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岚睡着了。
她很少睡着,就算是休息也只是闭着眼睛发呆。但是若真睡着了就总是会睡得很安稳,连梦都不会做。醒来习惯性睁开眼一动不动放空,思绪渐渐回神的时候发现周身还是那个狭小封闭的石棺空间。
不会被闷死吗,她想。雾煞煞的瞳眸迷茫地看着棺盖,过了许久才觉得这问题想得真没水准。
老实说自修对她来说还真是挺痛苦的。认真有的时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有的人吃饭睡觉走路看书发呆都能自修,因为他能一心多用,能够同时想很多东西。但是烟岚太认真,大多数时候只专注于一件事物,转换非常慢。用NPC烟岚的思考模式又太费精力,轮到歌焰就觉得自己越发迟钝。
倘若她认真自修的话,熟练度会增长很快,但是她总是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岔开,比如发呆。天赋什么的全是假的。她没法说服自己勤练武功做到怎样出色,因为完全没有目标性。
她觉得自己是多么深沉又长情地热爱着发呆啊。
拍开系统面板看进度,心法过四层了,睡一觉的功夫就到这里,表示非常满足。烟岚伸手推棺盖准备出去,手臂一动,僵住。打不开。
内力毕竟还少吧。缓缓探头,就着身上发出的光开始摸机关,发现棺盖上有一个字。是篆体的余字。手搭在上面,向边上一用力,棺盖移动了。
她起身坐起来,棺外棺内的环境差不多,眼睛很容易就适应过来。回望的时候发现石棺广场不少同门,有人正推开石棺往里爬,有人推开石棺往外走,身法飘然,形如鬼魅,起起伏伏。一大片昏暗之中偶有几个像她这般闪闪发光的,这种感觉真稀奇。
烟岚爬出石棺,正巧旁边那口也开了,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那人无比淡定地朝她点了点头飘开了。她坐在棺面上发了会呆,发现推不上了也就作罢。
想着妆妆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就决定自己出去逛逛。
墓道里挺热闹。见到视野中时不时有人方有身在名门大派中的感觉,刚入派那几天果然是特殊情况。只不过走动的来去匆匆,静止的自顾自都聊得畅快,走路都兴飘,衣袂翩飞,脸上的表情除了冷漠阴狠就是一个赛一个的忧郁哀伤。
约莫也是古墓派的独家特色了。
走着走着烟岚觉得自己该是迷路了,妆妆的特权好用,可换着她一个人来走,这墓道就纵横交错嫌复杂了点。意识到这点,原地只停顿了一拍,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些墓室,有着亮堂的长明灯,有人在练剑,有人在对招,或许是门派功法的问题,总觉得那笑也淡淡,声音也淡淡,初时或许不适应,装久了就装习惯了,深刻入骨髓,整个门派都是这般就不显得假了。她在外面静静望一会儿,扭头走开了。
有点小哀伤。做玩家跟做NPC也没两样么。她觉得自己吃亏了。那视线平静而悠长,一如既往地缺少情绪波动,沉默的时候,属于歌焰的这张脸也会有过去的静谧优雅,高高在上的是姿态,是骨子里的骄傲,不是换一个身体就能完全隐没的。
而她总是需要习惯。不得不习惯。
“大师姐!就算她回来又能怎样?!”寂清的墓室之中,有人拍案而起,然而那等强硬的语调却掩不住微微发抖的嘴唇,“她早就已经失了人心了!是她自己丢下的权柄!到这地步谁还会认她,掌门怎么可能再看重她?!就算她回来又能怎样!”
几近于尖利的声音还没消散,就听到有人接道:“就是!她已经洗掉大半的武学,三年时间又怎够她练!我就不信凭我们还不能诛杀她!”
“还要怕她作甚?!那贱人现在手上没有一点实权,她不可能再那样放肆的!”
七嘴八舌、你言我语繁杂一片,再疾厉的话语,狰狞的面孔所展露出来的,似乎是想要胜过一筹的气势,只是牙根处隐隐透露出来的颤抖与指尖的战栗却骗不了人。
声音最终渐渐消散在沉闷空气中,周围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然后听到靠近中心有个低低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可奈何又认命的语气:“可,她,已经回来了。”
她已经回来了。玄冰地界惨死的那些人眼睁睁看见她回来了。古墓十大排行第二的冷月被她逼得几乎自尽更被夺走无敌幸运星彰显着她回来了。她们心底又冒出的寒气与致命的冷意无不告诉她们,她,已经,回来了。
只要想到那个女人,就仿佛全身的血液倒流一般让人胆寒。光一个名字就能让人胆战心惊,几乎窒息!哪个人愿意面对她?哪个人能够面对她?!
