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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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可以断定,我已被告到部长那里了。曹局长还够朋友,没对我落井下石,他还在帮我。我就直接往京城几个朋友那里联络一下,方知部长正在发火,特别对Q省,整个搬迁工作才完成计划的20%,如果这样下去,完不成任务已成定局,到时候部长怎么交差!部长正式提出把我换掉,实际也是给一把手颜色看的,我想,去邹市长那看看,他大概也知道这种形势了吧。进了屋,方发现屋里有两个人正与邹市长说什么,啊,原来是炸药厂的郭厂长与市经委的翁主任,我怕影响他们,欲要出去,邹市长却示意我坐下。

经委翁主任没有因为我的进来中断说话:“邹市长,这事不能只怨厂长啊,他们工人违反操作规程,还能不出事故,咱一下把厂长免了,也不公平呀!”

“怎么不怨厂长,问问自己,平时对安全教育工作抓了没有?抓得怎么样?”

“抓了啊,邹市长,为安全的事,为严格执行安全操作规程,我们专门定了学习制度。”

郭厂长在竭力解释。

“可是你的效果呢?现在炸死了人,能说安全工作做好了?我们有些干部,往往把计划当结果,把部署当落实,这能叫真抓实干?当厂长的,你的工厂出了人命,你说该怎么办?”

“反正免了我,我想不通。”郭厂长一脸的委屈,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他的心里话。

“啪——”邹市长的右手掌重重地拍在写字台上,十分严厉地正视着站在对面的厂长:

“想不通,你想不通!被炸死的12个人的冤魂想通了吗?上班时是活生生的生灵,没到下班就成一具僵尸,他们的兄弟姐妹、父母亲朋想得通吗?告诉你,免了你是爱护你,懂吗?

当干部多少年,一点政治都不懂,把你送上法庭,照刑法条文处置你,你才能想通!”办公室很静,很静,没有了一点杂音。

两个被训的人终于耷拉着脑袋,很不情愿地走出办公室。这时候,我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靠近写字台的椅子边坐下,刚要说话,邹市长先开口了:

“眼下炸药厂工人情绪很是波动,特别是死伤人员中还有移民,这可不是个单纯的事故问题,这里有政治。事故原因已查清了,客观地讲,这次事故是两个移民工人违反操作规程酿成的祸害,可是,咱们能单单讲这吗?我们应该看到,除了直接原因,还有深层次的原因,那虽然不是直接诱发事故的原因,可是,那是根本。俞市长,我来金远时间不长,接触移民不多,可是,我已经觉察,移民是个特殊的群体,从理论上讲,移民不是特殊公民,但它已形成自己独特的生存状态,犹如一个特殊部落,他们中间只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就怨气特大,牢骚满腹,就找政府给解决难题,现在出事啦!移民正在火头上,能火上浇油吗?咱们要以政治的视角看问题,怎能就事论事呢?”

对视着邹市长的面孔,我由衷地点点头,继续聆听他的看法。“现在工人有气,移民有气,这很正常。还有什么比死人更大的事,对于一个家庭、一个人来说。可是,看到了吗?有人惟恐天下太平,惟恐天下不乱。这类人从中一组合、一策划、一煽动,事立马大了、坏了。他们在抓时机,咱们也得抓时机。我没跟同志们商量,就决定免去炸药厂的两个有直接责任的领导,文件是昨天夜里加班出来的,还没下发,这不,被免的人就找来了,消息真快啊,金远啊,金远无秘密可言!”

