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剑。
长一尺九分，宽四寸，通体雪白，精光耀目，显然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好剑。
但，剑美人更美。
握剑的人，一身白衣如雪，粉面桃腮，一双明媚乌黑的大眼睛，闪烁如星，眉宇间虽然煞气隐现，却难掩其天香国色。不过，你若仔细看她的双目，你会发现在她美目中，正有晶莹的泪花滚动。
此刻，这柄雪白修长的宝剑紧紧握在白衣少女纤长白皙的玉手中，长剑平伸，剑尖寒芒闪烁，抵在一个人的咽喉之处。
而被这柄宝剑紧抵着咽喉的人，则是一个身形高大，器宇轩昂的青年。他年纪约莫在二十五六，一身蓝色长衫，身形如标枪般挺直，目光深邃锐利，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古怪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女，看着她手中的那柄剑。
“我再问一遍，你真的想让我嫁给那个魔鬼？”白衣少女语寒如冰，美眸中杀机隐现。
“是。雪莹，你必须嫁给她！”蓝衫青年神情黯淡，却并无惧意。
白衣少女杏目圆瞪，显然难掩心中怒气，手中短剑握的更紧，一字一字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蓝衫青年默然无语。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这么做？”白衣少女恨声道。
蓝衫青年面无表情，咬牙道：“这个问题你也问过无数遍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雪莹，我们都别无选择。”
白衣少女咬牙道：“高枫，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个叫高枫的蓝衫青年目光下垂，扫了一眼咽喉处的短剑，轻声道：“我从不这样认为。雪莹，如果你觉得杀了我，会好受些。那你动手吧！”
白衣少女目光复杂，脸上神情更是变幻不定，好一会才恨声道：“你的武功高我十倍，为何你又不反抗？”
高枫黯然道：“反抗又何益？雪莹，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么，我绝不容许有人伤害你，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行。如今事已至此，我心甘情愿死于你的剑下。你杀了我，也算是为自己出口气，这样不是很好么？”
白衣少女狠狠地瞪着他，纤手却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高枫的咽喉部位隐约有血丝沁出。白衣少女明白，只要她将宝剑再往前送上半分，立即便送了他的性命。
但他依然不动。
“好，高枫，你记着，我会嫁给段玉寒。但你我也从今日起，恩断义绝，永不相干。”白衣少女忽然收剑抽身，疾退三尺。她脸色苍白如纸，美眸中更是珠泪泫然欲滴。
“我恨你。我永远也不要再见你。”随着这声凄厉的誓言，泪流满面的美丽少女已转身飞掠而去。
“雪莹……”高枫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这两个字明明已在嘴边，却说什么也叫不出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脸颊肌肉轻轻抽搐。一双紧握的拳头，双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也毫无察觉。
不知何时，在他身后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惜。
高枫慢慢转身，面前是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他年纪至少在五旬以上，须发斑白，目光炯炯，两侧太阳穴微微凸起，显然内功十分深厚。
此人正是他的授业恩师，也是“无极门”的掌门人――“长空一剑”费无极。
费无极神情沉重，轻拍高枫肩头，道：“枫儿，此事难为你了。”高枫再也忍不住，泪珠缓缓流过面颊，哽咽道：“师父，师妹已经答应了，她答应嫁给段玉寒了。”
费无极轻叹道：“枫儿，师父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
高枫连连摇头，道：“师父，你要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可是我真的不明白，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您让我去劝师妹嫁给那个魔鬼，我只能答应。可是……我真的宁愿一死，也不愿看见师妹嫁给段玉寒啊？”
