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来这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可这又能怎么样,如今这样的乱世,单凭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就能吃饱肚子么?来时容易去时难,你想清楚了,只要你听话,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长着。”老鸨似乎铁石心肠,对我的哀求不屑一顾。灯笼的光亮照着老鸨白得如死人般的脸上,那鲜红的大嘴,愈发显得狰狞恐怖起来。
“不,我要离开这里。” 见老鸨冰冷无情的目光,我愤怒地喊着。
“既然你这骨头这么硬,就别怪老娘我心狠。”我显然激怒了中年女子,只见她一挥手,另一个黑衣男子立即走了过来。黑衣男子举在半空的鞭子如一条嗜血的毒蛇,在我的眼前左右摆动,似乎随时准备扑向眼前的猎物。
我胆颤心惊,可依然不肯屈服在老鸨的淫威下,我怒道:“休想强迫我答应你们。”
老鸨厉声说:“我再问你一句,你应是不应?”
“不,我要离开,我要走!放我走!”我抬起头,双眸已是泪光点点,但仍一脸倔强。我发疯般地推开众人,开始在柴房里横冲直撞,想要夺门而逃。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臭丫头,你想逃走没那么容易,你寻死我们也不会成全你。”
两个彪形大汉早已将我制止住,他们一把将我推倒在地,耳边声音嘈杂,眼前人影凌乱。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
“给我打,狠狠地打。”我的倔强激怒了妇人,只听她一声令下,那黑衣人手中的皮鞭已经落到了我的身上。
“啊!”我一声惨叫,立时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尽管如此,也无法减轻鞭子抽打在身上的疼痛感。如雨点般的鞭子落在我单薄的身体上,衣衫上出现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我在地上翻滚,鞭影所到之处,宛如毒蛇侵袭。恍恍惚惚中,我看到那两个丫鬟似有不忍,其中一个悄悄退出了柴房,另一个却把脸别了过去。
“说,你还跑不跑?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老娘花钱将你买来,是给老娘我挣钱的。你若听话,就可以少受点皮肉之苦。”
“不,你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我一边抱着孱弱的身子在地上来回翻滚,一边厉声嚎叫:“你打死了我,我化为厉鬼也要找你报仇!”
“好倔强的丫头,打死你倒便宜了你,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老鸨没有丝毫的怜惜,她厉声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我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痛,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意识慢慢地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抽离,放佛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然而黑衣男子的鞭子仍然没有停,此刻的我就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隐约间,只听得一声轻喝:“住手!”我便昏了过去。
夜,幽深、冷冽。
我憋着气息,将自己藏身于一棵若大的老树后,瞪着双眼,惊恐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女子。我看不清她的容,看着清瘦而颀长的身影,似乎觉得她应该很美。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裙,黑玉般的长发垂散于腰间,她背对着我坐在一块巨石上。
我不知置身何地,周边的环境是那么陌生,陌生里,却又似乎带着一点熟悉的气息。我曾经来过吗?梦里?亦或是许久之前?我只觉得我周身冰冷,心里急切地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千年露冷风吟月,一寸相思到死终。”声音飘渺而幽怨,似抓不住的烟丝风影。我心下大骇,因着那女子一转身,我看到了她的面容。
似曾相识的面容,却又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亦或许,仅仅是我的错觉。我看见白衣女子忽然朝我慢慢走来,那惨白的脸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美,但那种美,似乎美得令人心碎。
白衣女子似乎看见我的藏身之处了,她轻启朱唇,只听她喃喃地轻呼:“相思……”
我一阵心惊,莫名地想拔腿逃走,可手脚无力。我看着愈走愈近的白衣女子,不由得大叫。
我猛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那白衣女子是谁?为何一直在梦中纠缠我多年?
