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红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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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您要是想着我们去了不方便,就给我们找一个地方安身吧。”孙二宝笑眯眯地说道。

孙二宝的话音未落,已经跳下车的日本移民喧闹起来,男人的斥骂声和女人的抱怨声四起。志民他们虽然听不懂日本话,但经过翻译官的嘴里知道他们轮船火车的折腾了十几天,才到达了这里,他们吵吵嚷嚷的要吃饭,要洗澡和要睡觉。

封大头忙不迭地说道:“院子里都准备好了,熬了几大锅粥,还有贴饼子,是早上雇了十几个婆娘做好的。”

翻译官把封大头的话翻译了过去,翻译官的话刚刚说完,几百个日本移民就像一窝蜂似的冲进了镇公所的院子,惹得门外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门里看了半晌。

长尾五郎故作镇静地咳嗽了一声对着翻译官屋里哇啦了一通,翻译官说道:“长尾太君说,这里的事情就交给封镇长和警察所了。明天满洲国土地司就会派人来规划日本移民区,还望黑石镇的官吏和同仁顶力支持。”

绿壳子的汽车驶离了镇公所的大门,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儿呛得志民喘不过气来,孙二宝他们也捂上了鼻孔,远远地跑到了路边。封大头领着镇公所的几个人进了院子,去照顾几百人的移民。

“二宝,你见到他们的枪支了吗?”志民问道。

孙二宝摇了摇头,琢磨了半晌说道:“我看到有一辆汽车开进了院子,是不是背着人把武器卸下来了?”

志民点点头,看样子日本人还是有所避讳的。但是,这种避讳又说明了什么呢?

孙二宝也领着疯子他们进了镇公所的大院,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跑了出来。“还以为小日本多文明呢,原来为了争抢食物也像一群饿狗一样。”孙二宝说道。

封大头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喊道:“两位所长大人啊,快进去劝劝吧,两三伙人要拼命呢。”

“没事儿,他们打死两个就消停了。”孙二宝说道。

“要是在咱们这里出了事情,谁也担待不起呀。”封大头说道。

“放心吧,有了事情咱们一起担着。”孙二宝说:“对了,封镇长,日本人都有住的地方了,我们哥几个还没有着落呢。”

“我一会儿就去找百味斋的老掌柜说一下,让他在他家后面的客房留两个房间,你们只管把行李搬过去就行,吃住镇公所都包了。”封大头急忙说道。

“轰隆,轰隆。”天际响起了两声沉闷的雷声,一团团的铅色的云层聚集着,拥挤着,一会儿的功夫,天空就阴云密布起来。豆大雨点,零零星星地砸到地面上,发出来“噗噗”的响声。

这是入春以来听到的第一声雷鸣,沉闷而又压抑,让人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会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气。

黑石镇下属辖区是大荒地、南台子、两个个乡,村屯共计十八个。一百七十户户日本开拓团的移民在黑石镇喧闹了数日之后,就被分别安置在各个村屯,每个村屯的村公所也就变成日本移民的临时住所。警察所和镇公所的全体人马,协同满洲国土地司的几名工作人员,按照土地司的要求;把移民挨户送到各个村屯。大的村屯要安置十几户,小的村屯要安置七八户不等。

每到一个村屯,土地司的人都要搞“地籍整理”,凡是无地籍地契的土地一律收缴。土地面积超过十晌地的要上缴一晌地,无论生地熟地一律一块大洋一晌地。而当时的土地的地价是:熟地上等一百二十二元,中等九十元,下等五十九元。荒地上等六十一元,中等四十二元。所谓的开垦荒地,就是要无偿的占有已经开垦好,没有申请到地契的土地。而一块大洋收缴一晌土地的行径,更是与强盗无异。

志民看到满洲国土地司把强占的土地划给了日本移民,心中强忍着怒火,想到了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就没有发作。在第一天测量土地结束后,他私下跟孙二宝说也担心自己家里的土地,是不是也会像这样被日本人强占去了?让孙二宝在这里相机行事,自己则骑着枣红马领着五条猎犬急匆匆地向家里赶去。

路上随处可见在农田里忙忙碌碌的乡民以及往来的牛马车辆。路边的杨柳树木已经抽出黄绿色的叶芽,枯萎的蒿草也风折了,一些从根部冒出来的新绿,预示着春天已经到来。志民无心观看路上的风景,抄近路在傍晚时分就赶到了村子。村庄上空还残留的炊烟和星星点点的灯火,让志民既感到亲切,又萌生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寂寥之情。

听到猎犬的吠叫和马蹄的声音,第一个跑出来的人是烟儿,一见到志民就扑入了他的怀里哭了。志民慌忙问道:“怎么了,烟儿,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几天志民一直魂不守舍,总是预感到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现在见到烟儿的样子,心中打了个冷战。

“哥,咱爹怕是不行了。正要捎信给你呢。”烟儿哽咽着说道。

“啥?咱爹怎么了?”志民大惊失色,他不相信烟儿说的是真的。志民甩开烟儿,马也没有顾得上牵到牲口棚,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父母居住的正房。

