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臭脾气……
善水盯他背影,愤愤骂了一句。
其实严格论起来,这两人的脾气,那叫乌龟对王八,谁也别嫌谁。当然摊到当事人身上,自然就不这么认为,觉得自己才是委屈的一方了。善水的性格,属于那种有事放不到明天的类型,前世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过劳猝死。现在悠闲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件她觉得有意义的事,自然就一心扑在了上头。所以现在虽晓得他恼了,也懒得理睬。当晚回房时,男人气头未消,没再睬她。耳边少了他的聒噪,善水反倒清心不少,一口气缝好了两件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好,这才上床去休息。当夜二人自然相安无事,一觉到了天亮。
三四天晃眼便过。两百件棉服终于赶做出来,被送到了军营中去。且这几日,军资也已悉数到位,军中正在发放,到处都是一派忙碌景象。
藩台营主将营房里,霍世钧正与宋笃行等人议事。宋笃行汇报完了边防守备以及军资发放等情况后,又道:“前次哗乱是有人暗中唆变,我查了出来,或驱逐,或降贬,统了下数,如今空出二十来个军官职位。有百长、翼长、校尉,最高的衔职是奋武前锋校。你看如何补充?”
霍世钧低头看着手上的公文,头也没抬,随口道:“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便是,不必事事问我。”
宋笃行呵呵一笑,“世子,我确实有个想法,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霍世钧道:“说。”
“咱们这武平军,统共二十三个营,达数万之众。刘九德人虽走了,只他在此经营多年,军中仍有不少他的旧人,咱们这几个月,虽已先后拔出了些人,只一时也难尽数将所有人都揪出剜掉。恕我直言,世子威势有余,旁人却以畏惧居多。最妥的方法,便是收拢人心,尤其是下级军官与士兵的人心,一来,他们最易养成世子的亲兵,二来,收了他们的心,日后便是有人再蓄谋不利,也掀不出大的风浪。世子妃那里,不是送过来两百件棉服吗?除去有姓名的那些,余下的我并未分发下去。前次哗变之时,世子妃临危不惧,风度亲善,在士兵中颇得人心,实在是想要的人太多,发谁,旁人都不服。前几天我提过,有人在比武争夺,只是乱哄哄一片,最后不了了之。我倒有个想法。如今天寒地冻,士兵操练不畅,不如就以世子妃的棉服为彩头,咱们设一个擂台,以武夺衣,胜者获取。一来,可以让弟兄们活络下筋骨,讨个乐,二来,暗中察看,从中挑出有能之人担当这些职务。加以培养,日后便是世子的亲兵勇将……”
宋笃行说着,见霍世钧抬头看了过来,略微皱眉,忙立刻又道:“我晓得世子用人唯才不计出身,所以才这样大胆建议。当然,成或不成,全由世子来定。”
霍世钧现在露出这表情,倒不是宋笃行这主意不好。其实他也承认,宋笃行搞这些,还是挺有一套的,这建议,他没理由不同意。只是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世子妃的那两百件棉服了,简直成了块心病。为了这些东西,他和她之间的温度,现在已经降得像外头的冰雪,透心地凉……
宋笃行等了片刻,见霍世钧只皱眉头,半天不置一词,一时也弄不清他的想法,试探地问了一声:“世子?你看如何?”
霍世钧这才回神。“准了。”
宋笃行喜形于色,想了下,又道:“世子,我还有一不情之请,若是不妥,还望世子勿怪。”
霍世钧道:“说!”