四周粉色的纱幔轻轻飘荡,我微睁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的对面摆放着一张暗红色的矮桌,桌上的白瓷细口瓶内插着几支粉色的桃花,一把茶壶,两个杯子放在旁边。
我挣扎着欲起来,可周身撕裂般的疼痛让我冒出一身冷汗。这是哪里?我环顾四周,一片陌生。我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片段,花海居的白衣少年、宽阔的长沙城大街、偏僻的小巷、持刀的歹徒。我分明是被劫持了,难道,我此刻已经得救?劫后重生的欣喜不禁让我流下泪来,可这样的欣喜在一个人推门而进之后便荡然无存。
“姐姐,你醒了?”一个身穿绿色对襟衣裳,宝蓝色长裤的小丫头笑吟吟的来到我身前。
“你是谁?这是在哪?”我看着这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有气无力地问道。
小丫头转身从身后矮桌上提起茶壶,拿起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她轻快地走到我的身边,将杯子置于我有些干裂的唇边,道:“我叫伊林,姐姐,来,先喝点水吧,”
“不用。”我扭头不喝,她只好放回桌上。
“我给姐姐再擦点凝肤露吧。”说着,她伸手从我的枕头下拿出一个瓷瓶,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
“姐姐,我帮你把衣衫脱了,这样方便上药。”伊林弯腰帮我将衣衫褪去,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拧开。
我点头不语,我知道那伤虽然不重,可若不好好医治,必将留下疤痕。衣衫褪去,我看见手臂上,大腿上的鞭伤惊心触目,全都带着血痂。
“哎呦……”伊林的手指刚接触到伤口,我就痛得一身发抖。
“姐姐莫要动,擦了凝肤露就不会痛了,将来也不会留下伤疤。这凝肤露可是我们楚离姑娘最好的药了,是楚离姐姐特意让我拿来给你用的。”伊林一边小心为我擦药,一边朝我轻轻道。
从她口中,我才得知,原来那天我被老鸨打得半死之时,是一个小丫头看不下去,特意请了楚离姑娘来救我。而楚离姑娘便是醉红楼的头牌,为醉红楼挣了不少银子。老鸨对她自然是疼爱有加,格外看重。
待伊林擦好药,我便欲起身找楚离道谢。
“姐姐莫动,等伤好些楚离姐姐自然会来见你。”伊林说完,便叫我好好休息,出门而去。
一连半月,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更庆幸的是,那身上并没有留下疤痕来。楚离便以我需要学规矩为由,将我暂时留在她的身边。老鸨虽然心有不甘,却拿楚离又无可奈何,毕竟醉红楼,还得楚离来替他撑着门面。
碧云长天,杨柳飞花,醉红楼外艳阳高照,整个醉红楼浸染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繁华热闹中。客人暧昧的话语夹杂着姑娘们的浪笑混在阵阵脂粉气息中,说不出的纸醉金迷。
我倚在醉红楼的长廊上,看着楼下面宾客杯酒言欢,打情骂俏,不禁心焦。我不知道要等到何日,我才能走出这青楼。
长廊的另一端,款款走来一位容貌绝代的女子。一身淡紫色的彩绣并蒂莲软烟罗大广袖衣衫,下系一条竹青色弹墨滕文古香缎百褶如意月裙。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一个堕马髻,水晶镶钻镂空金簪斜插于一旁,珍珠耳环随着她款款而行的步履摇曳生姿。她便是从老鸨手中救下我的花魁,楚离。
花魁楚离,二十岁的年纪,菱花镜里,本该是花样的年华,如水的柔情,却因误入风尘而显得有些沧桑。
琴棋书画,笙歌曼妙,舞姿绝代,消耗了她十五年的韶光。她终日周旋于欢笑中,却依然不知道将来身归何处,情托何人,这便是风尘女的宿命。
“相思妹妹,”她娇软的声音响起,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她出了神。
“这里风大,还是随我进房吧。”说着,便拉了我的手朝她的厢房走去。来到楚离的房内,里面素雅而整洁。
“妹妹的装扮也太朴素了,来,我来帮你打扮一番。”楚离细细瞧了我一番后笑着柔声说道,我浅笑不语。
她拿起一把银剪,走到窗边的芍药花盆边,“嚓嚓”剪下一支开得正好的红色芍药花。她将芍药插于我的发边,再将我推到镜子边,从镜内仔细打量我。
一袭粉红裙装,梳着一个双鬟发髻,我略显惨白的脸因有头上红色芍药的映衬竟多了些红晕,便也娇俏可人。
“好美!”她执了我的手,面含笑意轻道:“妹妹天生丽质,清新出尘,将来定然能嫁个如意夫婿。”
我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绯红,不禁急了:“姐姐说什么呢,我都被卖到这里了,你还在寻我开心。”
此话一出,楚离自然能领略,青楼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无异于是一个火坑。楚离眸中似有晶莹的泪光,想必,我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心有不忍,不禁拉住她的手,好言相慰:“楚离姐姐冰清玉洁,这世上一定会有知你、怜你、疼你的人。”
楚离听我这么说,忍不住一声轻笑,扶了扶我发边将要滑落的芍药花,柔声道:“谁知道是不是等得到那个时候,即便有这样的人,也只怕始终有缘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