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悬挂在房梁上,母亲,大姐,小妹都围坐在炕上。父亲的头被几个高高的枕头托起,闭着双眼,面孔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异样的苍白,一个铜盆放在他的头右侧,志民惊讶地发现铜盆里似乎浮着一层血色的东西。

“爹妈,我回来了。”志民小声地说道。

“二哥,你可回来了。”小妹说完,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爹到底怎么了?”志民问道。

也许是听到了志民的声音,父亲这时半闭半合地张开了双眼,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是二儿回来了。”

“爹,是我。”志民小声地回答道。

“他娘,我走了以后,一定要管住二儿,千万不能让他生事。”父亲说完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头一偏从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志民吓得肝胆俱裂,激灵灵打了几个寒颤,魂魄好像都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烟儿在志民的身后,握紧了他的一只手,似乎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到志民身上一样。

“爹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志民的目光掠过大姐,小妹,烟儿的身上,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是村子里来的开拓团打的。”小妹说道。

“你爹不是不让你们说的,你咋还说呢?”母亲狠狠的用眼睛剜了一下小妹说道。

“黑石镇也去了开拓团。”志民镇静地岔开话题说道:“妈,我还没吃饭呢。烟儿,你和我去灶房,帮我找一点吃的吧。”

“还是妈去给你热饭吧,你没看到烟儿挺着个大肚子啊·?还让他干活儿。”母亲嗔怪地说道。

志民听母亲一说,这才注意到烟儿的小腹已经凸起,他的心中微微一暖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妈。”志民说完,微微用力拉了一下烟儿的手,然后松开手走出了房间。

灶房里黑洞洞的,唯有灶膛里不时爆出一个火星,还有一点烟火的气息。志民在锅台上摸索着了半天,才摸到了一盒洋火,他点亮了灶台上的一盏煤油灯,然后,抱着头蹲在地上。

烟儿随后也跟了进了,她明白志民用力拉她的手一下的用意,等志民走了一小会儿后,才来到了灶房。

“烟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志民问道。

“哥,你先吃饭,我给你热。”烟儿说道。

“我一点也不饿,你就说吧。”志民说道。

“哥,你不吃饭怎么能有力气去杀了那帮畜生?”烟儿很平静地说道。

志民一听,浑身的热血似乎一下燃烧起来,他站起身转过头轻轻地抱住了烟儿,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两个人静静的拥抱着,相互汲取着身体的热量,内心却有一股暗潮在汹涌澎湃着。

烟儿手脚麻利的一边热饭一边讲述了父亲受伤的经过: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满洲国土地司和官邸镇警察所的十几个人领着两户日本移民,来到何家查勘“地籍”,何家总计三十六晌地,按照新土地政策,要划分出去三晌半土地,一晌地价一块大洋。这还不算完,何家另外有自己开垦的七晌地也要按照荒地充公,一同划拨给两户日本移民。

“哥,你知道官邸镇现在的警察所所长是谁吗?”烟儿冷不丁地问道。

志民摇摇头,他知道以前是所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过几次面,却一直没有来往。要是换了所长的话也是最近这几天的事情,公函下发总是比任命晚几天。

“是你的好兄弟臭蛋于化龙。”烟儿说道。

”臭蛋?“志民诧异地问道。

”是。”烟儿肯定地说道:“咱爹和他们理论,也不交地契。两户日本人家的四五个男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打,还用枪托没头没脑的砸咱爹”

“那臭蛋他们呢?就眼睁睁的看着日本人无法无天了?”志民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地劝了几句,好像都怕得罪日本人似的。”烟儿说道。

“嘿嘿,嘿嘿。好一个满洲国。”志民冷笑着自言自语的说道。

二叔前几天又去了大庙,一直也没有回来。我当时被咱妈抱住了,也动弹不得。我真后悔,怎么不在身边留一支枪呢。“烟儿恨恨地说道。

”烟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想好自己去那里了吗?“志民问道。

”哥,你去那里我就跟到那里。“烟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志民心头一热,怜惜的抱住了烟儿。煤油灯”噼啪“爆出了一个灯花,照亮了两个年轻人的脸庞。

叉鱼河村有良田千顷,此次移民来的日本住户有二十多家。县府不仅要村子里划地,还要各家各户出钱给开拓团建造房舍,征集木材和车马劳力,让村民们都怨声载道,却敢怒而不敢言。开拓团的日本人不仅仅打人,还肆无忌惮的闯到居民家里,用强迫威胁的手段迫村民交出地契。

志民听烟儿说完,淡淡地说道:“我饿了,饭热好了没有?”

烟儿掀开锅盖,拿出热好的几个玉米面贴饼子和一小盆白菜炖粉条,一个咸鸭蛋说道:“哥,你还没有说要去那呢?”

