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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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家被赵厂长弄蒙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万顺水泥厂。接着,他向大家解释,原来这万顺水泥厂是他们造纸厂的“邻居”,造纸厂建厂早,厂区划的土地多,根本用不完;而水泥厂建在造纸厂之后,厂区土地少。双方经过协商,造纸厂让出20亩土地给了水泥厂,水泥厂答应在三年内偿还土地款,可是,现在五年都过去了,他水泥厂赖着不还款,现在的土地已大大增值,仅这20亩地的价格就够300万元了。这个精明的赵厂长说,我们造纸厂向水泥厂讨债,人家根本不理睬,何不动用政府行为,以还移民款为理由,强行叫他水泥厂还钱,没有钱,就拉他们的水泥卖给移民们盖房,把变卖水泥的钱偿还移民款,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叫政府出面去鼓捣你的三角债,恐怕不好办吧,他水泥厂的老板霍大光,可是个老谋深算的江湖老手了,这20亩地皮钱,他会老老实实给你结账还钱?”

说话的人可能知晓这种以账顶账的办法弄不成事。

“不是你说过吗?杀人偿命,借账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咋的,光叫我还账,不兴他还账?明说吧,这法要不中,只有要我的命啦,想要钱,根本没门。”

这个赵厂长的嗓门高起来,看来他有些生气,也许,他是故意耍这一手,把底牌亮出,逼人就范。

不过,我却觉得,这赵厂长说的也是实情,对于眼下不景气的造纸厂,他能有啥好法子呢?若把他逼得狠了,他给来个大撒手,不管了,咋办?我听说过,他压根就不想来这个造纸厂当厂长,他肚子里还压着一堆火哩,这火一点就烧起来,烧起来就穷急了,一穷急还能说事吗?想到这些,我就与身边的罗力副市长说:“赵厂长刚才说的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你看——”

“噢,”罗力小声地叹息着,“有啥法子呢?现在谁不知能欠账的、能借到钱的都是黄世仁,债主却都成杨白劳了。遇上这事,债务人身上没钱就是枪毙了他也是枉然,唉,不得已而为之吧。”

我与罗力统一了思想,就发表了意见:

“这样吧,赵厂长,田局长,你们一道去水泥厂,由阚秘书长代表政府负责与水泥厂的厂长霍大光联络,告诉他欠造纸厂的土地款必须还,有现金还现金,没现金就拿水泥顶账。

这是政府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抓紧与他订出顶账协议。”

由于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家只好默认了这种蹩脚的曲线还款办法。

然后,谈到机械修造厂借的200万元移民款,厂留守处的侃大兵说:

“我们才没啥说哩,厂子破产了,厂长早另行安排了,我个大头兵,啥鸡巴权也没有,啥鸡巴家也不当,领导说咋弄就咋弄。”

“领导叫你们还移民款,你说吧,咋办?”罗力以十分严肃的口气说,他知道,对这号人物,不能嘻嘻哈哈的。

“这就难了,罗市长,厂子都破产了,借国家的钱,国家都不叫还了,咋的,借移民的钱,咋个还法?没有钱啊!”

“厂破产不假,银行的贷款泡汤也不假,那是银行的钱,可以不还,可是这移民款,不还能行吗?不行啊!不还款要有人去坐牢啊!”成戈书记在提醒还是满不在乎的侃大兵。

“是啊!厂破产了,还有资产嘛,资产可抵移民款嘛。”金不唤说。

“甭提资产,剩那点资产,早叫几家债主分光了,现在就剩土地款没人敢动,都在体改委那儿挂着,你们可以查一查,看看多少,恐怕连五分之一的账也不够,指望那点西中睤。”

