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急速的旋风,再看面前的长者,却没了踪影。
我只有举怀独酌,慢慢地品味。好酒!好酒!过去哪里饮过如此醇厚烈香的白酒,就着天然地道的菜肴,顿然滋生出了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这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由于酒美菜香,就开怀痛饮,接下来就晕晕欲醉,腾云驾雾了。昏昏然、飘飘然地飞翔起来,遨游起来……
酒醒时,我是坐在越野吉普的驾驶舱中。奇怪,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此刻,夕阳亲吻着远山,火红的晚霞把单纯的河水染画得绚丽缤纷,孤独的我在用双手紧紧地握着,企图握住这转瞬即逝的旖旎风光……
到手的钱被诈骗走了
5月26日 星期日
今天是休息日,市里没有开会,本该回家看看,可是有老领导要从省城来金远游览休闲,我只好等候他们。
我用过早餐,回到办公室,看看表刚8时,知道省城的客人这会儿刚刚出发,就准备叫值班的人,把客人的吃、住、游的事安排一下。突然,辛苦破门而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我示意他们坐下,他却没坐,看他那恍惚的神色,像惊弓之鸟,刚从飞射的乱箭中逃跑出来。
“不好了,俞市长,出了大事啦。俞市长,俺都不敢来见你啦,可不见你也不中,这是俺乡的管工业的裴乡长,这是乡工办的奎主任。”
这时,我方认真地注意他们三个人。辛苦穿一件深灰色衬衣,一条黑裤,头发凌乱得像乱草堆,脚上的一双皮鞋沾满灰土。站在一旁的裴副乡长和奎主任,都像是刚闯了大祸的小学生,战战兢兢地站在老师面前。
辛苦指指身边的副乡长,说:“裴乡长,你给俞市长汇报汇报吧,还有你,奎主任,这事你俩一块办的。”
“是这回事,自咱那1号矿井赔偿款批下后,咱乡就打算上个洗煤厂。”
“洗煤厂?你们乡不是已经有个洗煤厂吗?怎么还上?”我知道,这洗煤厂不仅他乡里有,市里还有两家。
“那个厂规模太小,效益不大。”裴乡长向我解释,“我们就从英特网上发现VV省有一家专门经营洗煤设备的公司,辛书记就派我和奎主任去这家公司考察。要说这事,咱也真慎重,光去考察先后都飞了三趟,看人家那公司挺正规的,咱就与人家签订了购买设备的合同。
按照合同,货发出后付款,咱们就在金远市工商银行办了全国银行汇票,按照人家的要求先发出了汇票传真。两天后,我和奎主任就带着汇票飞到VV省那家公司,他们说,发货以前要验证一下咱的汇票,咱就把汇票交给他们查验,只是那么一两分钟,他们就把查验后的汇票交给了咱。然后就说,一道与他们去VV省的SS市发货。我和奎主任就跟他们三个人一道乘车往SS市去,到SS市一下车,他们就打了个电话,说,不巧,这批货到下星期一才能托运,就安排俺俩住进一家宾馆等候。他们走后,俺俩总觉得不对劲儿,原先说得好好的,到SS市当天就发货,怎么一下子就推迟了三天,这时才想到他们是不是骗子,就拿出汇票到银行去,叫人家鉴别一下,唉呀,这一看不要紧,这张汇票是假的,是他们在查验汇票时给‘调包’了。唉唉——”
“汇票上多少钱?”
“1568万元呀。”
“这么大数额的资金,请示过哪个领导?”
