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时代,封建统治者倡导的生活方式都非常重要。在此之前,秦国“富贵之家,必出军功”,也就是说,所有的官职、土地、财富都是靠砍人脑袋换来的。说白了,“以斩首为勇”是赤裸裸的抢劫,如果所有的财富都要依靠暴力获得,整个社会的规则自然也就变为暴力。不管刑罚有多么严峻,在财富的唆使下,暴力始终是处理所有事情的最终准则。
买卖爵位总比砍人脑袋文明很多(请注意,吕不韦是用钱换爵位,不是官可以换钱),这无疑打破了“军功富贵”的惯例,从根本上改变了秦人发财致富的途径。
吕不韦终于以一个商人的智慧把秦国的发展轨迹扳回到正常途径,挽救了濒于灭亡的秦国。
吕不韦通过“卖官”解了燃眉之急,摆平了国内蝗灾。此后,吕不韦开始实践自己的伟大理想—在经济上建设一个强大的秦国,强大到足以统一六国。吕不韦显然意识到,在农耕时代振兴服务业是不靠谱的,他看中的产业是农业—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即“重农兼末”,所有非农业都要为农人服务!
第一个为农民服务的“末业”是金融。
商鞅禁绝了秦半两(秦国原来的货币),因此吕不韦发行了自己的货币,这种货币叫“文信钱”。更为重要的是,吕不韦不仅自己铸币,也允许民间铸造货币,只不过重量要比照“文信钱”。
吕不韦有了钱,就去三晋地区购买粮食,并设立了“太平仓”。简单地说,“太平仓”就是现在的“财政部+中央银行+农业部”“太平仓”负责官方铸币,也监督民间铸币质量;在丰收之年,小农可以将自己的粮食卖给“太平仓”,价格那是相当厚道;在歉收之年,小农又可以在“太平仓”借到粮食,利息那是相当低。
第二个为农民服务的“末业”是商业。
吕不韦自己就是商人,他知道,贸易是人们互通有无、维持生活的正常手段,禁绝粮食贸易、对贸易抽重税是非常愚蠢的行为。虽然吕不韦仍旧把商业列为末业,但是,“本末”并不矛盾,士、农、工、商各有所长,不能偏废。
在秦国,商人总算过上了好日子,没有税收(请注意,不是低税收,是压根就没有税收),没有劳役,赚钱后还可以用钱买爵位……第三个为农民服务的“末业”是文化业。
《吕氏春秋》讲,粗鄙的国民是国君的耻辱。
吕不韦认为:愚民不用脑子思考,既然能盲从于国君,当然也很容易被征服。统一中国,除了有发达的经济,还要有发达的文化;要想文化产业发达,第一要务就是废弃本身就特别愚蠢的愚民政策。
振兴文化,也要统一思想,毕竟诸子百家有优劣之分。与后世杀人放火的焚书坑儒不一样,吕不韦统一思想的方法是集百家之长,诸子百家可以在秦国都城咸阳公开辩论,他自己也经常与门人辩论。最后,吕不韦成为“杂家”的集大成者,通过“假人之长”来“补己之短”。“杂家”继承了儒家天下为公的思想,强调“民”的独立性,“民”绝不是“王”的“群氓”,治国必先“德政”、“仁义”、“爱民”;“杂家”又有黄老道家的清净,有道君王必须“虚静以待”,不能以个人的喜好左右臣下,更不能以个人标准断定忠奸。
第四个为农民服务的“末业”是“公务员”。
吕不韦提出了与商鞅截然不同的理论,官府不能与农人对立,农人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任统治者奴役的牛马。大家不是吓大的,商鞅那些“车裂”、“诛九族”的劳什子,总有一天会反噬国君。秦庄襄王即位后第一年,秦国就大赦天下,放掉了前朝因乱扔垃圾等小罪抓来的很多“罪人”。
吕不韦还下令编纂了中国农学史上的四篇开篇之作—《上农》《任地》《辩土》和《审时》,还完善了一部新历法《月历》,记载了每个月农民应该完成的农活。各郡县官长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向农人宣讲耕田经验,根据每个月气候变化和农作物生长情况,提醒农民安排农业生产。