侃大兵说的也是实话,事先移民局做了调查,知道这机械修造厂的200万元债务已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但是,总不能这样束手无策吧,总得想个办法,这时该来点政府行为了,罗力又挺身而出了。今天与会的人中数他的官大,这种会最后的结果是谁的官大谁说了算,今天邹市长特地叫罗力参加会,就是叫他来压压阵脚的。市里的局长们,其中不少人是不在乎副市长的,他们知道,副市长决定不了他们的命运,但是,对常务副市长,他们却有三分惧怕,他们明白,常委们开会研究人员升迁调动时,若常务副市长撂上几句拆台的话,就够他们受的了。所以,这些局长是不会公然顶撞常务副市长的,正是这样,此时罗力讲话的底气也就充足了:

“眼下的任务和目的就是叫你机械修造厂还款,你一时还不起,我看这样吧,城市信用社,你们先把200万元的移民款归还移民局,移民款做贷款抵押,本身就违犯了移民资金管理规章,信用社还了200万元以后,由工商银行拿出100万元,信用社拿出100万元,共200万元,以财政局的融资公司把这款贷出来,再存入你们那里,回头看看破产的机械修造厂的土地款还有多少,能给你们补多少就补多少。”

“这事我做不了主,罗市长。”刘光说,“得向我们的柳主任汇报了再定。”

“这个会就是要现场敲定还款方案,开会通知的都是一把手,既然一把手能派副职来,副职就有当场拍板的权力和责任,要不然,你现在就离会。”罗力有点愠怒了,他知道刘光玩的这一套把戏。我想,他信用社的一把手很可能故意耍这一手,让副职来应酬会议,关键时好推脱做不了主……看来,这种把戏在罗力这个不是官场生手面前,很难成功了。然而,刘光并不软弱,他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胆小鬼,他想了想,说:

“罗市长,你们那财政局融资公司,我们信用社最摸底了,光他们那一屁股外债,还顾不着擦哩,你再叫他贷我们的款,不是叫我们拿钱往黑窟窿里扔嘛,我刘光干金融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懂这行情哩,我是不敢——”

刘光的这番话,显然激怒了罗力,也许,只有这种垂直的不属于地方政府管辖的部门的人,才敢如此揭这样的底牌。

“我说刘光同志,叫你来这里干啥的,知道吗?是来解燃眉之急的,是救火,懂吗?不是叫你给我打官腔哩,你就这么不通情达理?这移民款再不还上,要处理干部呢,谁能见死不救!”

“谁做的事,谁负责,与我们信用社有鸟事。”

“怎么?”罗力的手掌“啪”的一声击在了桌面上,“你信用社是不是在金远市?你是不是金远市的信用社?你不要以为金远市管不住你的人、财、物,你不要以为你们没有用金远政府的时候,就是你们的柳主任坐到这里,他也讲不出你这种话,你要明白你的位置,刘光同志。”

刘光不说话了,原先仰着的头耷拉下了,别的人也不发言了。我便顺着罗力的用力方向说道:

“工行呢?钱行长,照罗市长的意思你拿100万元,还不是小菜一碟?”

“要说拿100万元,不拿也不好办。”钱行长接受了刘光硬顶的教训,婉转地说,“可这100万元也真不是小菜一碟呀,现在贷款卡得很死,早就没了规模。不过,刚才罗市长说的是,眼下是救火,上级领导在催办,不办就处理干部,你说这事咋办?咱总不能不办吧,我们的向行长是大明白人,他不会不办的,一定抓紧办。”

这个钱如江,果然是个老手,兜了一大圈,没有说一个不办的字,可也听不清他个人的东西,他还是巧妙地让人不知不觉地把责任推给了一把手向行长,他并没说啥,他说的只是相信向行长会办的。唉,如今的人,一个比一个滑头,不过,这阵儿已没有人去咬文嚼字,去推敲什么了,眼下,就是动用政府行为了,就是靠长官意志了,就得压住对方,叫他俯首听命。我就因势利导地讲:

“好了,大家有这种态度就好,会前成戈书记就强调,与会的人要端正态度,现在请成书记做指示。”

成书记把椅子往前拉了拉,两只胳膊放在桌面上,眼睛扫视一下四周,就以严肃的口气说道:

“本来治书记要亲自来开这个会,正好省纪委领导来视察工作,治书记要陪省领导,就派我来了。刚才大家都发表了意见,总体地看,还都是很支持还款的,尽管有点争议。但是,总算有了还款的方案了。下一步,是落实这个方案,办成办不成,关键看落实了,口头上、书面上的东西,要落在实处、变成事实,并不简单,这一点,千万不能放松。今天政府有两位市长坐镇参会,我想,落实的问题是不成问题的。”这时,成戈的目光先后对视一下罗力和我,“这事靠你们政府了,许多事,没有政府行为就是办不成。另外,关于写检查的事,

这事上级的要求很明确,邢步行同志就责无旁贷了,检查写得要认真、深刻,一次过关,这方面,老邢干过秘书,一定内行的。”

最后,罗力又对秘书科的小东说,把会议记录整理好,弄个关于归还500万元移民款的协调会议纪要。

回到办公室,我想,这段时间,邢步行一直与移民工作过不去,这回该老实了。唉,人与人之间非要斗不中,可是,眼下这事,你不斗他,他要斗你,斗得你过不去了,不斗行吗?

儿子患了厌学症,我却鞭长莫及

3月2日 星期六

妻子昨天打来电话,问我为何好几个星期天都不回家,儿子的寒假都过完了,当爸爸的都没有来关心关心儿子,你不是不知道,儿子这次期末考试退步到全班倒数第5名,开家长会,老师和别的家长说,俞小晨怎么没有爸爸,光有妈妈……

听着妻子的训斥,真不是滋味,一种愧疚和烦恼交织起来,凝聚脑海。本来儿子的学习并不坏,上个学期期末成绩还是全班第5名呢,怎么一下子变成倒数第5名!唉,我不在家,妻子的话,儿子就是不怎么听。这些时,移民的事弄得我白天不是白天,夜里不是夜里的,真是胡子眉毛一把抓。眼下二期移民工作已全面铺开,浇垄村已被治服,老老实实地照着规划开始建房。周边的村看到政府动了真格的,抓了人,也不敢乱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你想不到的难题不断出现。这个星期,每天都是满负荷地干活,不是下乡,就是下村,要么是在办公室听汇报,在会议室开会,在两个乡之间协调,在宾馆陪上级宾客,早把家忘了,即使有点空隙,又不自觉地想到瑞丽,唉,身不由己呀。昨天下午到日月霞工地,协调一些小的纠纷,原想办妥事后就直接从工地回家的,谁知道监理尤其铮非要为我设宴,老谋深算的劳练主任也一直在敲边鼓,要我留下,我想起妻子早上的电话,就归心似箭,还是坚持要走。双方正在推拉“扯皮”,欧阳瑞丽突然不期而至,她当然是站在工地一方,伙同劳练劝我留下,我竟然经不住这种男女合唱的进攻,终于没有回家。直到在晚宴上碰杯祝酒时,我还在悄声骂自己,何以置妻子的呼唤于不顾,何以更改回家的计划。

待到酒足饭饱,又鬼使神差地随他们溜进

外国人的生活营地转悠,用劳练的话说,这是饭后百步走,不过夜间在这个环境散步,踩着月华流溢的土地,听着俱乐部里传来的小夜曲,又有这么多人物的陪同,的确是很有意思的。待我返回政府,已时至午夜,哪里还回得成家,就暗暗下决心,明天一早回家,雷打不动……一个寒假了,我竟然忘了家,一个寒假,没与妻子儿子团圆团圆,真不像话。计划早饭后就上路回家,刚要出门,移民乡山疆乡与安置乡镇成官镇的两个头头来了,来找我评判个事,是个很矛盾的事。凡是这类事,都是很棘手的,不好办的事,我无法推辞,就各打五十大板,折中调和了之。正要出门,谁知省城的老同学不期而至,是来金远休闲的,携妻子女儿。大星期天,在省城呆腻了,想换个地方新鲜新鲜。有老同学在此地任副市长,在他们心目中,吃、住、行及景点门票自然由市长承包了。这事对我倒不吃力,几个电话打去问题就解决了。不过,老同学来了,总不能不寒暄寒暄,热情热情,不然,他回去会骂你当了官忘了“本”。如今凡人大多对当官的有一种不满情绪、对立情绪、戒备情绪,以为无官不贪,若是对官们做起反宣传,没人不信。唉,他们咋不知道,市长也是人,市长也有市长的难处,就不能自觉地少给市长找些麻烦,像老同学这事,不安排不好,安排得稍稍多了,也不好……