裴乡长和奎主任都把头转向辛苦了,他们不敢正视我的面孔。
“唉,咱只是想,这钱是咱孤边乡的矿井赔偿款,大家都说,这是咱乡的钱,乡长就有权用,不用再给谁说,就这。”
“简直胡闹,跑这个矿井赔偿资金时,你们咋知道给领导汇报,钱到手了,就不汇报了,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本来,刚才听他们汇报上了洗煤厂,我就有些恼火了,原先金远的两家洗煤厂还吃不饱呢,他再上这项目,到底怎么想的,现在钱又叫骗子骗了。
“上这洗煤项目,是经过市里好几家单位论证过的。”工办的奎主任补充说。
这时候,我一心想的是追回资金,哪里有心思理论这些。就问,这汇票挂失没有?向银行通报停止使用没有?奎主任说,我们为这事跑了两天了,托了不少熟人,人家还是说得由咱市工行、市法院出面行文,才能堵截汇票。
“怎么,已经两天了,你们呀,怎么不早汇报?”
“俺们商量,能在下边破了案就中啦,知道领导都忙。给领导汇报了,也是怕您生气。”那个裴乡长又在圆场。
“听银行的人说,星期天人家那系统不办公的,咱的汇票是星期五下午叫他们骗的,到他们VV省SS市时都4点多了,听银行的人说,那个时候都不好取款了。第二天是星期六,就更取不了款,说不准咱这一千多万元还在银行存着哩,俞市长,这事就靠你了!”奎主任说的这细节倒是唤醒了一线希望。我立即抓起电话,叫老阚过来。
老阚穿着件灰不拉叽的工作服,上面沾满灰尘污垢什么的,一进门就说,他正在家里忙着扩建他的小厨房哩……
我把孤边乡汇票被骗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就指示老阚,以政府名义立即通知市法院、工行、公安局、移民局几家主要负责人,火速赶到政府参加紧急会议。
“这钱要追不回来,你们都他妈的回家抱孩子吧!抱孩子也抱不成,要处分你们,懂不懂,这是犯罪,是渎职罪!懂吗?”这时候,我真是怒发冲冠了。
“那是那是,俞市长,这都怨我啦。”辛苦是个老实人,他哪里知道,这责任哪是他一个人能负得起的。
从悖入悖出到失而复得
5月27日 星期一
想不到孤边乡已经到手的钱又从手中流失、滑落。我不知怎么想起那个悖入悖出的成语,真是这样吗?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今天得知,钱尚未被骗子取走,是在VV省一家对口银行。骗子持汇票办理提款手续,业务人员扣押了这张1568万元的汇票,因为他们在1个小时前接到了Q省工行发来的传真及电脑网络传来的信息。幸亏昨天操办得及时火速,得知汇票被骗,立马行动,全方位地调动有关的部门参与此事,现在想一想,若辛苦他们再晚向我汇报一天,那就完了。幸好在星期日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这种事,先前我哪里经历过,得悉这信息,市工行的同志当即就向省行起草了追回汇票的请示,市法院又把有关法律手续送到省行,才马上向全国工行电脑网络发布堵截汇票信息。
想一想,真后怕,出了这种事,作为主管移民的市长能说没责任吗?能说不知道吗?这怨自己吗?这时候,我才有精力召田局长与财务科长小贯过来,想起要弄清孤边乡办企业的一些情况。
老田告诉我,自上边批下了他孤边乡1号煤矿的4008万元赔偿款那天起,他孤边乡每天都有人来移民局要求办款。开始是款没下来,后来第一批款就下来2000万元,这消息他孤边乡马上就知道了。这以后他那乡就像疯了一样一天天跑着来要款,托了不少领导说情,说是要上项目,抓机遇,办企业,就这,2000万元一下都拨给他们了!局里班子研究时,大家都说,那款就是人家孤边乡的,又不是移民局的,也不是市政府的,不给人家给谁?还说,俞市长不是说过,移民款是谁的就给人家谁,不要扣发,不要缓发,更不能不发。
“我说这话是对老百姓的财产实物的补偿款啊。”我插话纠正老田的说法。
“唉,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把钱拨给他们了,自拨款以后,他们乡再也没来过。”
“也就是说,他孤边乡还有2008万元的款没下来,是吧?”我知道,总共补偿是4008万元。
“按说是该还有这2008万元,可是,最近上边下发文件,对日月霞库区所有淹没的企业补偿款要平均压下25%。”
“我知道这个文件,那是平均,咱们的1号井,能压住吗?”我很自信,我以为这个矿就该赔偿那么多,不应该压的。当然要达到这种理想的结果是要取得有关人物的理解和支持的。
“你不知道,咱们金远人把孤边乡告啦,就是告这个1号矿井哩。告状信寄到了日月霞的几个主管部委,上边所以要压25%,这事恐怕与下边的告状有关系。下边一告,上边的领导觉得国家被下边哄了,就主观决断,弄出个压下25%的数字。”
“唉,告状的人与孤边乡有成见,还是有啥背景?”
