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丽阁坐落于锦江边,建有四层,外观十分精致壮观,上两层八角攒尖,下两层四方飞檐,突突立于江边,与江水浑然一体,整幅图面刚柔相济,雄浑与灵性合二为一,望江水千古流逝,看西北雪山雄姿,构成了一幅绮丽的画卷。
每一层内的设置各有千秋,相对的,价格也不便宜。此刻,四层东边近锦江的一个包房之内,两人对江而酌,四下寂静,只闻酒香幽淡弥漫开。
叶孤舟不常喝酒,或者说,他一般不会想到要去喝酒。但每当他心情很不好、又暂时没想到别的解决法子时,他便会喝酒,而且,常常来的地方又都是成都望江阁。不为别的,就因关山月常年游荡在西南、南方边界这一带。
叶孤舟不好战,若非必要,他连刀都不会拔。江湖皆道惊魂刀为人清傲不好相处,与情刀之间的交情也无非是不打不相识,毕竟都是出类拔萃的用刀高手。可这两个同为追求刀道巅峰的武者,却连私底下飞切磋都未曾有过,倒由不得熟识的人都不信。同等的,两人性格未有一丝相像,竟能从第一次相遇起就不明不白地成为好友乃至今日,倒也是种奇迹。
盛名至今,叶孤舟却从未为名声所累过。他成名太早,俨然成一神话,哪怕有不长眼睛的都不敢惹他,到了后来,整个江湖都知道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关山月,他也乐得自在。说好听点是高傲独行,实际上只是不善交际而已。
他永远都能一个人孜孜不倦地追求刀道境界,却很难在别人的意境中得到收获或是突破,他能在荒山野岭人烟不至的地方活得好好的,却很难在喧哗的人群中间忍耐哪怕片刻,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来去从容,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孤独,钟情于寂寞而已——不曾遇到他,你也很难想象竟有一个人能习惯于此般的生活方式。
最奇特的事,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心性甚纯,乐于助人,还有,反应迟钝——除了关山月,竟未有其他一人看透了他的本性,包括他的义妹尘缘。你问,他必会答,你求他帮忙,他若觉得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只会觉得是种挑战,有时候,高傲冷漠的姿态,不过是他在发呆思考你的举动究竟是为何,冷眼无视别人的存在,也不过是怕会错意丢了脸面。
然而,这样的叶孤舟也是会有困扰的。叶孤舟有了困扰就会来寻关山月喝酒。喝酒的时候他会允许自己主动聊些话,因为关山月是那种你不说,他也跟着沉默的人。关山月也是这个江湖中最了解他的人。
看着叶孤舟喝闷酒,对面的关山月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略嫌平凡的容貌,笑起来的时候显得雍容平和,浑身的气度颇为大气包容,看到他仿佛看到春日里一抹和风,不会让人产生半分的不自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孤舟终于说了一句话:“我要去杀一个人。”
能让这个人都感到棘手而产生犹豫,那么必是很困扰的事。但既然肯说出来,那么就不到着实进退两难的地步。关山月点点头,面情丝毫不动容,只是微微笑道:“什么人?”
叶孤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描述出来,半晌之后道:“仇人的仇人。”
“……说说看。”关山月无奈地把视线从窗外挪到他脸上,想了想又道,“既是你认为要做的事,必有你自己的理由,那么长时间应该想明白了吧?”
叶孤舟微微皱着眉,定定地看着斟得满满的酒杯,仿佛突然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而眸中空洞并无多少焦距,只道:“非杀不可。”
“非杀不可?”关山月奇道。
叶孤舟默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面情已经回复了原状,仿佛刚才昙花一现的茫然只是错觉,淡淡回道:“师门旧事,不说也罢。”
关山月也不在意,只笑笑作罢。转眸听到千里传音的声音,顿了顿点开。片刻之后解除传音模式,抬眼时见到叶孤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由笑道:“怎么?”
叶孤舟慢慢把头扭了回去。
于是关山月笑得更欢:“从来不开密聊的人永远不会懂得千里传音的乐趣。”
“……不需要。”叶孤舟淡淡道。
“所以连你妹子找你都要去官府悬赏。”
叶孤舟淡淡然又瞅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包房内又平静下来,许久之后,叶孤舟下定决心般再次抬起头,正准备详细描述自己所困扰的这件事——可就是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烂。
红衣少年衣袂翻飞,冷冷眯着眼看过来。
“我已经出师了。”连朔想了想,又道,“是师父让我来拜见闇门众位师叔。”
少年面貌干净俊俏,一袭黑色,难以想象的纯粹中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稚嫩——即使他勉力想掩藏,却不知不觉从他的眼角眉梢以及说话的方式中透露出来。应是个不善心机的孩子。而且,看上去与他并没有利益冲突。那么,这个人……可信么?