我很有耐心地把吃、住、行全安排妥善了,就与他聊聊工作,拉几句家常,就解释移民的事如何如何棘手、缠人,已好久没回家了,后院就要着火了,实在不能陪师兄休闲,请海量包涵之类。然后唤来值班人员,与他接头,嘱咐带他们到宾馆订好房间,再照设计的路线出游,当然是以俞市长客人名义签单,然后送他出门。望着老同学一行三人消失的背影,松了口气,看看表,早该起程了。手机突然响了,一听,是省H局的闵处长,他的外甥女在金远市K局工作,尚未转正,他特地带外甥女的父亲(他的内弟),专趁星期天登门拜访,请我做向导,到K局长家认认门……哎呀,怎么这么做事,事先也不电话预约预约,就突然袭击。实际上,他们这种做法也是一种方法,他们大概知道,预约领导,十有九次不成,就改由这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方略,迎头撞上你,看你怎么躲闪。唉,这个电话,真不该接的,说不清,光这事就得你陪上半天,而闵处长这事,不帮忙也不好。闵处长手中有权,金远移民的事还有用着他的时候,遇上叫他开绿灯放行的事,人家多少施点“诡计”,就能叫你跑上几个月,还办不成事。如今办事,真是投桃报李,礼尚往来。这也是为工作嘛,自己在宽慰自己。身子在金远,理该为金远做事嘛,可是,这一做,真是陷入黏糊糊的泥塘中,一桩接一桩不好推辞的事就接踵而来了,这一弄花费的时间自然愈来愈多了。

处理完一切“零碎”之后,回到省城的家已是华灯初上的夜晚了。按了门铃,进屋,妻子一脸阴云,说,这是旅店?大星期天的,这时候回来,真没劲。然后头一扭,往卧室去了。

我自知理亏,也不辩驳。想想,也是的,就像赶集,集都散了,你才到位,多没劲啊!我从客厅走进书房,并没有跟妻子去卧室,又从书房走进儿子的房间。屋子空荡荡的,东西摆得乱七八糟,寒假作业本,电子小游戏机,还有两把玩具手枪什么的凌乱地躺在那儿。怎么,小晨呢?我走出来,走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大声地喊,小晨哪去了?

“哪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听说你今天回来,小晨整整等了一天,等不上你,孩子说你最不讲信用,说话不算数。”

“他去哪儿了?”

“几个同学把他喊走了,我也不知道。”

“不行,我去找他。”这时候,想儿子比想老婆更心切。

我换了双休闲保暖鞋,又从衣柜里取出大衣,准备外出。

“我跟你一块去。”妻子说。

我们走出楼道,穿过一片开阔的绿地,转一个弯,走出家属房大院,就步入一条热闹的街市。街市上错落地布局了三所学校,其中有旅游学校、商业学校和工艺美术学校。三所学校相距不远但也不近,三所学校的共性都属于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半截砖”规格(大专被俗称为大砖,中专被戏称为大砖的一半),里面的学生都是些半大不大、对社会和人生似懂非懂的毛孩子。三所学校数千名毛孩子,早被商人列为了“猎物”,这是一支不可低估的消费群体,加上周边的居住市民,各式各样的商店、门面、小饭铺、摊位、地摊,把本不怎么宽敞的街道分割得更为紧凑、拥挤,最多的要算电子游戏机店铺了。市场经济这东西就是厉害,有引导,就有消费,有消费,就有市场,第一个用电子游戏机算计孩子身上钱财的人,我想,如今已发过了财,完成了初级阶段的资金积累,又想出新的鲜招去引导消费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