“也不是,听说这状还是移民局白勃告的。唉,白勃这人就是爱告状,听说状纸上写那煤矿连1000万元都不值。”
“怎么可能?2000万元都下拨了,还能倒扣回去?”我有点生气。
“那倒也不至于,不过,再拨钱,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当。俞市长,这事还得你出马做工作。”
“拨下的2000万元呢,除了设备,还该余400多万元吧?”我问。
财务科长小贯说:
“自咱们把款拨下,就没再过问他们乡这钱咋花了。不过,我听他孤边乡的会计小花说,乡里还到南方买了两辆走私车,一辆本田轿车,一辆6缸越野吉普车,另外的钱说是投入建厂房了。听小花说,账面上已光了。”
“怎么?还有这事!田局长,贯科长说这事你知道?”我的脑子气得要爆炸了。
“我咋会知道,乡里花钱,不给我请示,再说,那就是他乡里的钱,花没了,赔光了,也只有他乡里作难。谁也替不了他们的。”
“老田,这观念也得变变。我说过,农民的个人实物补偿款,是谁的就是谁的。可这是公有的钱、乡里的钱,这可不是他哪个乡长、哪个书记的钱,咱们得管好……”
接下来,我又特别强调了对乡镇公有的移民款的管理制度,决不允许再出现刚刚发生的这种事故。还有,刚才小贯反映那情况,如果他们用工业补偿款购买走私车,马上把车收回。
怎么能这样干,简直无法无天。以后凡是乡里用款,都要事先写请示报告。唉,在基层权力就得集中,就不能民主,不集中行吗?
金远市的移民工作成了头名状元
6月20日 星期四
金远市的移民工作总算步出难关,成为了兄弟移民县市中的头名状元。报纸、电台有时候也吹一吹。京城一家大报从媒体中发现了金远移民的故事,慕名来采访,回京后不久,就发了标题显赫的大块文章,记述、表彰了金远市移民的政绩。生活就这么回事,大家一看京城的大报都这么看重金远的移民,一个个也不敢怠慢,纷纷踏进金远的土地,采访、参观、座谈、调研,接着就是一篇篇大同小异的、甚至是千篇一律的赞美文字出现在各种各类的报端,舆论这东西就像火球滚在干燥的草丛上,越滚越旺,越旺就烧得越广,弄不了多久,金远的移民工作成了寺庙里敲钟——名声在外了。
几天以前,我收到了国家有关部委的请柬,非常诚恳地请我撰写一篇关于移民的论文,并安排在6月20日的移民研讨会上宣读。也是盛情难却,我趁一个晚上突击出一篇所谓的论文,论文的题目:《均衡,是移民稳定的前提》。
大思想家、教育家孔子有句名言:中国的人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几千年来,国人就是这种观念,大家应平等地过日子,一样地过日子,要住什么,都住什么样的房子,要吃什么,都吃什么样的饭。倘若吃糠咽菜,都吃糠咽菜;倘若吃白馒头,就都吃白馒头。至于每个人的能力大小,付出劳动的轻重,奉献效益的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都一样。若吃不饱,都得吃不饱,若饿死了,都得饿死,这样的结果能被大家接受,因为大家都一样啊。都一样了,就合理了;合理了,心理就平衡了;平衡了,社会就稳定了。倘若生活水平要提高,也得一块提高,大家本来吃黑面馒头,一下子都吃上白面馒头,就皆大欢喜;倘若有人吃白面馒头,有人吃上了白面油饼,还有人竟然吃上肉饺子,再喝上小酒,这就了不得了,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公民,他何以吃饺子?还喝小酒?我何以只吃白馒头,这算啥提高生活水平,还不如回到大家都吃黑馒头的年代。
