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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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问题之二:无法下手。某移民村分宅基地,采用抓阄的办法,谁抓住哪块宅基,就在哪块地面上建房。大家抓阄之后,不管满意与否,都默认了。可是,村会计却不然,他觉得自己抓的那个阄太差劲,就私下与村长、支书密谋一下,在规划之外的土地上另选一块宅基。他这一换就引起连锁反应,跟着有四五家也换了宅基。村民们到乡政府告状,乡政府就出面处理这事。乡里负责政法的副书记发了脾气,骂他们一个个都不懂道理,抓阄的事就是认倒霉的事,怎么能抓了不算,你们比别人都尿得高,还是你们的头上长的有角,叫他们马上退回换的宅基,否则,别怪乡里领导不客气。几家农户还算听话,很快改正了错误,可是,惟独村会计的头剃不动,竟然还挖了地基,夯实了基础,起了墙。老百姓看这阵势,当然有意见了,怎么别人都尿不高,他个会计就比别人尿得高?就去上访乡政府,却无人再过问此事。有人放出风来,若把村会计惹了,他手里可有秘密武器,这人发作起来要把事闹大把稳定的大局弄乱的,还是放他一马吧,少找麻烦吧。还对这种无原则的灵活性美其名曰一人一策。为什么不让会计退回宅基地呢?他们异口同声:无法下手。

问题之三:取不了证。

金山镇金山村经济实力雄厚。如今的人,若是有了钱,就“牛”起来了,有了钱就能联络各方朋友,打通各路关卡,融洽各种关系,弄好各类事情。一天,这个村组织起十多辆汽车的车队,向附近的成官镇的小溪流移民村袭来,目的是把移民村村口浇注的几个水泥墩铲除,好叫他们的各种车辆畅通无阻地从移民村的道路上穿行。移民村之所以在村口设建水泥墩,就是怕周边那些村子的载重车辆轧坏自己家园的路。

金山村人多势众,装备现代,开路先锋是辆庞然大物似的铲车,压阵的指挥者乘着奥迪轿车。有不少人亲眼看到,村支书和村长就坐在奥迪轿车里,持手机指挥“战斗”。车队以迅猛之势开进移民村,大铲车只那么咆哮几下,就把几个水泥墩子清除出场。车上人员有手持棍棒的,有手持皮鞭的,有掂电警棒的,见人就打,直打得移民村家家关门闭户,路人销声匿迹。120急救车开进村里时,沿路已躺倒20多名“伤员”……

小溪流移民新村里上百号人曾下跪上访,要求惩办打人凶手,包赔被打伤的20多名移民的医疗费,追究幕后指挥人的法律责任。负责政法的副书记安传明亲自接见了下跪的移民们,他看着一大片双膝跪地不起的老实巴交的山里农民,一时黯然泪下。他责令公安部门迅速立案侦破,把犯罪人早日绳之以法。可是,已经过去二三十天了,案情却没有进展,理由是取不了证,找不到打人凶手。问题之四:我们是老农民。

我们走进山后镇的金鸟村时,令我啼笑皆非的故事正在发生着。近来,屡屡有上百号村民去围堵日月霞工地,要求工地给分派劳务。工地说,眼下一般性的活已经干完了,剩下的活都是专业性、技术性很强的事,你们根本干不了的。村民就说,不给活就还俺耕地。我问身边的村长和支书:“当年不是你们自己要求后靠在山坡上的吗?”“是啊。”“

你们还写了血书,保证日后不找政府麻烦,只要叫你们后靠。”“是啊,我们是老农民呀,老农民知道个啥?我们说后靠就后靠了,要你们政府干啥哩……”是啊!我在认真思考这种“诡辩”。眼下他们无工可打,无地可种,眼看要饿肚子啦,政府能说,因为他们写过血书保证,就不管他们吗?他们是老农民啊!老农民还真不简单,他们是在牵着政府的鼻子走哩!唉,这事还得想法,叫金鸟村二次搬迁。