众人的视线只能看向最中间那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的女子。模糊的光影在她周身微微跳动,似乎连她的身形也带着朦胧的不真实的感觉。
她仍然没开口,旁边另一人手指点了点桌面,斟酌道:“我觉得,极乐再接手我古墓派是不可能的。在她放弃首席之位开始,多年积聚的威望理应被清零了才是,正如仪所说,这些年的沉寂早将她排除在所有实权之外,而且,她当年的亲信大多已经随着她一起退隐,就算重出江湖也奈何不了我们。而且她出来未必就是为了一个古墓派,亦或是首席之位什么的……。”
“难道就任由她动我们的姐妹?!”有人打断她的话,“就算她不是为了这些,但有她的存在,古墓派还有安宁之日?!当年她还是首席的时候,就是那般放肆狂妄不可一世!要杀谁就杀谁!要折磨谁就折磨谁——现在她已经不是首席了!没有师门给她在后面撑腰了!”
“……可你惹得起她?我们惹得起她?”
“我就不信我们奈何不了她?!”
有人冷哼一声:“那你想怎么‘奈何’?”
又是好一阵沉默,方才激动不已的几个人默默坐了回去。
“要不去找尹寒?”有人沉声道,“她唯一不会动的两个人,一个妆妆,另一个就是尹寒。当年尹寒能帮我们对付她,没准……。”
“别提他!”冷声,“你还没搞懂!尹傲霜从来就不会对付她!”
“可是当年他不是……。”
“所以说你没搞懂。虽说当年那事的真相除了当事人没人知晓,但打死尹寒都不会对那贱人动手。要指望他你还不如直接找那贱人拼命!”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再骑到我们头上来?!”
愤怒。当然愤怒——怎么可能不愤怒?然而,问题是,谁敢找她报仇?
被极乐杀掉的人,哪怕是本人都只能将悲愤按捺在心头,谁会找她去寻仇?谁有这个本事?谁有这个胆量?!
“吩咐下面冷静点吧,”最中心的女子终于开口了,明明是再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不过的话语,在场诸人竟无一人反驳,甚至大多数还露出赞同的神色,“离她远点。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不幸死在她手上,按战死发放补贴。记住,绝对不能找她寻仇!”
要让极乐低调,永远是不可能的事。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在她眼里,根本没有善恶正邪,只有她的爱憎好恶!她是血火中放肆绽放的莲,哪怕被打落到淤泥之中,依旧目空一切,如蔑尘寰,更奈何,无人能辱没了她!亦无人敢!
烟岚静寂地坐在棺材板上发呆。
长明灯在遥远的地方亮着,铺陈开一大片朦胧而清冷的光线。她的瞳眸沐浴着这光影,那般明晰灵透,往昔遮蔽着眸底的烟雾似乎也淹没在那空寂无垠的澈黑之中,澄空洗去了铅华,涤荡了那抹捉摸不定的真实,只剩下这毫无掩饰的、干净单纯的色泽。
……只有发呆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
九天之上,金桂树下。冰霜女子倚树独坐,数据流构成的星海浩渺,那冷淡的视线穿透脚下茫茫的云海,直射入下界,仿佛能穿透那重重结界,注视到彼方那一对安谧的瞳眸。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仿佛呓语般喃喃着,“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后悔的……总有一天……。”
她低声喃喃着,忽然冷笑起来:“南方之战,世家之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那样拙劣的借口,明明是那样漏洞百出的说辞……你应该早就看透了……对的,你怎么可能看不透……这样一个局,就算瞒过了所有人,怎能瞒过你的双眼……。”
“皇朝与凌霄阁之间,白夜固然名不虚传,然,牵扯到南方,又如何能忘了当年那一个尹傲霜……是啦,是啦,所以你才进的古墓派……所以……你,早就看透了……。”
“但你为什么从不曾说出口呢……。”
她又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