噢,是啊,这事我来邹市长办公室以前还不知道,怎么下边的人们就知道了?我暗暗佩服邹市长的果断、高明、远见及他的敢作敢为。实际上,他也是在为我解脱,我还没来及向他说心事,他却先向我谈心了:

“俞市长,说心里话,你对移民工作有没有信心?”我已经明白,拟换移民工作主管市长的事已传至他的耳中,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信心,而且非常有信心!”尽管外界对移民的事有各种说法,尽管移民中出现了不少难题,可是,我相信自己能力挽狂澜,把事情办好的。

“有信心就好,信心,是成功的第一要诀。俞市长,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的,金远无秘密嘛,哈哈哈……有领导建议主管移民工作的市长换一换,也是好意,明告诉你吧,准备叫你与省政协的副秘书长正克对调一下。”没等邹市长的话画上句号,我的脑门就“爆炸”了,眼下撤换我的信息何止只是传到邹市长耳中,肯定拆庙的人已把工作做到省里了,我急不可待地说:

“什么?我去政协,他正克来任副市长,他正克凭啥取代我的位置?”我了解这个正克,这人不学无术,却总嫌得不到重用,倒是善于钻营投机,他早就不想在政协了,一直要求下市地任职。政协也不想要他,就是没机会推出去。

“他正克怎么能替代你呢?他即使来了,也只能管管办公室一类的行政事务,你若真走了,这移民的事也不会交给他正克呀。”

看来,邹市长是了解这个正克的,凡是了解他的人,都不愿意接收他呢。

“那么,我要是不想走呢?邹市长。”此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往头顶涌动,有一种愤懑和怒火已交织在心胸。当然,我的说话,无论遣词造句,还是语气的轻重缓急就都没了章法。好在邹市长不计较这些,他说:

“是真不想走?”

“千真万确。不把移民的事干好,我是死不瞑目了!”

“好,痛快!你马上到省委去,至于找谁,说什么,怎么说,我想你一定很明白的。不过,要快,一旦文件出来,生米做成了熟饭,你我可就无回天之术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邹市长的态度很明朗,我必须以十二分的激情,去挽回这一危险的局面。坐在飞速开往省城的汽车里,我在想,倘若邹市长同意那个正克与我对调,对我可就惨了,尽管那个副秘书长也是副厅级。一旦去了,要遭来诸多贬低,甚至诽谤,太可怕了。

政治,翻手可让你成龙,覆手则叫你成虫,可怕啊!我在想如何向部长谈我的思想,秦部长是老同学了,什么话都可以说;郑部长,我给他写的信收到了吗?我充满信心,又不无忧虑,红头任免文件尚未出来,是不是那任免文件正在打印?甚至正在下发?不应该吧,从邹市长的话中判断,现在组织已经征求过金远主要领导的意见,应该说已经打了招呼,马上就要定夺,啊!真是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应该用“以攻为守”的策略

2月21日 星期四

老同学祝贝运昨晚来聊天。他告诉我,古方年前失踪后,至今没有音讯。我的心一下沉重起来,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接着,他介绍的情况方使我知晓自己的形象已大大被歪曲了,自那次遥疆乡浇垄村被围以后,社会上就流传起关于我的笑料了:

俞市长没在乡下干过,一见农民就怕,那天在浇垄村,把他吓得尿了一裤。

他们这号干部,耍嘴皮子中,干实事不中,看看现在的移民弄成啥了,弄到头要把书记、市长都搭里边哩!

可不是,现在没人听他指挥,那天下午现场办公,气得他哭起来。哭能中?要哭哭中了,还都学着哭哩!

……

真是叫我哭不得也笑不得的谣言。谣言传的多了就是舆论,谣言一旦成了舆论,也就成了气候,被歪曲的形象就成了名正言顺的概念,它就在一个个芸芸众生的百姓中间流传、滋生,成为人们以为的真事。一旦形成这种事实,它对我是很危险的,它会使我失去了威信,一个有权无威的官员,发号施令总是苍白乏力的,是干不成事业的,我得下功夫扭转这种可怕的局面。

我把邓大白请过来,是在下午的5点钟。小巩市长也过来了,人要是憋了气,总想马上找对象倾诉倾诉,发泄发泄。他们二位听我发泄一通之后,都以为我的形势很严峻。小巩市长说,怎么一点感觉不到呢,要不是听我说,他并没有觉察到移民工作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邓大白则说,这就是生活,现在的人,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不在场时才挖苦你、才剖析你,才出你的洋相。当着面,哪里会说心中话啊。