还有问题之五、之六、之七……

心地公正做事公开的村长

12月28日 星期五 多云转晴

两天的下访生活,使我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不知道啥原因,到了村里,老百姓都是一肚子的意见。听说市长来了,人们蜂拥而至。为使老百姓能畅所欲言,我有意识地叫随行的老阚召集村子两委班子成员去另外的地方谈事,我这里好平心静气地听听民声。这样一连两天下村,心情就不知不觉地沉重起来,就像一层乌云,悄然地聚集到我的上方,聚集到我的四周,它遮去了上空的阳光,挡住了前路的亮色。这种时候,我竭力地要觅一缕曙光,要给自己注入一针强心剂。蓦地,我想起大王庄,想起村长王火,想起这位至今鲜为人知的藏匿在金远西部边陲夏里乡的一个穷困小村。一大早,我就乘上越野吉普直驱大王庄,与我同行的是老阚和移民局的晓立。

我这样下村,不惊动任何人,当然没有吩咐政府去通知乡里的领导。我想出其不意。为不走弯路,特地叫晓立来做向导。

通往大王庄的路的确难行,用了三个多钟头方跑过百余里的山道,进村时已11点了。深山中的村庄,不像平原,尽管只有八九百人的小村,却分布在十几个自然村。这里的农民依山就势地散居在沟沟坎坎处,那窑洞也罢,小屋也罢,都很难形成“规模”,它们犹如撒在岩石山峦上的种子,这里有一小片土壤,就长出一小片生物,那里形成一个夹缝,夹缝中就冒出几株“绿色”。就这样弄得东一“畦”,西一“畦”,高一“溜”,低一“溜”的。所以,人虽然少,占据的空间却挺大,还很不规则。汽车进村,就停在村子边缘,村中的小径只能徒步。

晓立说,这个时候,王火肯定在村部,我们就直奔目的地。

路上很少遇上村民,大概他们都在家里或地里。走至村部,那只是一间土墙草顶的简陋茅屋。我看见一张大红纸贴在山墙上,是全年村部的财政开支一览表。我们没有进屋,注意力都集中到那表格上。表格煞是明细,某月某日,干什么花了多少钱,经手人是某某,批准人是某某……

这时小屋里的说话声很响亮地传出来,也许是因为房屋封闭太差,四下透气的原因:政府给咱安置的地方不能算赖,比比咱大王庄这山窝里,咱不该再有啥意见。可就是宅基地一直弄不成,你们说说,全村200多户,总不能一户照着一户,都把宅子建到风水宝地吧。这事就是叫有三头六臂的老天爷,也办不成……

晓立告诉我,说话的人正是村长王火。大概他正在给什么人开会,我不想打断他的讲话,依然站在老地方。

凡事都得有个规矩,都得调个位子替别人想想,叫你主持这事,你有啥高招。我是想,咱只要把心眼放正,只要公道、公平办事,就对得起老百姓,对得起自个的良心了。这事我向郝乡长汇报了,我们商量个土办法。郝乡长,你说吧,叫大家听听这法中不中?下边听到的是郝乡长的讲话:

是这回事,王火给我汇报,咱村的搬迁啥事都弄顺了,就是宅基地的事弄不顺,不好划分。就像分肉,一头猪,大家都争着要后腿那块肉,可一头猪就俩后腿,那前腿哩,猪头哩,脖子哩,肚子哩,都得有人吃啊,总不能就吃俩后腿,把别的肉都扔了吧。这就难为了分肉的人,咋着个分法都有意见,不是这部分人有意见,就是那部分人有意见。乡里和村里就反复商量,想弄出个大家没意见的法子,你们猜啥法,就是俞市长用过的那个法,抓阄。把每块宅基地写个条子,搓成个纸蛋蛋,一撒,谁抓住啥就是啥。就这法,大家看看,中不?