“我想去找大哥他们。”志民说道:“你和咱妈先去大姐家躲一阵儿吧,等我找到大哥安顿下来,就去接你。”

“咱性格你了解,你想她能去吗?何况,咱爹这样,还有家里的地没种完呢。”烟儿说道。

“我想二叔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有他在家照应着,咱妈不去也行。日本人不会牵连无辜吧?”志民说道。

“但愿吧。哥,你就没有想过去山上吗?”烟儿问道。

志民摇摇头,他心里的想法不能对烟儿明说,怕伤害了烟儿。志民一直对土匪有着一些成见,这种成见根深蒂固。虽然,他也崇拜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汉,钦佩他们的侠肝义胆。但骨子里还是对做土匪的人,有一些抵触情绪。也许,这种情绪来源于他从小所受过的教育吧。

烟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坐在饭桌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志民。

志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三个贴饼子和一小盆菜,摸了摸嘴问道:“烟儿,你打听好那两户日本人的家安在那里了吗?”

“就在咱家靠小河边的那块地旁,也就是秋天‘看青’的窝棚的地方,刚刚建好的两间房子里。”烟儿说道。

“我就知道你会打听好的。”志民说道。他对烟儿的处事能力一向是深信不疑。

“哥,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了。”烟儿说道。

志民用手轻轻抚摸着烟儿的小腹说道:“何家延续香火的大事,比这种小事重要多了。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你要小心一些,他们也有枪。”烟儿说道。

志民点了点头,摸了一下斜挎着的匣子枪。他心里清楚,如果近距离的开枪,他相信自己还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的。

“二哥,烟儿嫂子,快来。咱爹不行了。”灶房外传来小妹带着哭腔的喊声。

志民和烟儿一听,慌忙跑到了父母的屋里。眼见得父亲只有出气而没有了进气,呼吸似乎马上就要停止。志民急忙说道:“妈,我去找村里的郎中。”

“你大姐昨天就请了县城最有名的郎中来瞧看过,说心肺的经脉都断了”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父亲忽然睁开了双眼,颧骨涌起两片潮红。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志民,你要照顾好你妈,还有你小妹和烟儿。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莽撞行事。”

“我知道了,爹。”志民应声说道。

“他娘,我走了以后,你要看护好这个家。原想着能看得见孙子,怕是也看不见了”父亲没有说完,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头一歪吐了一口黑色的血块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爹。”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起来。大姐,小妹,还有烟儿这才意识到父亲真的过世了,她们也跟着放声痛哭,屋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志民不相信父亲真的死了,他颤抖着用一根手指放到父亲的鼻孔下,好半天才确信,父亲是真的离开了人世。他像野兽一般的咆哮着,心中的怒火已经蒸发掉了眼眶里的水分,他的眼睛在瞬间已经充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似乎也都在燃烧。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院子里的猎犬听到主人的咆哮,也像狼嚎一般的长啸起来。凄厉的吼叫,引得整个村庄的土犬也畏惧地哀号起来。

“啪啪啪”大门外有拍打门环的声音,短而急促。志民以为是二叔回来了,跑出了正房喊道:“二叔吗?”

“大哥,是我,臭蛋。”门外传来臭蛋的声音说道。

志民拉开门闩,借着月光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正是臭蛋。志民二话没说照着臭蛋的脸上狠狠就是两拳,只听“噗噗”一声,臭蛋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之后,传来一阵“哗啦哗啦“拉枪栓的声音,志民这才发现臭蛋的身后还有几个穿着满洲国警察服的人。

“你们他疯了?他是我大哥。”臭蛋爬起身说道。半边脸明显已经肿胀起来,鼻孔还在流着血。

“谁是你大哥,你认错人了吧?”志民说道。

“大哥,我听说你回来了,这不赶过来跟你解释一下昨天发生的事儿。”臭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堵住了鼻孔说道。

“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来解释什么?”志民说道。

“大哥,我何伯的病无碍吧?”臭蛋问道。

“哈哈哈,无碍,无碍。”志民狂笑着说道。

“大哥,谷口明三署长听说这件事情以后,特地委派县警署的韩警司前来慰问。”臭蛋说完一闪身,用手指了一下身后的一个人说道。

“何所长,谷口署长听说此事后,大为不满。责令开拓团的团长村山和鄙人前来赔礼道歉。”韩警司说道。

“哈依,哈依。”韩警司身侧的一个日本人鞠着躬说道。

“家父身体很好,就不劳各位挂念了。志民家中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诸位就请回吧。”志民说道。

“何所长,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配合一下。”韩警司说道。

“还有什么事儿?”志民冷冷地问道。

“鉴于你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谷口署长特意交代下来,凡是持枪归家的警员,一律上缴枪支,暂时由县署保管,待回去工作之日,本人需到县署亲自领取。”韩警司说道。

“嘿嘿,臭蛋,这是你的主意吧?”志民眯起双眼问道。

“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是县署的决定,和我有什么关系?”臭蛋说道。

“但愿和你没有关系。”志民说完,解下斜挎着的匣子枪扔了过去。

韩警司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后说道:“何所长,你什么时候回黑石镇就什么时候到县署领回枪吧。”

“好,我的枪我一定要拿回来的。你们请回吧,恕不远送。”志民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用力把门闩插了进去。五条猎犬似乎有所预感的跑到志民身边,低声的咆哮着。

天愈发的阴沉了,大片大片的乌云渐渐的遮住了月亮。适才还是月朗星稀的天空,此时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