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城青云庄声名远播。却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青云庄原先并非沈家所有。沈家自沈渊发迹之后,从此庄前主人手上买下,改头换面之后便挂上了沈家的牌匾。彼时沈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目空一切,将庄子改名为青云庄,便是取自“青云直上”之意。
那密室与地道皆是原主人所造,方位极其隐蔽,构造巧夺天工。密室被沈渊发现之后所用,因原先的地道荒废多年,与密室相连处早已坍圮阻断,便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另辟蹊径,从边上一路新造通道向外,作重大变故发生之际逃生而用。机关只他一人知晓,连子女都不诉。
此刻的唐鬼敷与黑衣就是被围困在废弃的地道之内。唐鬼敷是被那鬼面人一指点晕丢入的下面,并不知出口在何处,黑衣倒是从井上摔了下来,一路走来,也只知那井是入口,如何上去却是难料。而且一边路已经被巨石隔断,他们只能往前,却不知还有多少机关,也不知除了与密室相连处的死路,还有别的出路没有。
哪知越走,光线越暗,似乎离地面越远,所幸还有空气流通,应该还有地方与外界相连。愈是往里,地道的保存也像是愈加完整。碎石变少了,墙壁更为坚固,一路走来,空气中的灰尘也少了很多,只环境阴森死寂,毫无人气。两人脚步不知不觉都放慢了,唐鬼敷尚未觉出什么,黑衣眉头紧皱,犀利的视线射向某一个方向,眸光明明灭灭,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唐鬼敷握着火燎的手一滞——前面竟然出现两条岔路?!
猛地转头看去,却正看到那人毫无波动的视线落在自己眼睛里,愣了愣,看到黑衣指了一个方向。屏住呼吸,顺着手指看过去,黑魆魆一片,此间安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有些清晰,然后有某种极有韵律的声音一记一记传来,似乎是重叠的,落入耳中却越发清晰。
两人又对视一眼,忽然抬腿飞奔起来。唐鬼敷身法极好,黑衣稍显逊色,但也于不远不近处吊着,一前一后如两片阴影飘过。
那声音越发清晰!然后停止了。两人已经疾奔到底,通道在前方拐了个弯,止步右转,到底,再左转,火燎一晃,然后清晰地看到对面立着的两个人!
——正是梅树林中曾见过的那对情侣!
却不知他们为何也在此?!
此刻那一对情侣也是无比惊讶地看过来。男子手揽着女子的腰,一手按在墙壁上,然后只见那女子笑笑,忽听得某处机关声动,地下陡然出现一个大洞,两人落入,再看去时已然合上。
唐鬼敷愣了愣,看向边上那人。黑衣已经在四处摸索寻找机关了。略微一顿,也走上前跟着一起找。
结果翻来覆去,将这尽头的每一块墙砖地板都摸过一遍,没发现地下的那机关,倒是开了墙壁处的一扇门。黑衣面无表情看着刚才两人落下去的地方半晌没动,唐鬼敷皱了皱眉,几次想走又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他——结果这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回视线,抬步走进了门里。她也只好跟上。
唐鬼敷忽然有个很玄奇的念头……莫非,这地道有无数个出口,也有无数个入口?
且看此地仿佛迷宫一般,完全不能按原本的剧情来推断,也不管能不能通到密室了,只要能寻出条出路来,已经是万幸……其间唐鬼敷还接到醉花阴的信息,说是谈笑跟着寻来了。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意见。反正那货自己要寻死没有任何人会怪她的。
她现在只觉得越看黑衣越不爽。
沈清平匆匆跨入离园,面情冷肃,略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复杂。
今日天气不错,薄阳当头,化雪天虽嫌冰寒,看那静谧的阳光照射下来还是觉得有些暖意。可他心中只觉得一片死寂,犹如被寒潭底处的冰水浸泡过般,接近于冻结的森冷。
他推开门,走进里间,一眼就看到屏风后她侧躺在软榻上,阖目小憩。素衫青袄,衣摆处盛开出灿烂的蔷薇,长长的乌发垂落在肩头,顺着脸颊的弧度软软铺陈开,肌肤苍白,两相对比更是种艳色过人的惊心动魄。
他怔了怔,心中一痛,忽然觉得手足无措,再有任何话都说不出来。呆了半晌,慢慢走上前,把滑落了一半的裘被捏在手里,替她小心翼翼盖好,却不想,还是惊动了她。
许是才醒,那双秋水灵瞳蒙着薄薄的水雾,茫然地看过来,好半天才有了焦距。意识还未清明,眉眼间却是化开,露出一个明雅的笑容,脸颊在他手上微微蹭了蹭。
沈清平心一软,依上前去,将她搂进怀中,又细细把被角捏好,一下一下抚摸着她顺滑的长发,视线专注没有任何偏离。
“清平……。”她低低地唤道,睡意未消,沉入他怀中没动了,“怎么……了?”
