“你乖乖地听老夫安排,那就是对老夫最好的感谢了!哈哈”

听着这得意的笑声,高枫隐约觉得十分不妥。

七.

华灯初上。

“断玉堂”的总舵――“削金断玉厅”内,烛火通明,鼓乐喧天。四下里披红挂彩,人声嘈杂,胡乱放置的八仙桌上杯盘狼藉,难以记数的粗豪大汉正在开怀畅饮。许多人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蹒跚,却仍然不肯放下手中的酒碗。只因今天是他们的老大――“断玉堂”总堂主段玉寒的大喜之日。

这个日子他们已经等待的太久了。虽然不是他们自己娶得如花美眷,但只要他们想到,原本一直打生打死的老对头――“长空一剑”费无极居然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了过来,送给自己老大作老婆,那种舒畅快美的感觉又怎能以言语描述。更重要的是,至今以后,北方武林三大派,将以“无极门”的实质屈服、“闻笛山庄”的黯然退出、“断玉堂”的独霸一方而告终。

这才是今天这个大喜之日的真正含义。

可就是在这一个大喜之日,在“断玉堂”后院那装饰豪华一新的洞房内,一身红嫁衣的费雪莹却紧紧握住了手中那枚指环。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雪白的银牙紧紧咬住了红润鲜艳的樱唇,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横陈床上、拥着鸳鸯绣被呼呼大睡的男子。

她的目光充满了仇恨、痛苦和追悔莫及,当然,若是你看进费雪莹的心灵深处,还能看见少许的一点不忍。

面前这个浑身酒气,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就是被自己父亲和心上人一直谈论的武林枭雄?就是他要毁灭自己的家园,杀死自己的父亲和心上人,强迫自己做他的妻子?

费雪莹心中一阵厌恶。自从三天前,当她坐着花轿来到张灯结彩的“断玉堂”,费雪莹就一直在想着,那个注定将要死在她手里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按照当地风俗,无论男方和女方都不得在婚前私自接触,必须等到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之后,才能见面。这么一来,费雪莹也是直到此刻,才算是见到了自己要杀的人。

本来费雪莹一切都想好了,只要那个男人进入洞房后对她有任何“非礼”举止,她就顺势将戴着食指上的指环刺入他的身体。如果段玉寒察觉有异,出手反击,她就与他同归于尽,那也没什么。对于一个失去了挚爱的恋人、被迫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魔鬼的女孩来说,死,又算得了什么?

费雪莹想得很周到,可是她却没想到,段玉寒进入洞房之后,对她完全没有半分“非礼举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喝醉了。

这么一来,费雪莹先前设想的一切安排都派不上任何措施。虽说这是一个更好的机会,只要她轻轻将手指上的指环刺入段玉寒的身体,就可以将眼前这一切结束。但不知为何,费雪莹反而犹豫起来。

就这样杀了他吗?

虽然他声名狼藉,还是父亲和整个“无极门”的大敌,可他毕竟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啊,是和自己拜过天地,喝过合欢酒的男人。纵然自己能杀死他,可又怎能将这一切抹杀?可如果不杀他,她又怎能面对老父和数百“无极门”弟子?当然,还有自己唯一深爱的男人――高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