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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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没有结果也算一种结果(2)

这个常委的发言夹杂着不少感性色彩,他就没把韩鑫看在眼里,他以为企业的好与坏,盈与亏,全在大气候、大环境。畅销的产品,谁去经营都畅销。滞销的产品,谁去经营都滞销。他的这套理论立即又被反驳了,是政协的一位兼职副主席,兼职副主席就是不是专职副主席,不占政府编制,不拿政府工资,只是享受这个职务的政治待遇,有什么重大会议和活动时出席出席,平时当然也不对兼职的人员分工。这位兼职的副主席是本市一所大学的着名教授,在他攻研的专业领域里造诣颇深,又有多年教龄资历,可谓桃李满园,德才双馨。他冲着这个常委说,你这种说法是在否认人的差别。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客观存在的,无论道德、才能、心理素质、决策能力,都是有差别的。当然,我不否认大环境、大气候对自行车的影响,但是同样的一种环境、一种气候,为什么现在还有那么多自行车行业活得很好,还有那么多花红柳绿的自行车产品在畅销。就好比农村吧,在风调雨顺的好年景,照样有人欠收;在自然灾害袭扰的坏年景,照样有人丰收。韩鑫与合达贲二人,我哪个也不认识,但是韩鑫早先做自行车厂厂长,不是经营的很好吗。如今又去任Q电老总,不是也管理的很好吗。像这种人,人家自行车公司的职工们当然欢迎了。如果韩鑫能回去的话,我看也是好事,如果回去不了,至少应该请他参与或参谋自行车公司的事,总会有好处的。

这种会议,刘书记与我通常是最后说话的,因为如果先发言,很可能影响宽松民主的气氛。大官一旦定了调子,官小些的人就不便再谈与之相左的意见,更多的官员是不再敢说话了。这时幸好管工业的副市长说话了,他把一些别人并不清楚的信息告诉大家。他说,现在自行车公司不是考虑换不换法人的问题,因为韩鑫现在经营的Q电,已成为全国同类企业中的第二名了。现在正准备兼并两家即将破产的同行企业。一旦兼并完成,Q电不仅成为全国同行业的老大,而且是亚洲的老大。利税则可翻上几番,就是再办两个自行车公司,也达不到这种效益。所以咱们要全力支持韩鑫专心搞好Q电的事业。否则,两家企业扯拉着一个老总,有句谚语说的对,同时追两只兔子,最后一只也追不到。

这位副市长说了情况之后,大家就把话题转到企业的债务问题上,有人在为企业的贷款算利息,算来算去就惊叹到,仅贷款利息,一年5000多万元人民币啊,不得了——不得了——有人已经用携带的计算器算好了欠债的滞纳金。因为其中有笔债是欠供材料单位和兄弟部门的,若不按照事先定的协议还款,人家是要执行合同索要滞纳金呢,这么一算,滞纳金的数字都几百万元了,了不得,了不得。

有人就说,光这些账并不拉倒,还有工人的工资呢、医疗费呢、养老保险金呢、教育附加费呢、卫生防疫费呢、城市配套费呢、水费电费……哎呀呀,这可怎么混得下去啊!

这时候就有人挑明了——破产,只要企业一破产,七八个亿的贷款就一风吹了,不认账了。也不能说是不认账,是这账就不用还了,算国家倒霉。咱Q市能白白地沾国家七八个亿的光啊!剩下欠那些单位的小账,可变卖现有的固定资产,连同公司占有的土地,都能用来还账。这么一弄,背着的这么重的债务就甩掉了。不能说这不是一步棋,一步高棋。

有人道出那个人人都知道,人人又不想碰的敏感的话题:人呢,5000多名自行车的职工呢,以后吃风屙沫啊!

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原来不是也想过这事吗,老工人推向社会,每月照领养老保险金,年轻人还怕找不着碗饭吃。就是2000多名40岁到50岁的工人,劳动部门想想法,创造些就业门路,自己也动动脑子,还能找不到个出路?最后也就是少数人没有着落,那影响不了大局,坏不了大事。

这时组织部长提出了问题,还是担心几个先前在行政机关的厅、处级的干部,还有几个部队转业干部的问题,说人家原来都是挺优秀的国家干部,与他们同级别的干部现在都手握大权,风光实惠,他们却沦落到无处安排的地位,怕这样做会出问题。

有人就出面否定这种担忧。说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叫他们这班人整治成今天这破败的样子,他们还有啥意见。有意见把他们做渎职罪处理,他们就没意见了。一个现代化的企业,在全国自行车行业排行老三的明星企业,弄到入不付出,资不抵债的田地,他们还有脸向国家要官吗,国家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是他们对不起国家啊!

这句话引发出另一种结论:

可是,众多的工人以为,他们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社会主义,是国家对不起他们,是社会主义把他们骗了。特别是那部分中老年工人,他们说,他们把青春献给了国家,献给了社会主义。可是,到他们老了,病了,体力衰退了,眼神不好了,手脚笨拙了,国家就不要他们了,社会主义就抛弃他们了,往资本主义的市场里推他们。为什么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咋不叫去闯那市场哩,这合理吗?有阶级感情吗?