顺便说一句,中国第一代大型农田水利工程—都江堰、郑国渠,都是吕不韦主持修建的。都江堰将蜀地岷江分为内江、外江两渠,内江之水用来灌溉,外江用来泄洪。内江之水惠及三百多万亩农田,自此,成都平原成为天府之国,不再有水旱灾之惧,直到今天我们仍在使用吕不韦的这些水利工程。
举国郡县官僚成为农人的“服务员”,在秦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了金融、商业、文化和为农民服务的“公务员”,吕不韦开始了对六国的征伐。
与商鞅强盗般硬抢不一样,开战之前吕不韦总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忽悠国人,让大家认为自己的战争是正义的。吕不韦告诉国人,六国国君任意妄为、荼毒天下,所以,秦国要救六国于水火之中。秦国之兵是“义兵”,诛暴君、抚慰苦难中的六国,这感觉就不一样了。这样,敌国国人见了秦国的“义兵”,就像孝子见亲爹。
秦兵所至之地,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焚房屋……据说这样的军纪能取信于敌国之人。
公元前249年,东周王室合纵山东六国灭秦,吕不韦率兵攻灭东周,建立秦国的“东郡”。延续八百年的周王室“天下共主”灭于秦人之手。
公元前248年,信陵君合纵韩、楚、赵、燕、魏五国攻秦。在吕不韦主持下,魏王中秦国反间计,信陵君被迫隐退,破五国合纵。
公元前242年,韩、魏、赵、卫、楚五国合纵攻秦,吕不韦率兵出函谷关,灭卫国、迫楚国迁都。自此,山东诸国中有实力对抗秦国之兵的只剩下最远处的齐国,齐国恰恰又中了秦国的远交近攻之计,统一六国只是时间问题。
吕不韦信奉的思想,不允许他擅自篡位称王;否则,在子楚去世、嬴政又未成年的时候,吕不韦有无数次机会废黜这位未来的秦始皇。嬴政终究会长大,而且,嬴政与子楚不一样。子楚,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赵国坐冷板凳,既无治国谋略,也无称霸宇内的雄心;嬴政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国王,一旦手里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凡人就会立刻变成神。
按秦国的风俗,男子二十二岁要行成人礼,即“加冠”。如果成人男子是国王,“加冠”之后就要成为真正的统治者。现在,在嬴政通向封建集权的路上,秦国的权相、自己的仲父—吕不韦,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吕不韦意识到这一切,但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他出了两个昏招。
第一个昏招,为加强对王室的控制,吕不韦把“大阴人”嫪毐献给了嬴政的母亲。
赵姬这位当年吕不韦送给子楚的美女,一定属于无脑型选手,不但与嫪毐私通生下两个儿子,居然还想让他们的私生子取代嬴政成为秦王。
第二个昏招,在嬴政二十一岁那一年,也就是亲政前一年,吕不韦抛出了《吕氏春秋》,并在城门悬赏,说能改动一字者,赏千金。结果,没人能改动《吕氏春秋》一个字。从内容和文字角度讲,《吕氏春秋》远没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无人能增损一字,显然是慑于吕不韦的权势。
吕不韦悬赏千金求一字,当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学术成就。吕不韦想借机告诉嬴政,自己的治国政策无可更改。
此情此景,嬴政怎能不知道,又焉能不下定决心除掉吕不韦?
吕不韦以自己的权势向秦王嬴政的权势宣战,他的敌人却是天下权力欲最旺盛的人。这是一场注定的失败,倡导仁义、分封、无为的杂家,怎么可能在权势上战胜封建集权的法家?
