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算个穷人。34岁那年,丈夫得了很难治又很花钱的那种病,熬了三年,熬空了身子、熬光了家产,然后撒手西去,留给她一个上初中的女儿、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一个瘫痪的公公、一个有心脏病的婆婆、几万元的欠债。
可她不像是个穷人。
初见她是高一开学时,她是我学生娇的家长,为减免学费的事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她身材高挑,很白。咖啡色的套装略显退色,但很干净,颈间系了一条米色的丝巾,让人感觉很雅致。她不像别的家长,诉说家庭情况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像苦难是无所不摧的利器。她说得平静而简洁,最后说:“孩子开始不同意我来,怕别人知道后瞧不起。其实我觉得穷并不丢人,国家有政策我们就该申请,连帮助都不敢接受,那心眼儿不是太小了?”我感觉到了她的与众不同。
后来她到我们学校的食堂当临时工,干活实在又利落,人缘很好。单身的张老师感觉她不错,就找人说合。虽然张老师50岁了,年龄有点大,但我们觉得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张老师月工资近2000元,家里没负担,结婚后能帮她还债,还能资助孩子上学。可这事没成,听说是她不愿意,我们都感到意外。
一次,我去食堂吃饭,和她聊起了这件事。“张老师人挺好,可我对他没那种感情。”她擦着碗,轻轻地说,“孩子她爸走时对我说,找人,别委屈自己。”
“那就是劝你不能光顾孩子,生活上要找个依靠,一个人撑着太苦。”我插嘴说。“可我觉得还有别的意思。”她停下手中的活,睁大眼睛望着我,“他是提醒我,不能因为家里穷就随随便便地嫁了,那样太委屈。我也觉得结婚要找的是爱人,不仅仅是经济来源。如果那样,对谁都不好。”
转眼到了高二下半年。一天,一位领导让我找个学生替他闺女参加市里的招工考试,我不情愿,但没推脱的办法。我想到了娇,娇总考年级前三名,又沉稳又乖巧,办这件事应该可以。这样的事当然要让家长知道,我找到了她。听完后,她问:“查出来对孩子有影响吗?”
“没事,又不是高考。况且人家和工厂都说好了,考试只是个形式。”我故意轻描淡写。
“是你亲戚?”
“噢,一个,一个表妹。”我含糊其辞。
“那是要去的。你对娇太好了,我没有别的方法来感谢。”
事说好了,我却十分不安。第二天上午,我把1000元钱给了娇,这是潜规则。娇先是惊讶,但很快就兴奋起来。
下午,她来到我的办公室,还拿来了那1000元钱。“按说说好的事不能反悔,可我不知道还有钱。看到孩子那个高兴劲儿,我很担心。我不能让她感觉到违法的钱来得容易,家里是缺钱,但我不能纵容孩子走歪路,所以……我不是成心为难老师……”她说得艰难但真诚,眼里几乎溢出泪花。我坐不住了,赶紧收起钱向她道歉。
她真的不是穷人。
困难是生活的试金石,有人在困难面前,裹足不前,甚至失去自我,把博得人们同情当做生活的资本,就像那位向已无分文即将撒手人寰的歌手丛飞催要学费的家长;有人在困难面前始终昂着高贵的头颅,展现的是一种不屈的灵魂,就像主人公。草芥一样的生命,金子一样的精神,让人敬仰,让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