费无极浓眉紧锁，深深道：“难道你以为师父就这么想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段玉寒？这段玉寒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可是师父又能怎么办？为了‘无极门’的基业，为了‘无极门’的三百多名弟子，师父只能答应段玉寒。”
高枫恨声道：“段玉寒欺人太甚，弟子甘愿以死相拼，也绝不屈服！”
费无极摇摇头，道：“枫儿，死固然容易，可死的一定要有价值。如果代价是‘无极门’的毁灭，你也这么轻易去死吗？”
高枫愕然，迟疑道：“这……师父……”费无极语重心长，道：“枫儿，你必须明白，要成就大事，必须学会忍耐。师父也知道，你和雪莹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本来师父也想选个好日子让你们成婚。可目前形势危急，‘断玉堂’一力扩展，虎视眈眈，随时会吞掉‘无极门’。雪莹嫁给段玉寒，就是为了保全‘无极门’，保全‘无极门’的基业不致从师父手中消亡。从这个角度说，我们都别无选择。”
高枫满面羞愧，显然是因为被师父看出了私情，不过听师父并没怪责，更是感激，点头道：“是，弟子懂了。”
费无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嗯，枫儿，你是师父最看重的大弟子，很多事情都需要你替师父分担。十日后，段玉寒就会派人来迎亲。具体应该如何操办，你就看着办吧。”
高枫面有难色，但还是低低道：“是，师父。”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人影匆匆跑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呼：“师父、师父……”
费无极目光一扫，已经看清来人是门下二弟子吴望，眉头一皱，不悦道：“何事如此惊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吴望年纪其实已经不小，至少也在三十开外，只是他带艺投师，入门也在高枫之后，故而大家都称呼他为：“二师兄”。此刻一看师父神情不悦，吴望顿时想起师父最恨旁人心浮气燥，只因修习先天气功的人，最忌心浮气燥。这么一想，顿时吓得将嘴边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费无极神情更是不悦，皱眉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不快说？”
高枫一看吴望那个模样，连忙安慰他，道：“吴师弟，你不要慌，有什么事慢慢说！”
吴望心情一松，连忙点头，道：“是。师父，大师兄，是……是这么回事……小师妹……走了……”
费无极和高枫不由一惊。吴望口中的小师妹，自然就是费雪莹了。高枫忙道：“什么叫走了？师妹走到哪里去了？你们为什么不拦住她？”
吴望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就看见小师妹满脸泪水，一边哭一边上马走了！我们想拦，可拦不住啊。小山多说了两句，还被师姐抽了一鞭子呢！”
高枫暗叫一声：“糟糕！”心中思忖：刚才自己怎么没想到，费雪莹会离家出走呢？段玉寒十日后就要来迎亲，倘若那时费雪莹还没回来，可如何是好？
费无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跺足叹道：“哎呀，这丫头也太过任性，无法无天，全然不识大体。也怪老夫平日过于娇纵，才有今日之事。”
高枫道：“师父不必在意。弟子立刻启程，追师妹回来。”
费无极叹道：“也只有如此了。你一路小心，记着时辰……”高枫立刻明白，点头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定在十日内将师妹带回来！”
费无极点点头，道：“好，你去吧！”
二．
空旷的大道。
费雪莹纵马飞驰。蹄声得得，烟尘阵阵。
她完全不辨方向，也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的越远越好。
对于一个娇纵任性、被人呵护惯了的大小姐，费雪莹完全无法理解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不顾自己的坚决反对，强令自己嫁给一个恶名昭著的恶徒。而当自己寻找心上人哭诉，寻求支持的时候，他竟然也劝自己接受这桩莫名其妙的婚姻。
