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很快被一团昏黄的光晕笼罩了。霍世钧回身看向善水。见她恹恹卧着,藻发凌乱散于枕上,眼皮子浮肿,一副娇娇怯怯的病弱模样,心顿时软了下来,坐回到了她身侧的榻沿上,探手摸了下她额头,触手还是温温的烫,可见病还是没好,忍不住开口便道:“你怎的就是这么倔?那天我要走时,你若开口说一声,我会不肯带你吗?何苦等我走了,自己再这样辛苦地追?看看你,都病成了什么样?”
善水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在自己责备自己,再用她此刻反应有点迟钝的大脑把他的这句话来回咂摸两遍,这才进一步弄清楚了他的意思——原来他竟以为她是自己后悔了,这才追了他一路以致于累成了这样?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你……”
善水刚张开嘴,视线正落到了他的脸庞上。见烛火静幽幽的晕光里,他的眼窝微陷,原本英俊傲慢的一张脸上,现在胡渣拉嗒,满是遮掩不住的风尘与倦色,想是赶路辛苦所致,且连此刻看着自己的目光,比起平日仿似也柔和了不少……
“我怎么了?”
霍世钧等着她继续,却见她半晌不语。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善水踌躇……这一踌躇,那种直接打击人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了。见他还等着自己开口的样子,心中一动,头一扭,话便脱口而出了:“你身边不是有人陪着吗,多好啊!你还回来干嘛!”
霍世钧没领悟,一怔:“你说什么?”
善水哼了一声:“你少装!你干嘛不带采春问薇?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带她在身边了?”
霍世钧这才明白她所指。起先想否认,再看一眼她。见她斜睨着自己,口气分明是在衅事儿,神色里却带了种说不出的娇样儿,心尖儿似被撩拨了下,忽然想再逗弄下她,便闭口不语不再辨白。
善水刚才说那句话,一来,是为转个话题,二来,心里虽觉着不大可能,只那天被霍熙玉提醒了,便多少也存了点试探的意思。现在见他不语,那就是默认了,顿时气结。想到自己根本就不想掺这一趟浑水的,都是被他娘软硬兼施才被迫上路,追他追得生了病,他却在前头搂了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心中一阵气苦,又一阵委屈,盯着他时,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眼圈便有些红了。
霍世钧本就只想逗下她的。见她信以为真,竟似要哭出来了,心中顿时又是得意,又是不舍。露出了丝笑,正要凑近道出实情安慰她,冷不丁见她竟突然变了脸,怒眼圆睁柳眉倒竖,抬起一脚便朝自己面门踹了过来。
这若是平日,以他身手反应,自然不会中招。只现在,他心猿意马、毫无防备,两人距离又近,竟被她结结实实地一脚踹在了一侧脸面之上。
霍世钧何等人,从小至大,别说被人用脚踹脸,连根手指头都没当面被指过。现在脸被她脚丫子踹得偏了过去,又惊又怒,趁她缩腿前,反手一把便捏住了,压低了声怒斥道:“你好大的胆!”
善水方才心中疑虑一被证实,短暂的委屈过后,剩下便都是怒气了。刚见他竟还恬不知耻,笑嘻嘻地俯身要靠近自己,只觉厌恶至极,几乎是本能反应,这脚抬起来便往他那张脸招呼了过去。偷袭虽成功了,只可惜脚丫子也被他捏住,此刻越捏越紧,越紧越疼,却不肯开口求饶了,只扭着身子挣扎起来。
霍世钧皱眉盯着她。见她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许是因了元气不足,刚闹腾了那几下,现在便气喘吁吁了,胸脯子上下微微起伏。且因了方才挣扎,穿着的那条宽松粉绿小裤褪卷到了膝处,露一截雪白小腿……手上力道便渐渐松了下来……
善水刚才踹他脸,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踹完了,见他脸色铁青,心中立马也后悔了。这当老婆的拿脚去踹丈夫的脸,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只面上还不肯认输而已。现在觉到他抓住自己脚掌的手似乎松了些,急忙再次缩腿,想抽离他的掌握。谁知脚刚一动,却觉他手一紧,又被钳住了。
霍世钧再次捏紧她那只脚,瞟了一眼,白生生的,捏了下,肉呼呼的,软绵绵柔若无骨,手感极好。又想起她这只脚丫刚踹过自己那半边脸时,虽把他脸踩偏了去,有点丢人现眼,却一点儿也不疼,反倒感觉光溜溜滑腻腻的,现在那半边脸仿佛还残留了点那种感觉,一时心头像一道长出了层毛茸茸的丝儿,全身都有点发痒了,忍不住又捏了几下她的脚。
善水见他脸色渐渐缓了下来,手却一直紧紧抓着她那只脚不放,现在还揉捏起来,烛火里看起来,整个人颇有点阴邪之气。忽然想起他在床上似乎偏好重口,顿时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闭上眼胡乱踢腿,那只脚掌终于得了自由,刚松了口气,榻侧一沉,他已躺了下来,手伸过来一揽,自己便滚到了他怀里,觉到他的脸压了过来,似乎想要亲她,登时又挣扎了起来,喘息着道:“你光就知道欺负我!欺负我算什么本事?我也没要你跑这来的!你带她直接过去就好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得好好的,等我病好了,我就自己回洛京!”