这种均衡,还表现为因循守旧的意识,小农们以为,谁也不应该改变传统的、先前的生存状态和格局。
好了,根据这种苛求人人平均与均衡的现象,引用了金远市移民中的真实故事,阐明了时刻用政策调整其中的差别,保持移民的乡与乡、村与村、户与户的均衡,保持他们的原状,不要轻易地出什么新花样。例如,先前居住条件较好的移民,搬迁的地址也该是条件较好的地方,先前居住条件较差的移民,搬迁的地址也该是条件较差的地方,这样的政策,大家就能接受。可是,若用变革的意识去思索这事,就不合理了,人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条件恶劣的山旮旯里,现在好不容易有下山的机遇了,要搬家了,为什么叫人家下了山还得再居住在条件差的地方,难道人家的子子孙孙就不许翻翻身,变变样子?凭什么理由要把穷困和落后的东西捆绑在人家身上?可是,你要真敢用这种变革的办法去规划移民的去向,那非乱套不中,非弄得人人都去“造反”不成。若用均衡的办法,大家就能认可,理由是原来他们就居住得好,或原来他们就居住得差,当然啦,他们搬迁下来还应与原来保持一致,保持均衡。
也正是这种缘故,金远的3500名农民出市安置,硬是变更为留市了。因为这样均衡,不然,他们的心理能平衡吗?
今天研讨会在Q省省城一家星级宾馆的会议室举办。这是因为位于Q省的日月霞移民工作在全国已小有名气了。国家部委的官员及与会人物从四面八方云集在这里,红色的横幅挂在主席台上边,“日月霞移民工作研讨会”的大字十分醒目。研讨会由主管部委负责移民的司长张斤主持,参会者可谓当今国家颇具权威的移民专家或水利专家了。而像我这样的一个纯政府官员,却是这群人中的凤毛麟角了。再看看已打印出的论文目录,都是专业性很强、技术含量很浓的内容。我却觉得,我的论文理论色彩太淡,专业性太弱,又少技术含量。我一个副市长,怎能在这些专家云集的场合里卖弄自个的雕虫小技呢?我开始想打退堂鼓了。我在嘀咕着,怎样与主持人说一说,趁机溜走算了,省得在这些行家里手面前丢丑。在张斤刚宣布又一个人宣读论文之后,我示意他出去一下。
走出会议室,我就试探性地说:
“张司长,很抱歉,上午我还得到省政府去一趟,有些紧办的事,这里我的发言就算了吧,实在对不起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没看见吗?你的发言已打印上会议议程了,你要是真有事,我马上一下发言顺序,下一个你就上台,行了吧?”
“不只是这个问题,张司长,你没细看我的材料,不行啊。我那材料没有一点论文的样子,都是些大白话,一件件平常事。听听人家的论文,有论点,有论据,有一套理论,我的论文一宣读,真要叫人贻笑大方的,这会影响咱们会议的质量的。”我真是从内心不愿意发言了。
“嘿嘿,俞市长,这你就不懂了,这次会议总共收到74篇论文,可以说,绝大多数论文都是一种模式,惟独你的文章是从人文环境的角度,从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习惯、观念方面阐述移民的特点、个性与艰难,可贵的是,你的论文不仅点出移民的难点和困惑,同时还阐述了攻克这类难点的策略,这就使你的论文宝贵了,部里专家小组研究过你的文章,大家以为你的论文应列为研讨会的重点篇目呢,你怎么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