他用手圈着她的肩,修长的手指拨开遮挡着她眼睛的发,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今日……可曾见过……阿齐?”他轻轻地问,那般柔缓的声音,像是重一点,就怕惊扰到了她。
“阿齐……?”她茫然地思索着,然后摇摇头,手抓着他的衣袍,“阿齐不来……我见不着他……。”
沈清平的身体一震,五指紧握成拳,但是没说什么,只更紧地拥抱着她,吻吻她的发。
她偏着头,费力地思考着,一片是睡意混混沌沌拉得她下去,一面是提到殷齐让她有些担忧,不自觉地蹙起了眉,抿着唇轻轻道:“阿齐……。”
“没事,”他柔声道,“许是与人去玩了,睡吧,一会儿遇上他便让他过来一趟。”
她点点头,冲他笑笑,低下头闭眼便又睡熟了去。静谧的睡颜恬静安详,微微皱着脸却显得比寻日里更加生动可爱。他摸摸她的颈,怔了一会儿,俯首吻吻她的唇角。眼神柔了几分,抬头看向别处时又变作了冷肃。
安置好她,替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出了门。面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甩手便疾步往外走去。
菱花镜上的流苏微微晃动。殷楚缓缓睁开眼睛,眸底可还有半分迷糊?
她一动不动,视线复杂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呆了片刻,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在裘被下面紧紧捂着胸口,不动声色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了下去,只觉得疼痛从骨髓中渗透出来,随着血液发散到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疼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她在这样绝望的痛楚之中还令得大脑保持着高度的冷静。
萧起去偷琅琊刺,是一定会成功的。可惜埋在沈渊身边的暗桩就只能使用这一次……
而被她那样设计,萧起他们定是会恨上殷齐,另一方面,他们绝对逃不脱琅琊刺的诱惑——虽说目前的琅琊刺还未完全解封,但就发放出来的属性就可以知道,这必定是绝世神兵……只要有欲望,她就能利用……
殷齐……这一步走下去,只能委屈他了。否则,岳何明死在这时候,完全打断了她的步骤,曲毅那儿就有可能压不住……必须要让他认定自己还是安全的,他才不会狗急跳墙……只可惜……阿齐……
“叮!”
“系统提示:目标人物7—沈清和,地点—密室,状态—已死。”
乍一听到系统消息,饶是燕无双都面色一变。
“沈清和死了。”醉花阴叹息道。
燕无双神色有些古怪:“若我想得没错,琅琊刺已经在萧起手上了。”
醉花阴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所有权绝不会在他那里,否则系统不会不给提示。”
燕无双含笑道:“不错。就算他拿到琅琊刺,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他会怎么做?”醉花阴顺着他说的往下想。
燕无双微微摇头。
醉花阴拿扇子敲了下手掌,挑眉道:“所以说,不知道底细,算计起来就是麻烦呀。”
两人相视一笑。
醉花阴说道:“说起来,沈清和死得还真是冤。”
“能在殷楚的算计下全身而退的还真没有。”
“呵,最讽刺的是沈渊亲自动的手。”
“在利益面前,沈渊向来六亲不认,虽说当时怒火冲天失了理智,但连儿子也能击毙,实在是丧尽天良——即使有几成可能是错杀的。”
燕无双顿了顿,羽扇一摇忽然又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燕无双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直觉。”
醉花阴思索道:“沈清和的死是在意料之中,现在琅琊刺已是,沈家又亡一人——余下的几人里,无论是谁都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丁岩诡计多端,狡诈奸猾,最能明哲保身。曲毅手上的筹码,就令得他目前绝不会有事。还剩下沈渊与沈清平……。”燕无双喃喃道,“如今这幅错乱的剧情,该怎么进行下去……。”
醉花阴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情人箭!”
燕无双手一顿,展颜笑道:“对,情人箭!”
“原来情人箭会留到这时候出场!差点忘了殷楚手上还有这一个筹码!”
“如此数来,目前搅在情人箭一方中的,一路是破月,一路是唐鬼敷,其余未知。”
醉花阴点点头:“沈渊走火入魔,离出关应该还有两三天,趁着情人箭任务布好局吧,成败就在这里了。”
燕无双微微一笑,坦然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