虽然费雪莹也想到高枫这么说，肯定是出于父亲的授意。可是，难道他就忘记了那花前月下的缠绵温柔，忘记了深情相拥的海誓山盟？为何他不敢勇敢的站出来，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那样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芳心破碎的费雪莹，在极度的伤心和失望之下，拔出了自己最心爱的宝剑――雪花剑。那是父亲在她十八岁生日送给她的“礼物”。可是，面对倾心相爱的恋人，她又实在难以割舍那份情感，所以，她只有逃避，逃离或是避开那些令她几乎窒息的人，或事。
也不知跑了多久，更不知跑了多远，座下的枣红马开始放慢了脚步。费雪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爱马浑身大汗淋漓，鼻息粗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适才那一段长时间的疾奔，令它耗尽了体力。倘若再这么奔下去，极有可能倒毙道旁。
费雪莹扬目四顾，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镇，人来人往，甚是繁华热闹。今晚在这里歇息一晚，也许是个好主意。想到这里，费雪莹马头一拨，进入小镇。
一连三日，费雪莹就是这样白天漫无目的地打马闲逛，晚上则随意找个客栈休息。这几天，什么事都不顺心，在家里还不觉得，到外面就知道苦楚了，酒楼饭菜做的难吃，客栈客房住的难受，总之没一件事让她满意。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身上的银子快花光了。本来嘛，以她费大小姐的性子，从来都没为银钱发过愁。可如今不比往日了，父亲和师兄又不在身边，她该怎么办呢？
是现在回去吗？费雪莹脑海中掠过这一念头。可是她随即又否认了。不能就这么认输，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费大小姐发起脾气来不是这么好惹的，就让父亲和那个没良心的高枫着急一下好了。也许父亲看自己居然敢离家出走，也许会因此妥协，拒绝那个莫名其妙的婚姻？
费雪莹还在脑海中盘算这些漫无边际的事，猛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淫笑：“小美人，一个人孤单单地想去哪啊？”
费雪莹一惊，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三个劲装大汉，正一脸淫笑地看着她。三个大汉一高两矮，都是身躯魁梧，目射精光，马鞍旁挂着刀矛兵刃，一看就是练家子。
费雪莹柳眉一挑，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住本姑娘？”
为首大汉淫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美人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啊？是不是找你的情郎啊？”
左首大汉大笑道：“大哥，你说这小美人还找什么情郎？咱们哥三当她的情郎不就好了？”右首大汉也淫笑道：“二哥说得有道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真是我见犹怜，比那‘春香院’的小桃红可要强上百倍了。小美人，你跟了我们兄弟，每天吃香喝辣，包你快活如何？”
听着这三人污言秽语，费雪莹气得俏脸通红。她目光四下一扫，心中更惊，原来自己无意之间，竟然走到一边树林边，四下寂静无声，人影全无。看来这三个淫贼多半是跟踪自己而来，到了偏僻地则肆无忌惮、大胆调戏。
费雪莹想起父亲说过的江湖淫贼，多半是对年轻美貌的落单女子下手，这三个大汉面目可憎，目光淫邪，多半就是淫贼之类。心中不由一阵紧张，“呛”的一声亮出宝剑，喝道：“你们这三个狗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也不打听一下本姑娘是什么人。快点滚开，否则休怪本姑娘剑下无情。”
为首大汉笑道：“哈哈，小姑娘口气忒大，那不妨通个名，你是何方神圣啊？”费雪莹骄傲地道：“我就是‘无极门’掌门的女儿。”
大汉狂笑道：“无极门？那么说，你也是那个被‘断玉堂’逼得几无容身之地的‘无极门’的门下弟子？这种无名小派，也敢抬出来吓人，也不怕人笑话！”
此言一出，费雪莹气得脸色发白。其实“无极门”当然不是什么无名小派，这大汉故意这么说，正是要激怒费雪莹，令她先乱方寸，再乘机下手。
左首大汉不耐烦了，道：“大哥，跟这小娘们多说什么？先拿下了再说！”话音未落，“哗啦”一声，从背上亮出一块圆盾，又一按机簧，圆盾边缘弹出一圈利刃，寒光闪烁。他手一扬，圆盾立刻怪啸着飞出，直取费雪莹。
