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顺流而下,桥上和两岸的人向它行注目礼。那鱼游得非常惬意,骄傲如公主,活泼如飞鸿,而那份潇洒自如,却如舞场上飞旋的身影。
这么清的水,这么自由的鱼,如今已是稀世奇珍。难怪有这么多的人驻足观赏,连连发出惊喜的喧呼。那鱼益发为之得意,它随意地摇晃自己的身体,时而上升,时而下沉,它倚斜着身子,左顾而右盼。它显然感到自己的美丽,它似在炫耀,着意于展示这美丽。
这么清的水,从桥上望去,数十米之遥,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的鹅卵石,还有摇曳的水草,那鱼就在水草和石头间滑动,太阳照着。夏季已经过去,它发出温暖的光晕。河两岸,南方的绿树葱茏。人世的尘嚣顿然消失,人们为周遭的清纯和静谧所迷醉,立在艳阳下、绿荫中,如一条鱼欢呼。
只有这一刻世界是纯洁的,没有世俗溷杂,没有邪恶的贪欲,只是摒除一切的对于自由生命的欣悦与礼赞。所有被这景象所陶醉的人,年长的和年少的,这时刻似乎只剩下面对美的单纯的凝视。那鱼仿佛也感受到人类的善良和温馨,它俯仰自如,尽情而安详,没有惊惧,甚至也毫不防备。
一条鱼顺流而下,人们以美好的目光迎接了它。这是一个我亲历的真实的事件:时间是去年早秋时节,地点是诸水会聚的屯溪,新安江柔和地流过的地方。那条水也许是从湘赣边界的崇山峻岭中流来,澄清、晶莹,带着山间的青翠和芬芳。新安江形成于此,江面顿宽。鱼是大的,不然的话,桥上和岸边的人们便不会发现它。
一条鱼无忧无虑地顺流而下,它在屯溪宽阔的水域夸耀自身的隽好。屯溪往后是什么地方,那鱼要游向何处?沿江北去是徽州,那个繁华之地舟楫如织,网罟恢恢。过了深渡,激流漫卷,入新安江水库。该处千岛耸立,却非安宁之所在,有过令人震惊的残暴劫案!况且,无数的污水正夜以继日地向浩渺而洁净的湖区倾泻。千岛湖可能是另一个淮河,淮河已是鱼群的墓穴,死亡正笼罩那污浊的江流。
这鱼饱尝新安江两岸的晴树繁花,它在人们的啧啧赞叹声中显得快乐,且自信。它是在清寂的山涧生活惯了,那里江花如火,那里江月如雾,那里露珠在清脆地滴落。它以为清风白水自然而有。它甚至以为江流愈是宽阔,波浪愈是湍急,便是愈进入佳境。于是这条鱼泰然自若地顺流而下。
鱼当然不会明白,泉水悦耳奏鸣之处会埋伏着钓钩,在繁枝覆盖的河湾也许正窥伺着罗网。鱼当然更不会明白,有些河流正在死去,在那里一切的波纹和涡旋,都会变成死亡的沼泽。那么鱼呢,活泼地游来游去的鱼呢,包括此刻供人欣赏也自我欣赏的鱼呢?它也许正步步逼近那可怖的死域。
一条鱼顺流而下,人们惊奇的目光也许只是忘情的瞬间的纯净。夹岸而观的人群,他们恭迎的是生命欢跃,难道竟是一种警号,难道竟是为了某种永诀!
本文将如画之景和景中之人,深邃之意和纯真之情融为一体,创造出诗意盎然的优美意境。游鱼、鹅卵石、水草、阳光、绿树,这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时而使我们敛声屏气,时而让我们欢呼雀跃,“真美呀,请停一停!”这可能就是我们的共同心声!然而,我们却不能不有这样的担忧——我们的环境什么时候才可以还原最清澈的真实,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如同一条顺流而下的鱼,可以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