白发半翕开眼,静静望了他一眼,道:“闇门简书。”
连朔一愣,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怀中摸出那卷古老的竹简,递了过去。白发未接,只是点点头,便示意他收回去。
连朔有些不解。白发也懒得解释,只说:“对于闇门,你知道多少?”
“不是很清楚,”连朔道,“我只知道大师叔在明月乡医馆,二师叔在沧州青云观,四师叔最为神秘,现在的踪迹连我师父都不晓得……我先去的青云观,可是得知了毋论道长在几天前已亡故的消息。马不停蹄赶到明月乡,大师叔他……。”
“中毒。”
连朔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间带上些许忧愁:“我师父的情况也不太好……所以出师之后,我便四处奔波找答案,希望能解开闇门的谜底……据我所了解的,这应该与当年邺城三大家的灭门惨案有关。”
“邺城?”白发眸光一利,“灭门惨案?”
连朔点头道:“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师父不肯告诉我……按照我现在所得的线索来看,闇门是未入等级门派,未被触发前一切都是系统隐藏的。原先我并不知道我师父一脉还有门派在,可是不久之前,我师父收到几张血书,据我师父说,那是死约,不得不赴的死约,是闇门自他一代造的孽,就算是因此死了我也不能报仇——然后我才知道闇门的存在。师父把简书交给我,说我从此开始就是闇门一脉的正统,再告诉我,每一代的闇门都是四个人,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仇人,除了不能杀死彼此之外,任何的争斗都是允许的。四人之间,争得就是门主之位,以及,‘闇门浮图’。”
白发低头沉思,想起“闇门浮图”这个词在谁那里听到过了——赫连!他的出师任务所带的线索之一。这么一来,他先前的论断又要推翻了。门主之位无非是与其应有的权限挂钩,引起同门之争无可厚非,而这浮图竟能与门主之位牵连上关系,又是四个人都想争得的东西,定不是简单之物。可是樊离竟然将简书给了他,又将浮图给了赫连——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连朔边说边看白发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但眼见着他沉思的模样,心知这位师兄很可能不知道这些师门秘辛,也就没隐瞒,继续道:“闇门的规矩,向来都是逼得人同门相残,最后必须得是一人独大,其余避世隐居,永不插手闇门以及世事才行,因为每代的弟子中又多心高气傲不服输之辈,所以斗争往往都很惨烈。我师父那代就是如此。他不愿详细描述,只说,当年闇门灭邺城三大家,关键人物就是樊师叔、莫师叔,还有叶家的叶知秋……所以我想,要知道过往,还得从这三个人上来。”
白发道:“邺城三大家,哪三家?”
“莫家,叶家,黄家。”
白发思索了一下,马上抓住事情的关键:“复仇?”
连朔点点头:“我知道一些片段,但是暂时拼凑不起来。”
白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连朔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抬头一眼,暗暗打了个哆嗦连忙移开视线,摸摸鼻子说出了他的思量:“我觉得,闇门的触发点就是因为四个正统凑齐,系统自动掀开闇门任务序幕,同时,邺城复仇也开始。我师父收到血书,大师叔中毒不醒,二师叔遭人暗杀,这一系列变故都发生在几乎同时,想来都与这个有关。先前那个黑衣人……。”
他指了指边上,发现尸体已经被刷新了之后又把手指缩了回去,表情复杂地看了眼木榻上昏睡的樊离,道:“我杀了他之后,系统提示给我他的身份,黄家幸存者黄昊,莫师叔便死于他手。因为黄家一脉已绝,又额外送给我一个消息,黄昊的孪生哥哥黄旭死于樊师叔之手。”
白发与作壁上观的冰雪都顺势看向樊离。白发道:“叶知秋是什么人?”
连朔直接摇头:“我只知道叶知秋的名字,但是师叔与此人的关系,又或者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全都不知道。”
白发又道:“闇门浮图是什么?”
“不知道。”
白发缓缓合上眼似乎在思考什么。连朔侧头打量了一下茅屋,片刻后视线又不受控制地向那青衣女子处瞄了瞄,而后突然醒悟过来便觉得有些尴尬,环视一圈,白发面无表情,冰雪自顾自笑眯眯,从方才到现在显然都当这女人不存在般,这便疑惑了,却也只是压在心底没说出来。他看着白发,不知为何,对于这位师兄总归有种说不出的敬畏感,明明此人内息紊乱,一眼就看得出不是什么高手之相……
晃晃脑袋,把莫名其妙的念头丢出去,师父说了,行走江湖,谁都不能小看,更何况这个人是闇门这一代的大师兄……连朔把视线移到冰雪身上,冰雪马上便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了笑,显然是感官非常敏锐。这个人不是闇门中人,但既然是大师兄的同伴,那么理应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知道白发在想些什么,只是不久之后,听得他缓缓道:“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每个人手上都会有一段故事,必须拼凑起来才能完整。”
连朔愣了愣,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找到叶师兄与现在还未明的四师叔的徒弟,才能问出来各自师父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