霍世钧被她这样嗔怪,心中不但不怒,反而窃喜,只觉她娇憨无比。用力压住她手脚,俯到她耳畔低声道:“我何时跟你说过我带了别的女人上路?我要是带了,还会这样折回来接你?刚不过和你玩笑一下才没应你的话,你就信以为真了。”
善水一滞,微微侧过脸去,见他一张脸近在咫尺,看着自己的眉眼里似乎微微含了丝笑意,顿时觉得讪讪,心里头却不知为何,忽然像是被挪走了块石头,松快了不少。
霍世钧觉到怀中的身子渐渐软下来,知道她回心转意了。这时刻,先前为了赶回来接她在路上日夜兼程的辛苦也全都不翼而飞了,把头埋入她颈子,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欲念立刻蹿动,手便慢慢摸上了她身子。
善水略微扭了下,低声道:“我还病着呢……”
霍世钧听她语气,难得似在朝自己撒娇,立刻道:“那我不动你,你睡好了。”果然,抱着她便没再摸索了。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和好奇,凑到善水耳边,低声问道:“柔儿,你先前不是不愿跟我去兴庆府吗?怎的突然又改了主意?”
善水一怔,踌躇了起来。
她上路追他,全是照了王妃的指令行事,这事只有她和王妃两人知道。要是刚才,两人一言不合最后又翻脸了,她自然不会客气,有什么说什么,省得他自我感觉太好。但是现在闹腾一番过后貌似又和好了,他也难得露出了丝体贴的样儿,她要是再跟他说实话,自个儿是被他娘给赶出来的,这个小心眼的男人指不定又会落下什么心病。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接下来至少一年的时间里,都要跟他朝夕相对。他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自己若为这种事再得罪他,那就是不识好歹自讨苦吃了……
善水想妥了,一只手轻轻搭上他腰,闭了眼睛道:“我不是想让你先开口么,可你就是不开口,我自然也拉不下那个脸。后来送你到大门口,你回头看我一眼时,我就后悔了。只是当时边上人那么多,我怎么开得了口?所以一回去就去求了你娘。她应了,就派冯清送我来追你。没想到你走得这么快,追了几天没追上,我又病了,只好停在了这里。那边要是真的急,你明天自己先上路,我慢慢再过去好了……”
霍世钧听罢,心里便像有只小手在轻轻挠痒,挠得他通体无比舒畅。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低声道:“睡吧。那边早晚几天也无妨。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上路。”
时令已入深秋。善水以往到这时节,夜间独睡时,手脚总经久不暖。昨夜有了男人体温捂着,睡得倒颇舒适,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晨,身畔男人不见了,大约已经起身。她已病了数日,前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盖再厚的被衾,汗也没见发多少,今早破天荒地心口后背处却都积了把汗,脑门也灵清了些,只手脚还是软而已,所以并未下地,仍被白筠雨晴服侍着坐榻上洗漱,擦了身子,换去汗湿的中衣。白筠怕她再冻了,往她身上再披件蜜色漳绒小袄,又塞垫了个靠枕到她腰后,县令夫人留下伺候的小丫头便送了早膳来。善水正感到了饿,被伺候着吃了半碗藕丝荷粉,一块桂花新栗糕。白筠眉开眼笑,替她掖了下被角,道:“可算是肯吃东西了。前几天看见什么都摇头,吃得比猫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