更不靠谱的事终于发生了。
嬴政亲政后第一年,那位“大阴人”嫪毐就不自量力发动叛乱,带着几千门客就去诛杀嬴政。叛乱当天就被剿灭,嫪毐被诛三族。
追究起来,嫪毐是吕不韦献给太后的。
结果,吕不韦罢相。
吕不韦罢相后,建议吕不韦复出的人络绎不绝,去看望吕不韦的高官、贵戚、士人络绎不绝,据说在吕府附近造成了严重的堵车(马车)。
嫪毐只有几千门客就敢拉杆子造反,吕不韦可是为相十三年,无论军队还是各个衙门都人熟、地熟,更何况吕不韦在洛阳还有十余万户的封地。造起反来,声势显然要比嫪毐强很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放逐吕不韦后一年,嬴政赐书吕不韦:你对秦国有什么功劳,居然能在河南有十万户封地?你跟我有什么亲戚关系吗,居然当了我的干爹?还是把你发配去蜀地吧。
在流放的路上,吕不韦饮鸩自杀。吕不韦,挥金而起、饮鸩而亡,终于死在倒卖权力这门最赚钱的生意上。
大秦无货币
即使大秦帝国的普通人承认布币是一种货币,人们也没有机会把这些布币带回家奉养妻儿老母,因为绝大多数劳力都死在了工地上。传说中有一个孟姜女,现实中又何止千万个万喜良吕不韦为秦国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和统一六国的条件,公元前230~前221年,嬴政以百万秦国虎狼之师对六国发动了灭国之战。
当然,这一定是邪派武功,秦兵又开始数人头了。
公元前230年,秦将内史腾攻韩,俘韩王安;
公元前228年,秦将王翦破赵,俘赵王迁;
公元前226年,秦军伐燕,燕王喜率残部远遁辽东;
公元前225年,秦军攻魏,决黄河之水灌魏国都城大梁,城中百姓尽成鱼鳖,是年三月城破,魏王豹被杀;
公元前223年,秦发倾国之兵六十万攻楚,楚王昌平君被杀;
公元前221年,秦军多走了两倍路程,绕过了齐军防线直抵齐国国都临淄,齐王建以举国之兵、完甲之师不战而降。
嬴政终于统一了中国。自此,中国真正成为一个封建集权国家,此后,无论割据还是异族入侵,总会有一个强人将中国扳回这种轨道。
这个结果,据说是拜我们的母亲河—黄河所赐。战国时代,黄河的含沙量超过40%,唯有降服这条巨龙,我们的祖先才可能过上平安的日子。然而,这又是一条穿越列国的河流,无论实力多么强大的诸侯都对“她”束手无策。
要根治黄河,就必须有一个统一的国家!
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在“葵丘之盟”上就倡导诸侯在治理黄河的时候放弃国界之争,在霸主领导下统一行动。只是春秋霸主经常易位,统一治理黄河也就始终是一个梦想。此后,战国七雄互相征伐,平民替代贵族在战场上冲杀。四百多年混战,人心思治,就更盼望统一。
统一,是好事;由嬴政统一,实在很难评价其中功过。
过去,六国的最高统治者叫作“王”,既然嬴政可以灭掉六国,“王”当然不能显出嬴政的尊荣。于是,嬴政给自己改名叫“帝”,他的手下又加了一个字“皇”,合起来就是“皇帝”。
“皇”、“帝”两个字并不是嬴政的发明,这两个字自远古时代就存在,意思是上天的最高统治者。包括国王在内的凡人是不能自称为“帝”的,因为“帝”不是人。
嬴政不但自称“皇帝”,还认为自己是“始皇帝”,甚至希望自己的统治能“一世”、“二世”,直至“万世”……
对嬴政来说,现在已富有天下,要如何实现自己的统治呢?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常提到一个词—“国除为郡”,也就是说,嬴政并未将征服的土地封赏给子孙或臣下,而是将被征服的诸侯国划分为多个郡,再直接派遣封建官僚前去管理。
灭六国后,嬴政共设立三十六郡,郡守都由他一个人任命。
这件事,今天看来很正常,当时却实在是彻头彻尾的奇谈怪论。商周两朝传承两千年,都是君主将土地分封给子孙或下属,由子孙或下属代国王统治广大国土,也就是我们曾经提到的“恩惠换忠诚”。
公元前213年的一天,秦国王宫正在为嬴政祝贺生日。酒过三巡,一名叫周青臣的大臣奉承嬴政说:“陛下统一六国,日月照耀的地方无不宾服,消弭了战争之患,从三皇五帝算起,没有人能比得上您的功劳。”
这番阿谀之辞却引来另一位大臣的攻击,攻击者叫淳于越:“周青臣只知阿谀皇帝,这只能让皇帝无法改正自己的错误。现在,诛灭六国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皇帝仍旧没有将国土分封给子孙和有功之臣。将来一旦出现晋国六卿篡位的事情,又有谁能拯救国家呢?”
