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刻楞的房子里很温暖也很明亮,窗户虽然是白纸糊就的,却依然阻挡不住夕阳的脚步。
烟儿被搀扶到一个小房间里,躺到了火炕上。难以抑制的痛感让她时不时的呻吟几声。志民看着烟儿痛苦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起来。
“过早的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产了。”小兰姨在一旁说道。
“孩子早产,能活下来吗?”志民问道。
“七活八不活,老天顾着咱们呢。”小兰姨说完,冲着门外大喊:“快去把刘大姐她们喊来,就说小姐要生了。”门外有人应过一声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得远了。
大半天翻山越岭的奔波,让志民都感觉到很疲惫,又何况是烟儿的重身子呢?志民六神无主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时的跑到烟儿的身边说上几句话,心中的愧疚之情无可言喻。
“你们都出去等吧,这里有我和刘大姐她们就行了。”当几个妇女也走进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小兰姨对着志民和二叔说道。
志民和二叔走出了木刻楞的房子,站在门外等着消息。眼看着忙忙碌碌端茶送水,往来穿梭的女人们,志民的情绪也陷入极度的慌乱之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志民的心跳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急促起来。
“别慌,稳住心神。”二叔拍了拍志民的肩膀说道。二叔的目光正望向远方,夕阳里的晚霞像火一般的燃烧在天际。
五条猎犬冲着山下忽然狂吠起来,志民心中一喜,这个时辰,应该是孙二宝和王德彪他们回来了。
“顺风,顺水喽。”山下几个站岗的人,一层层的把消息传递了上来。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到王德彪,沈长庚领着孙二宝他们陆陆续续的爬上了山顶。
“怎么样,没有人受伤吧?”志民急忙问道。
“哈哈哈,不仅没人受伤,还拉了一票兄弟入伙了。”王德彪大笑着,大着嗓门说道。
“怎么回事,二宝?”志民冲着孙二宝问道。
“根本就不是日本人追来了,他们在山下打了一阵空枪,放了几个空炮就回县城去了。好像县城里也发生了什么事儿。”孙二宝说道。
“来,弟兄们,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沈长庚对身后的几十个,志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说道。
“他们是怎么回事儿?”志民向孙二宝悄悄问道。
“无意插柳柳成阴了。他们都是附近的乡民,本来也是到行刑场来看热闹的,经过咱们这么一闹,这群人脑袋一热,也帮着咱们杀了几个日本人和保安团的人,家也回不去了,就只好入伙了。哈哈哈。”孙二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几位大哥,我们也不是脑袋一热。是日本人太欺负人了”
“是啊,我家里的田都被日本人占去了,没有活路了。”
“缴税,纳荷,根本没咱们老百姓的活路,还不如当胡子呢。”
几十个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之后,在沈长庚的带领下先去伙房吃晚饭去了。沈长庚临走的时候说:“我告诉伙房加几个菜,一会儿和孙兄弟你们聚聚。”
大哥何志强走了过来说道:“二叔,你老人家也在啊,我妈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志民听大哥一问,也把目光望向了二叔,这也是他现在迫切想知道的。
“志民,你们唠唠家常,我和豹子先去踅摸一点吃的东西,垫垫底。”孙二宝说道。
“怎么没看到灰狼大哥呢?”志民问道。他这时才发现,灰狼好像不在上山的人当中。
“他领着手下的兄弟回柳树河了。临走时还让我转告你和烟儿,他给干儿子的见面礼,你们要是嫌少,以后再给补一些。哈哈,这个家伙还真舍得下血本。”孙二宝说完,拉着豹子一起走了。
“你妈去你大姐家了。日本开拓团人三天两头的来家里闹腾,我怕她受不了,就让你大姐把她接走了。”二叔说道。
“那家里的地呢?”志民听到母亲平安无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此时,他又想到了全家人多年以来赖以生存的土地,也是他所关心的问题。
“除了被日本人占去的以外,还有十几晌田。跟你母亲商量后,连同骡马和房屋一起都变卖了。卖得的几千个大洋,都交给了你母亲。”二叔淡淡地说道。
“二弟,等打跑了日本人,我再把土地和房屋都买回来。”大哥说道。
“都是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物件。此时没了就没了,远比以后没了的好。”二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志民听到二叔的话里透着禅机,知道也不便深问下去。但还有一个事情,是一定要问一下的。“二叔,你上次跟我说有难处的时候,到咱家的石洞里去。现在房子都卖了,石洞”
二叔打断了志民的话说道:“屋子里的入口,都让我封死了。”志民一听,这才放心了一些。他所想象的二叔说的难处,一定是再最危难的时刻,用石洞来躲避一时的灾祸吧。