“奋武前锋校,职位重要,须有能之人担当。我拟让先始胜出之人再设擂台,劳动世子妃选一件她做的棉衣,绣上勇字作大彩头。最后胜出之人获取,若当用,便也由此人担这校职。”
霍世钧沉吟片刻,压下心中那种怪异之感,终于嗯了一声。
宋笃行笑道:“那好,我这就去准备。军中弟兄们知道了,想必都会高兴。”
宋笃行的办事能力,一向颇有水准,很快便制定出了章程。全藩台二十三个营,只限职位在五十长之下的人参加。按照人头数比例分配所获棉服数,搭设擂台各自比武夺取。然后将这些胜出之人再集中起来,全军设一大擂,争夺世子妃亲自缝制、象征最高荣誉的勇字棉服。
没到中午,这消息便已传遍全军,顿时欢声四起,人人兴高采烈,但凡稍微有点本事的,无不奔涌着去报名参赛,摩拳擦掌地等着擂台开始。
此时此刻,藩台营里,武平军中,人人皆欢欣,却独独有一人愀然不乐,不是那节度使霍大人还是谁?一想到自那日自己拂袖而去后,前几夜她便都只留个冷冰冰的后背给自己,有心想求和,却又拉不下脸,且觉着这次自己若再不振夫纲,率先低头了,往后再面对她,便真永无出头之日,这才坚持了这么多天。只是心中虽这样想,偏偏胸口处那拳头大的地方却又如有猫抓不停,面上还不能露出半分,委实有些辛苦。
军营生活枯燥,又是苦寒冬日,难得遇上这样从未有过的娱事,人人都是翘首以待。擂台当日午后便纷纷摆了出来。霍世钧被宋笃行等人陪同,随意四处巡视,见处处热火朝天,比武比得正如火如荼。台上之人见主将亲近来看,更是抖擞精神,使出十二分的本事。霍世钧巡完一大圈,确实见到了些身手不错的人。
冬日白昼短,二十三营还没走遍,天色便擦黑了,军士们却正群情昂扬,不肯退散,霍世钧便遂了众人之意,令伙房将膳食就地分发,于擂台四角燃起松枝牛油火杖,继续比武。
霍世钧巡至地未营,入了校场,人还未近擂台,迎面便是一阵喝彩。千人聚在一起,呼喝声几乎震耳欲聋。外围的士兵们见主将亲临,水泄不通中让出了条道。擂台上此刻正有两人在斗。其中一个十八、九岁,身形魁健,方才围观之人发出喝彩,就是因他一拳下去,竟生生砸透擂台的厚实木板地,捣得木屑纷飞,力道惊人。那少年与对手过了几招,霍世钧便看了出来,此人果然拳力惊人,又生就一副异常魁梧的体格。不禁生出了些兴趣,停驻观看。
宋笃行看出他似感兴趣,便介绍开来,“世子,这人名叫崔载,我留意过他一些时候。是东北老林里的山民,今年刚入的新兵。天生神力,据说十六岁时就曾独自打死过林中遭遇的一只熊瞎子。天辛营校场里的那块千钧石,军中无人能举,他却单臂挺过顶,力气委实惊人。寻常拳脚落他身上,便似碰了铁板。就是打山里出来,人倔头倔脑,有些不知规矩,因此还得罪过刘九德的一个亲戚,以犯上被杖责。在我看来,倒也不是大事。璞玉也需雕琢,何况是人?”
正说着,又是一阵喝彩声爆出。擂台上,崔载已经将对手高高抓过头顶,旋了一圈,怒吼一声,抛下擂台,台下纷纷避让,那人重重跌地,门牙崩断,头破血流,在众人哄笑声中捂着屁股晕头转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惭痛。
“有谁不服,上来再战!”
崔载铁塔般地立于台上,声如洪钟。
他已一连败了七八人。刚被抛下台的是个五十长,在地未营中素以勇猛著称。连他也败得这样灰头土脸,还有谁自不量力再去现眼?台下再无人敢应战,崔载在众人艳羡目光之中取走最后一件棉服,刚跃下擂台,立刻被艳羡崇拜的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当晚,绵延数里的整个兵营中,角声此起彼伏,火光点点,将近半夜,喧嚣这才渐渐静下。到了第三天,经过连番火热擂台,争夺最后那件勇字棉服的二人在无数目光注视之下,终于登上擂台。对擂的二人,一是崔载,一是康元。这二人,能力压众人站到最后竞技,武艺自然属个中佼佼。
霍世钧与一干将领们坐于擂台对面的主位亲自观赛。
康元投军多年,历过大小几十次的战役,时有战功,身手也非常人能及,若非屡屡因酒误事,也不至于至今仍是个十长。且因前次哗变,连十长这职位也丢了。今日万众瞩目,连节度使也亲临,所以憋足一口气,定要在众人面前挽回面子,一上来就拼劲全力,拳脚虎虎生风。崔载更是初生牛犊,又岂会退让?这两人碰到一处,自然是实打实的近身肉搏,台下之人看得屏声敛息,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