前车之覆,确实殷殷可鉴。
最后,淳于越提醒这位踌躇满志的始皇帝:“现在您废弃了传承千年的封建体制,这是一件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请陛下三思。”分封制确实是存在了千年的制度,只是,一旦有分封,就必然造就诸多独立的诸侯,也就是一个个不必仰皇帝鼻息、独立的人。这样,现任皇帝手中又能剩下什么呢?
不过,嬴政还是下令讨论淳于越的建议,结果,群臣都认为这个建议有道理。只有丞相李斯极力反对,他直斥淳于越为腐儒,“师古是非常愚蠢的想法,应该顺应今天的郡县制,诸侯混战对天下无一利”。
这位秦始皇如果知道自己二十多个子女(还包括女儿)后来的下场,说不定会后悔到把棺材啃穿。因为,他二十多个儿女全家都在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被非法继任者嬴胡亥拉到咸阳的大街上砍了脑袋。唯一一个死得比较舒服的,是主动要求自杀殉葬嬴政的小儿子,以自己一死保全了全家性命。
只是,当时李斯在嬴政的支持下占了上风。针对淳于越的建议,李斯代表秦嬴政展开了反击。
—李斯上“焚书议”凡非博士之职藏诸子百家着作者,杀无赦,大臣不得议论皇帝是非,子女不得议论父亲之过……
焚书令的目标,并不是只打击儒家,而是要复活商鞅的愚民政策,消灭诸子百家。
焚书令致使大量典籍失传,后来,项羽又在秦宫一把火烧掉了官藏典籍,害得后世研究先秦历史只能靠刨死人棺材里的竹简。
第二年,有方士告诉嬴政,他刚愎自用、专任狱吏、刑杀为威,总之,他倒行逆施,已经惹怒了神仙,得不到长生不老药。几十年如一日追求长生不老的秦始皇,花了无数钱,费了无数心血,最终这些方士不是拿钱出海跑路,就是回来痛骂自己得不到神仙赏识。嬴政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一怒之下坑杀了四百多个江湖骗子。
在秦代,观星占卜的骗子都是识文断字的“专家”,其中就包括一批儒生。
谁也没有想到周青臣与淳于越的辩论,居然惹出来一个“焚书坑儒”,嬴政借机最终确定了帝国体制:统一了六国,建立了绝对服从一人的封建官僚制度,毁了天下诗书,坑杀了方士,杜绝了所有言论。更重要的是,嬴政从此不再相信长生不老,来世纯净的彼岸就此变成今生肮脏的此岸。既然没有来世,今生就要抓紧享乐。一旦作恶没了底线,嬴政就开始幻想主宰尘世的一切,当然也包括货币。
统一六国后,嬴政宣布,只有黄金、秦半两(秦国货币)才是货币,敢用六国货币者,罚戍边。所谓戍边,大多是去长城背砖头,几乎等同于死罪。
货币统一本来是经济发展的必经之路,但是,如果把封建帝王的意志强加于其上,就未必能取得好的效果。嬴政知道,只有统一货币才能形成强势中央集权,否则,像吕不韦那样,大家都能铸币,堂堂始皇帝如何能拥有天下财富?
嬴政宣布了两种货币:黄金和铜。
货币的取材在货币理论中被称为“本位”,随着经济总量增加,货币本位价值会由低到高,正常顺序是:铜、银、金。两种币材同时流通也不是没有的事,但应该是贵金属为主币、贱金属为辅币。
金、铜并行,金属于贵金属,铜则属于贱金属,黄金应该是主币,铜币则是辅币,理论上应该是“金本位”。
要知道,秦朝生产力绝无可能演进到金本位的地步,此时金、铜并行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事情。而且,汉代之后,黄金马上就退出流通领域,无论汉代货币如何演变,货币本位始终只是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