费雪莹大惊，眼见圆盾来势猛恶，急忙拨马想走。可惜对方早就算准这点，圆盾一个盘旋，骤然低飞，“嚓”的一声，顿时将她坐骑前蹄削断。枣红马一声悲嘶，血花四渐，卧倒在地。
费雪莹骤出意外，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总算是身手矫健，飞身跳下。不过这么一来，逃跑是不可能了。她一咬银牙，喝道：“狗贼，姑娘与你们拼了！”手中长剑一颤，抖出几朵剑花，这“无极剑法”的起手式倒是使得中规中矩。
右首大汉手执一柄刃薄背厚的鬼头刀，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两人刀剑相交，火花四溅。费雪莹手中的“雪花剑”虽然是宝剑，但对鬼头刀这种重型兵刃却没什么效果。相反还被一股大力震得虎口发麻，手臂酸痛。费雪莹更是心惊，这人武功如此了得，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小贼！
此时，那使盾汉子嘻嘻笑道：“大哥，我也去和这小妞玩玩！”为首大汉点点头，道：“去吧！速战速决，别让这小妞跑了！”
使盾汉子笑道：“大哥放心。咱们兄弟两个对付这么一个妞，若还让他跑了，还用在江湖上混吗？你瞧好吧！”圆盾一展，加入战团。
费雪莹对付一个使刀汉子，已经觉得吃力，再加上一个使盾汉子，更有手足无措之感。此时费雪莹才明白，虽然平日里那些师兄师弟和她喂招，都称赞她武功了得，可那些都是门面话，谁也不会真的在意她剑法是否高强，平日是否下足功夫。
也就是在这种大家呵护、容让的气氛中，慢慢的，费雪莹就真的以为自己的武功确实不错，最多也就比父亲和大师兄等人略逊一筹，行走江湖当然也就没有问题。如今亲身对敌，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三人翻翻滚滚斗了十余招。其实这也是那两条大汉存心戏弄，倘若真杀实砍，早将她毙了。为首大汉看不下去了，喝道：“老二、老三，你们他妈的搞什么鬼？快点下手！”
使盾大汉一听大哥不耐烦了，不敢违令，圆盾一立，猛施杀手。费雪莹手中长剑被他圆盾一绞，顿时脱手飞出。她骇极而呼，本能后退，却看见那使刀汉子的丑脸就在眼前，随即就觉腰腹间一麻，顿时全身无力，软倒在地。
使刀汉子早有准备，一把将费雪莹抱住，嘿嘿淫笑道：“小美人，看你还往哪跑？这般细皮嫩肉，真是可爱。待会老子可得好好享受一番。”
费雪莹被那汉子浓烈的口臭熏得几乎晕去，一听他所言，更是惊惶恐惧，可是穴道被点，周身无力，她又能如何呢？
此时，那使盾汉子也收好兵刃，在费雪莹面上摸了一把，淫笑道：“老三，看你那馋嘴模样，莫非想在这里就玩了这小妞？”那使刀汉子呵呵笑道：“二哥，此处幕天席地，干这种事不是正好吗？你问问大哥，他肯定也这么想的。”
费雪莹惊怒羞急，双目泪流，几乎晕去。这几个禽兽竟然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轮暴自己，而自己已经落入这三个禽兽手中，凄惨后果可以想见。既然清白难保，何不一死解脱。她刚想咬舌自尽，忽听一声厉叱：“淫贼大胆！”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飞落而至。那一旁压阵的大哥低吼一声，亮出一对“日月轮”，迎了上去。那白影手中一根金光闪闪的兵刃上下放飞，划出一道道炫目的圆弧。那大哥虎吼连连，不住后退。
另两名汉子吃了一惊，齐声道：“这婆娘好厉害！”丢下费雪莹，各亮兵刃，扑了上去。费雪莹躺在草地上，入目是澄净的蓝天白云，耳中听到的却是兵刃相交的撞击声。她暗暗祈祷，来人武功高强，不要让她这最后一点希望丧失。总算天从人愿，费雪莹听到那大哥连声道：“风紧，扯呼，扯呼！”
费雪莹暗暗嘘了口气，当她看见一张面蒙白纱的美丽面庞，温柔地注视她的眼睛，心力交瘁的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三．
当费雪莹幽幽醒转，入目已经不再是蓝天白云，而是低垂的帐幔。而自己所躺的，也不是青青草地，而是香软的秀榻。房间内布置古雅，铜炉内燃着龙涎香，淡淡的幽香弥漫房间，令人心神皆醉。
想及旧事，费雪莹一骨碌爬起身，看看自己身上衣着无异，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时，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你醒了？”
费雪莹扭头循声望去，只见门口出现一个素装女郎，青丝高挽，眉目如画，身段高而苗条。一双明媚的眼睛，秋波流转，微微一笑，已是风情万种。费雪莹不由暗吸一口气，她虽一向自负美貌，可是眼见面前这丽人，却不由自主有自惭形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