“大哥,你是孙二宝联系上的吗?”志民转过头,向何志强问道。
“不是,是青帮在省城的一个什么堂主,透露给我的消息。”大哥说完,从身后拔出一把杀猪刀继续说道:“他还让我把这把刀交给你。”
志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徐二虎通知的大哥,自己和他倒也不枉称兄道弟了一回。
“二叔,那你以后怎么办?”志民接过大哥手里的杀猪刀,别在后腰上,向着二叔问道。他的心里,倒是非常希望二叔能留下来,跟小兰姨共结连理,也算了却了他们的夙愿。
“我自有去处,你就不要担心了。你呢?”二叔反问道。
“大哥,我想跟你一起走。”志民说道。
还没等何志强开口说话,房间里“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让门前的叔侄三人大喜过望。
小兰姨从门里走出来,喜笑颜开地说道:“烟儿生了。志民,你有儿子了。”
志民惊喜交加,他急急地问道:“烟儿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烟儿现在就是身子骨弱了一些,将养一些日子就好了。”小兰姨答道。
志民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微笑,不停地“呵呵”傻笑着。
“哇、哇、哇。”几声响亮的啼哭,让所有听到的人,脸上都浮出一层笑意,也让人的心里温暖了起来。
最大最宽敞的一栋木刻楞的房子里,摆着两条长长的简陋的木桌和长条木凳。绺子里的人以及大哥何志强带来的人,还有新入伙的年轻人都团团围坐在桌子两侧。绺子里为了今天的这顿庆功宴,特意杀翻了一口猪,大块的肉和头蹄下水都已经烀得稀烂,用大盆大碗的分盛着,罗列着。大瓮的白酒用一只只粗瓷海碗筛满,也摆在每个人的面前。
“各位老少爷们,兄弟姊妹,今天大当家的不方便陪酒,就让我和老沈代替她敬大家一碗酒,来庆祝今天的胜利。”王德彪说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闲话咱们少说,吃好,喝好为原则。来,大家共饮碗中酒,甩开腮帮子造吧。”沈长庚也站起身说道。他的话引来众人的一片笑声。
志民和孙二宝,豹子挨肩坐着,听到沈长庚的话后,也都开心的笑出了声音。志民一直想进到烟儿的产房去看看母子二人,但被小兰姨阻拦了下来。她说这个时候,男人进不得产房,要等血光气散尽了才行。否则,入产房的男人会有血光之灾。志民听后半信半疑,但这毕竟是老规矩,也破不得。自己也不急于一时去看烟儿他们母子,知道他们母子平安就可以了。
“志民,听说烟儿给你生了一个胖儿子?”孙二宝问道。
志民点点头,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挂在脸上。
“这一定要喝几碗酒庆贺的。哈哈,我这个干爹算是做成了。”孙二宝说道。
“看看把你们乐的。来,志民,为了我们兄弟能重新聚到一起,也为了你有了儿子,我们干了这碗酒吧。”豹子在一旁说道。
“好,喝。”志民爽快地应了一声,端起酒碗也是一饮而尽。
孙二宝一碗酒下肚以后,显然有些不胜酒力,他拉着志民耳语道:“趁着我现在还清醒,我想问问你,咱们兄弟以后应该怎么办?”
“我想问问我大哥之后,再做决定。”志民说道。
“你是想入国民党的军队?”孙二宝问道。
志民点点头。孙二宝瞥了一眼坐在相隔不远的何志强后,转过头对志民说道:“我可听说他们党派内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的窝里斗。虽然也抗日,但这样的党派不知道能不能成大气候,就难说了。”
“只要是打日本人,管他什么争斗,派系的。”志民说道。
“说起来简单。你就没有考虑立个山头,等看清了局势再做决定?”孙二宝说道。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当土匪?”志民有些惊讶地问道。
“一样都是打日本鬼子,就是做了土匪又怎么样?你是顾忌到名声不好听吧?”孙二宝问道。
志民一愣,孙二宝的话正触到他的痛处。自己对土匪的抵触情绪,大多是来源于此。土匪,胡子,在人们的印象当中已经根深蒂固的和胡作非为,烧杀抢掠联系到了一起。也的确是有一些人,像“混江龙”这样的绺子,无恶不作,为害一方,成了当地老百姓深恶痛绝的,都欲啖其肉而后快的土匪组织。因此,也让一些以行侠仗义,杀富济贫为宗旨的绺子,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
“二宝,你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我听听你的意见。”志民说道。
“我的意见就是,占山为王,以观后变。”孙二宝很干脆的说道。
“我同意二宝的意见。”豹子也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在一旁说道。
“容我考虑一下。二宝,你是怎么找到灰狼他们绺子的?还有行刑场的那门炮是怎么回事儿?”志民对孙二宝策划组织的行动很感兴趣,这才倒出功夫问道。
“你知道,青帮的眼线分布极广,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有青帮的人。县城里也有灰狼的眼线,青帮的人找到灰狼的人,让他把消息传给了灰狼,就是这么简单。至于那门炮,你应该熟悉啊?是你老丈人祖传下来的宝贝。”孙二宝轻描淡写地说道。
“佟六爷家的那门柳树炮?”志民诧异地问道。
“除了他家里有,还有谁家有这种炮?嘿嘿。”孙二宝有些得意地笑着说道。
“那可是他的,不知道你怎么借出来的?”志民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