立即有了赞成的呼应。这时候,我们就准备进屋子,里面突然有人出来,迎头撞见了我们,就拉着我们往屋里走。见我们来了,郝乡长和王火村长都很吃惊,都说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也好迎接市长。我就说,我是来这里拜师学艺哩,咋能叫老师去迎接学生。郝乡长说,俞市长太虚心啦,你来俺这山旮旯里拜啥师,嘿嘿,俺们当你俞市长的学生都不够格哩。我就说,确实是来拜师,是想学学土方治土病的方法。大家听我说着,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过后,郝乡长说,俞市长能来到咱夏里乡大王庄,真不容易,请市长给在座的居民组长和村民代表讲几句话。我方知屋里坐的20多个人的身份。

讲什么呢?我着实慌了,别看平时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我能流畅地把握轻重缓急的节奏,滔滔不绝,甚至口若悬河地演讲一番,那是因为讲的东西都是俗不可耐的官话,不治病的套话,放之四海皆不坏事,又是放之四海皆不解决实际问题的废话。可是,我能对面前诚实的、清纯的、善良的农民说这种话吗?

我已被他们刚才的话所感动,我觉得乡长说的、村长说的话都很在理,很切合实际,很符合乡情、村情。就觉得听这种话很惬意、很过瘾。所以心情就好起来,先前萦绕在周身的阴云慢慢地在散,在跑,随即就在四散飞跑的流云中闪耀出一缕彩虹,一道霞光。我清了清嗓子,说:

“抓阄分宅基地,这办法好,真好。谁要对这办法还有意见,中,那就请你拿出一个比抓阄更好的办法。”下边很静,都在侧耳聆听我的即兴讲话,“我敢肯定,你拿出的办法,可能你自己或少数人没了意见,大多数的人就有了意见。这抓阄的办法,是多数人没意见。有人会说,应该弄出一个叫全部的人都没意见的办法,我说,那不可能,也没那回事……”

大家突然鼓起掌来,鼓得十分热烈,显然与我的话发生了共鸣。接着我说了几句抓落实的话,王火就宣布了抓阄的时间与地点,把组织抓阄的人员分了分工就宣布散会了。

这时已是12点多了。郝乡长说:“到乡政府用午饭吧,俞市长。”

“到乡政府至少还得一个钟头,俞市长,郝乡长,您要不嫌弃俺的饭孬,就到俺家吃芝麻叶面条,中不?俞市长。”

我看着王火诚恳又实在的面庞,就爽快地答应了他。我是觉得,对于面前的王火,我不能不领受他的盛情。

郝乡长说:“王火嫂子擀的手工芝麻叶面条好喝得很哩,早已是俺夏里乡的名吃啦,俞市长,俺也舍不得走啦,陪你去享享这口福,嘿嘿……”

我们一道向王火家走去,路上,郝乡长说,这夏里乡的6个移民村,近1万移民,就没有发生过聚众上访与政府对抗的事,工作进行得还是顺利的,虽然有时候也有些意见,有些分歧,经过做工作,都捂治住了。

我问:“这是为啥?”

王火说:

“就四个字,公平、公开。当干部的,心眼要公平,办事要公开。说公平,就是不能亲这个、远那个的;说公开,就是办事不能暗箱操作,不能藏着、捂着,像移民款咋花啦,宅基地咋个划分法,这事都得叫老百姓知根知底。”

我由衷地笑了,敢于把事情透明出去,公开出去,首先是要做事公平。我在思索着,郝乡长、王村长何以能做到这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可是,就这四个字,许多干部却做不到。

唉,又想想咱的农民,社会上都在议论,都说农民的事难办,农民不好管,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农民的问题。看看王家庄的农民,多好“哄”啊,不就是要个“公平”吗?不就是要个“公开”吗?就这要求,高吗?可是,就这,在许多村子,就弄不好,甚至弄不成。

利禄功名淡如水,人民利益重如山

元月2日 星期三

步市长悄然离去,由于他强烈的要求,市政府没有为他举行欢送宴会和任何仪式。新来的市长姓邹名驰宇,原先在省政府任副秘书长,年纪轻,刚刚40岁,早先毕业于南方一所名牌大学,后来又考了经济学硕士研究生。组织部的领导在向金远市四大班子介绍邹驰宇时,给予了很高评价,特别指出,他知识面广,思路清晰,善于把握大局和宏观决策……