“唉,如今的人,都是这个熊样。”小巩发出叹息。

“也是大气候啊,眼下人们都热衷于吹吹拍拍,吃吃喝喝的,表面上都是你好我好他也好的一团和气,就是对你有天大的看法也决不露出一点锋芒,可是背地里却净放暗箭哩,你想,人嘛,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一个个都学得适应了。大家发现这样弄事不吃亏,实实在在的人不一定会有好报。”

“你说我是太实在?”我忍不住问道。

“不只是这个问题,巩市长,你看俞市长现在是否被对手包围了,可他也不知道,至少说是弄不准。弄不准对手是谁,谁是对手。可以判断,对手已形成一种社会氛围,一股势力,倘若你仍然无动于衷,听天由命,看来你的命运就在别人手中了。”

到了这种地步,我怎么能不知道对手是谁呢,只是我这人不会轻易地把这个谜底告诉别人。我的对手就在身边,想到这里,我还是没说这个谜底,而去征求邓大白的看法:

“你的意见?”

“以攻为守,目标要准,下手要狠,击中要害。”

“不愧为邓大哥,”小巩说,“我同意这方略,现在只是守不行,得攻,该出手了,俞市长。”

“嘿嘿,该出手时就出手嘛,嘿嘿……”我是自我解嘲,连笑也是苦涩的。不过,我心中已有了方略,目标是明确的,我已经行动了,现在只是与两位同仁沟通,验证一下我的决策咋样,没想到邓大白与我会不谋而合,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是在自嘲罢了,实际上,我的反击是很被动的,是叫对方逼出来的。眼下,我的进攻是要上下两头齐治,明打浇垄村,暗击幕后人,该重拳出击在我身边的那位“策划人物”了。不过,从心眼里我并不憎恨他们,我已经悟出来,自己真正的对手是沉淀已久的习惯势力,决非一个人的问题。

对不起了,不这样自卫,我就要完蛋的。

“现在下边不是有人公开挑战吗?好,俞市长,你就发挥市长的优势,找几个典型,先抓起来,看谁还敢不听市长的话。”

“说得对,现在有些头头,就没有把咱们副市长放在眼里。”小巩市长有同感,“前几天我和市委安书记一道去一个乡,书记和乡长听说安书记要到,两人就站在乡政府大门口恭候,车已停下,安书记先下车,我跟着他下来,人家伸出双手与安书记亲切握手,之后转身与安书记并肩往大院里走,连顾得和我握握手都顾不得,我一气之下差点扭头回去。怎么现在的人都这么势利?真叫人受不了。唉!”

“小巩说这事我也遇见过,那只是些不大懂事的负责干部,”邓大白针对这事发表看法,“不过,话说回来,那不叫势利,叫现实。你是副市长,人家是副书记,你是管干活的,副书记是管人的,你几斤几两,书记几斤几两,那分量谁不清楚,下边那些识时务的人物不对人家尊敬些、亲切些,能对你个副市长怎么怎么,那岂不本末倒置了?遇上这事,还是少点牢骚,少点责怨,那都没用。因为这很正常,在咱们这个大环境中,这事没啥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有的人玩得含蓄,叫你看不出来,有的人做得露骨,叫人一目了然罢了。”

“叫你一说,这世上不是没有是非了,倒怨我想不通了。”

“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嘛。这话在理论上是谬误的,可它在实践中一时还挥之不去。嘿嘿,好好悟一悟,不明白的事就明白了,生气的事就不生气了,见怪的事就不怪了,埋怨别人就变成调整自我了,想改造世界就变成适应世界了。嘿嘿,是不是这个理,悟一悟,自会明白。”

我很愿意与邓大白交流,他能把你的心态调理得十分平静,有些想法,实际上我也想到了,就是不像他概括得那么精辟。邓大白,简直是个心理大夫了!