这时分管政法和意识形态工作的市委副书记说话了,他针对刚才发言人的话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弄不好会使我们的产业工人失去对社会主义的信心,产生对立情绪,成为对社会的一支消极力量。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这方同志们的利益,做好艰苦细致的思想工作的同时,也应予以合理的经济补偿,尽管中央尚无这方面的政策细则,我们Q市不妨从实际出发,创造制定符合Q市市情的土政策。

乖乖,又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官员。这个副书记,说起什么也是一套一套的,挺有理论的。他那东西就是不好操作,简直不能操作,就他刚才讲的予以这部分较困难的工人经济补偿,还在没有上级红头文件支撑的情况下自己制定土政策。从道理说,他这办法没错,叫实事求是,从实践中说,这办法没法弄。就这个经济补偿,标准怎么定?一旦自行车公司实行了这办法,有数不清的企业都要求经济补偿。哪些合乎你的土政策制定的条件,哪些不合乎条件。就这件事得专设个机构操办起来,还会有数不清的、想不到的、让你啼笑皆非的故事出现,最后是政府拿了钱还落埋怨,甚至谩骂。分配不公嘛,分配不对嘛,能没有意见吗。这位书记当然不负责操办这种事,他是负责上层建筑的,这都是政府该干的活。所以,他的办法是不用“报税”的,他对自己的话是不用负责任的。但是,政府若做这事,他肯定又成了批评家,因为这事操作起来肯定弊病百出,有把柄可抓。所以,对这类主意,听是要虚心听的,做是坚决不能做的。

发言发到这时候,该说的话基本都说了,能用的办法原则上都提到了,谁要想再弄出点新招,再语惊四座,都不大容易了。下边的发言多为表态,刘书记要求,参会的人都该有个态度,至少要有所倾向。由于经过刚才的发言,使有些原来还不清楚自行车公司到底背多大债务,有多大窟窿的与会者弄清楚了。他们开始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早先还对这家企业抱着的幻想一下子破灭了。他们哪里想得到,一个一直盈利的企业,就这么几年光景,就欠了外债近十个亿了。这么多的债务,肯定要把这个每况愈下的企业压死。若是这种后果,当然选择破产是明智之举。破产了至少可将欠银行的账懒掉,这就甩掉了一个大包袱。也是英雄所见略同,接下来表态的人大多赞成企业破产。至于工人安置问题,都众口一词,政府想办法。至于企业何以走到濒临死亡,这么多的债务是怎样形成的,国有资产有没有流失,企业内部为什么会形成小山头,总公司停止了生产,下边却有新注册的小公司依然生产。诸如此类的实质问题,是没有人触及的。这似乎成了当下的一种游戏规则。凡涉及到经济领域里的问题,大家都免开尊口,因为这是禁区。尽管没有明文规定这是禁区,但是人人心中都认可这就是禁区,即使政见相左,派系各异的双方人物,也出奇的默契一致,都不踏进这方禁区。这方面,倒真是做到了求同存异。

发言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主持会议的维副书记说话了。他首先肯定了刚才诸位的意见、观点,之后开始阐述自己的主见。他认为,自行车公司之所以走到欲将倒闭破产的地步,决不是偶然的,其中有些大的趋势不是人的主观意愿能够抗争的。尽管企业要破产,但不能因为企业的终结否定管理企业的干部。即使破产的企业也是有好干部的,这些干部依然是Q市的财富。在企业破产的过程中,要安置好企业人员,特别是管理层的干部,给他们新的用武之地。

维纲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他是在为合达贲这样的人说话。他之所以被称为Q市的实力人物,关键也就在这里。他有一个以自己为圆心的人事圈子,凡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他的亲信、知己、哥们,无论遇上什么风云,他们都会步调一致,默契配合。他不会轻易地舍弃自己栽培、重用的“人才”,除非是到了非舍车马,才能保将帅的处境。他总是要千方百计把湿了鞋的同仁往岸上拉的。他明白,他只有这样的为人,才会有自己的势力,这种势力也才能日益充实壮大。至于这些人的德性怎么样,有没有才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必须忠实。

照这种会议的套路,最后做总结发言的,或者说是下指示的,就是刘书记了。我如果要说什么,应该在刘书记讲话之前插入。这阵儿,我却想放弃这次说话的机会。我知道,我要是一发言,肯定要对维书记刚才那番高见抨击一番。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样,太直,方法还简单。但是,我清楚这阵子不能去激化自己与维纲的矛盾。那就忍住,不发言,不表态,这样就什么事也没有。这样一想,这种看似让了对方一步的沉默,效果反而比咄咄逼人的进攻要好。况且,今天的会议已使我达到了目的,我把从各个角度踢进政府怀里的皮球一下子踢到了五大班子的怀里,尽管皮球还没落地。也可以说,它还在相互地踢来踢去的没个结果,没有结果也算一种结果,这种结果总比叫政府一家把球抱在怀里轻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