也许是这些原因,在今天上午市人大为新市长举行的选举大会上,他以罕见的满票通过了选举,接着是他的就职演说,当他讲到了“利禄功名淡如水,人民利益重如山”时,会场上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午饭时,邹市长走进政府食堂的小餐厅,我就寒暄道:“祝贺你,邹市长,满票当选。”

对于市长当选,是百分之二百的有把握的,因为这种选举是等额选举,而邹市长初来乍到,没有对立面,会有人使绊子吗?但是满票通过,却出乎预料。

“我刚到金远,什么都没有干,这是大家的信任和期望,这样,压力又大了一层,哈哈。”

几句话已表明,邹市长看事情看得很透。实际上,今天的满票通过,对于他,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为沉重的压力,令我庆幸的是,能满票通过,首先为这个小的人文环境作了个好的鉴定,增添了同志之间的信任感,我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接着他的话语说:

“抽空向你汇报汇报日月霞移民工作。”

“好——好——来时就听说了,有个从省水利厅来的市长,专管移民工作,这就好了,对水利工程,对移民,你是行家。”

“不敢当。邹市长,要说水利,我还学过些东西,移民这事,也是初打交道。”

“是啊,移民是个难事,移民总是与工程关联着的,听说你是江海大学毕业的,没的,基本功一定扎实。以后搭伙计,有许多专业性的东西,少不了请教你哩,俞市长,嘿嘿。”

“你太谦虚了,邹市长。”这时饭菜已端上,“吃,吃吧。”我让着他,又说,“这里伙食条件差些,吃饭的人太少了。”

“是的,人太少了,伙食也不好办,伙食差了,人也就很难多的。”

“是啊。”我在思考他的话,实际上,这里的伙食已形成了恶性循环。越差,吃者越少;吃者越少,伙食越办不好。

接着我们边吃边说。他告诉我,他不喝酒,所以不好陪客人,以后这地方就是他的吃饭“基地”。

劣等品德和优等品德的人都在官员之中

元月9日 星期三

从京城传来了消息,专家组对金远市的移民方案重新研究,在充分考虑地方意见的前提下,变更了已定下的1万人出市安置的方案,改为3500人出市,6500人留在金远安置。同时还获悉,关于对孤边乡1号矿井的赔偿问题,上边的权威部门基本认可了金远重新上报的报告,并批准赔偿4008万元。但是,对1万人出市还是留市安置的变更方案的批示,我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了6500个移民能遂心愿留在金远,忧的是尚有3500人要远走他乡。我已估计到,不管叫哪个村的移民出市,他们都不会没有对抗行为的。我立即通知田局长、柳副局长和秦副局长,让他们过来,研究下步如何操作。如何操作3500人出市的事,田局长有点发愁,这3500人,叫谁呢?叫哪个乡哪个村哪些人呢?

柳钱却说出叫我吃惊的办法,他说:“上边的方案是上边的方案,咱只管照咱的办法办,1万人全留市。”

“可是,资金是上边掌管的,不照人家的规划办,人家不拨付移民安置费,咋行?”秦志是分管移民安置的,他不无担忧地说。

“你把生米做成熟饭,不怕他们不认账。”柳钱胸有成竹地说,看来,他早有主意。田局长心说,这办法是有点野,不过,真弄好了,倒也真解决问题。他们三个都看着我,就等我下决心了。我想,还是得有两套办法,以做到万无一失。

三位局长谈了个大原则,照以往的做法,先前居住条件好的搬迁下来,还得为他们选较好的地方;先前居住条件差的,当然只能安置在差的地方。所以,出市的移民只能是生活在深山区中最贫困的部落了。我送走了三位局长,突然想听听邓大白的看法,还有老同学祝贝运。邓大白这人看事物很有预见性,祝贝运懂专业,又深谙金远人文与自然环境。

晚上8点钟,邓大白走进我的办公室,接着,祝贝运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