这时候,我更觉得不能调离金远。否则,一切莫须有的栽赃、污蔑、谣言就会当然地变化成真事,让我背着它去新的岗位。有句老话叫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可是,我并没有跌倒呀,却有人要把我推倒,推不倒也要推跑,就是不叫我在这地方站起来,我是不会叫对手得逞的。

目标对准摇鹅毛扇的“军师”

2月23日 星期六

我还没顾得“进攻”,对手却先发制人了。昨天上午,田局长的办公室一下子拥进40号移民,嚷嚷着要换移民点,他们是夏里乡圪沟村的,照规划安置在了平原镇的南寺村。这些人叫着喊着,南寺南寺,啥鸡巴事都难死啦,到他们那村是要把俺圪沟村难死哩。移民们把田局长围到了办公桌跟,周围挤满了人,要他写出同意换点意见,有人在桌上摊纸,有人递笔,老田不依,有人就上前操纵局长的手逼他去写。老田哪里尿他们这一套,随即用力一挥右臂,谁知那手背拍在这人的脸上,有人故意起哄,嗷嗷叫道:“移民局长打人啦。”在场的人都弄不清真相了,结果这40号人把办公室砸得一塌糊涂,最后去了公安干警才把移民疏散。

这种势头还在发展,那天浇垄村闹事,若马上处理,就不会有这乱七八糟的事!事态和情绪也是一种病,一种很可怕的传染病,不加以抑制,它就蔓延、泛滥成灾了。对农民,只是摆事实讲道理,所谓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教育导向,感染熏陶,效果太慢,甚至弄不成事。特别是面对一个群体,要治服他们,必须有威,威就是命令,就是震慑,就是令对方无条件就范,就是叫他们怕你三分,而决非婆婆妈妈的家长里短……

我独自思索着,感悟着,一个治“病”的“药方”已出来了。

浇垄村共10个居民组,带头闹事的就是这居民组长。他们官不大,号召力不小,在农民中很有蛊惑性和煽动性,要叫胡作非为的居民组长们威风扫地,短平快的办法就是抓人,把这些胡闹的组长抓起来。至于抓他们的理由呢?好办,办这种事,弄政法的人是行家里手。

这些组长只是马前卒,还得把摇鹅毛扇的“军师”整治一下。下边报的材料写明,军师们都是在市里当干部的浇垄村人。他们遥控指挥运动着移民,如G局的局长姚天恩,R局的副局长王晴,S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赵银,M部科长石头板等等。这帮人不像农民,也不像那些居民组长,他们的活动都是在幕后的,比较隐蔽,表面他们与政府不发生冲突,他们只是指挥着农民,叫农民“冲锋在前”,这帮人就比农民难对付了,农民干啥都很透明,都在明处。

他们干啥却不承认干了啥,他们在暗处,你还不好抓住他们的把柄,与他们治事,得特别把握政策界限,讲究斗争策略。治军师们的病,由市委组织部长出任主治大夫尤为合适,效果一定奇佳。因为他的手中掂着官帽。

好了,我暗暗下了决心,我的这两种“病人”,请政法委书记与组织部长两位“主治大夫”操刀手术。

快到下班时间,我把二位“主治大夫”请到宾馆的“谋略厅”雅间,这是一个位置深幽、环境宁静的用餐地方,这样做一是显示我对二位的尊重,二是不打扰或影响二位的工作,就趁午餐的时间来个一石二鸟。

先定了饭单,然后就书归正传,我把想好的思路陈述一番。组织部长阮群知马上表示支持。只是在谈及如何抓居民组长时,洪山稍稍犹豫起来。他说起近来某市由于公安部门错抓了人,受到上级惩处,弄得全省通报。显然,他对抓居民组长,有点拿不准。

我当然给他打气,特别指出,眼下治理浇垄村,已成为燃眉之急……

组织部阮部长旗帜很是鲜明,话说得更干脆。

我已看出,洪山实际上也下了决心,要抓人。只是在动手之前,他总爱再听听别人的意见,他更想听听反面的意见,然后再通过辩论把反面意见否定了,心里才踏实。

意见很快统一起来,晚饭后由组织部出面召开“军师”会议。抓人的事,定在明天上午,由洪山具体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