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钟蓝回她住的地方。她也已经搬出了宿舍,在外面租了一个单间,过一个人的生活。
我们一起路过那条小巷。小巷从这学期开学前就开始拆迁。学校把这块地皮以高价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从此以后,这里就变得尘土飞扬,噪音刺耳。站在山头看我们的学校,这里就好像是一把尖刀,一下插入了我们的学校。
小巷的入口还在,只是砌上了一堵红砖墙。我和钟蓝站在这里,我没有想起以前和她一起走过这条小巷的情景,我却想起了沙子。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也没有在学校里碰见过她。
或者,我和沙子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想起的应该是钟蓝吧。我这么想。
一路上,钟蓝告诉了我很多事。
那个天天和他的狗一起蹲在门前雕石头卖石头的老青年强奸了一个音乐系舞蹈专业的学生,被抓了。那个学生从二楼跳下,结果摔断了腿,再也不能跳舞了。
还有,最近有一个人老是在QQ上骚扰她,说是我们年段的同学,喜欢她很久了,可以不在乎她以前和小顺在一起的事,想要追她。她问我知不知道是谁。
我的脑海里闪过几个人的名字。我想,我应该推测得出来是谁的,可是我不好说出去。
“不是我。”我装很无辜的表情。
“我知道不是你。”然后她又和我说,“我离开宣传部了,去了校电台,做音乐节目。原来在宣传部什么都没做,刘大为却都给我评优,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也觉得那里不适合我。”
“难怪最近的主持人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原来是你啊。”
“其实我中专的时候,学的就是播音主持专业。”
“哦。”我表示惊讶和疑问。
“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呢。至于为什么我会考到这个学校,完全是因为我想自己给自己做一个决定。”
“自己给自己做决定?”
“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很听父母话的乖乖女吗?”
“难道不是?”
她没有马上接话,想了一会说:“是的吧,一直都是。我为什么不呢,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然后她又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适合学画画。你也觉得我不适合学装潢设计的吧,要天天跑工地。”
“是。”我一直都这么觉得,而且我还觉得她这样的女孩子学什么都不重要,也不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什么,能改变她生活的,或许是爱情吧。
“其实,我也越来越这么觉得了。本来,我可以去爸爸给我安排好的电台上班,可是我不想就这样固定了我的生活。所以我我第一次做了决定,再考了大学,我也不想继续上播音主持专业了,我以为考上美术系,我可能会改变我的人生。”
“改变的只是环境而已。你依然停留在你的生活态度里面,你虽然想参与其他不同的生活,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活。不过,你这样做应该是对的,适合你,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看别人的世界,就足够了。”我说。
“你永远这么理智。”她说。
送她到住的地方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都还没吃饭。我说:“我请你吃饭吧。”
“没胃口,不想吃东西了,谢谢。”她笑着说。
我站在她的门口,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站在那里,看着我。
一会儿后还是她先开口:“你饿了吧,去吃点东西吧,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房间太小,也很乱。你比刚进大学的时候又瘦了。注意照顾好自己。”
我和她说再见,转身的时候,她又叫住了我。“野人和王子最近好像出了点事情,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吧,看看能不能帮他们点什么。”
我点头,再次和她说再见。
打野人的电话,他刚好和王子在一起。他们也还没吃饭,我就把他们叫了出来。
依然是连心小炒店。野人和王子看上去是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原来他们和一个大型游戏公司签了一份动画制作的合同,在合同上被人做了手脚,一下陷入了困境。本来预期两个月完成的业务,现在半年也无法完成,这样下去,不仅拿不到应得的钱,而且还有付给对方不菲的违约金。
他们都有想退学跑路的打算了。
野人和王子本来都不擅长喝酒,这一次却喝得满脸通红。野人一直在骂人,说其他人可以依然天天在宿舍里玩游戏,生活过得无忧无虑,他们想认真做事情,却偏偏摊上这样的事,这是什么世道啊。王子骂不出来,喝到最后,却眼泪哗啦啦直流。
我问了他们签约的公司,后来想起来好像子笛就在那家公司里做艺术总监。我送他们回住处后,就打了一个电话给子笛,子笛在画室,他说刚好想找我,我就直接过去了。
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他一个人在画室里画一批草稿,和战争与政治有关的题材,要拿去参加上海的一个青年展。子笛的画室原来是一个军械所的仓库,他们搬迁的时候,子迪就租了下来,并留下了一些子弹箱,枪盒,小挎包,水壶之类的东西。对我们来说,那些简直就是和早期家中挂着的毛主席头像一样的宝贝。
子笛画画的时候总是特别干净,把什么东西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他的颜色也特别干净,他用丙稀在有机玻璃板上画。用很干净的颜色画出了绝望,愤怒,坚强,钢硬的人。
子迪让我看他的画。我照旧是不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他的脾气,虽然他想听我的看法,但是他从来不会接纳。
最后,他还是说出了他找我来的目的。
“听说,蔓北回来了,你见过她是吧?”
“嗯,下午还见面了。”
“我们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一点,她没和我说你们的事。我只是听小顺说过你们之前的关系。”
“她现在过得还好吧?”他一边说话,一边认真地勾画着他的草稿。
“我不了解她的生活。”
“那她现在还一直在画画吗?”
“是的,她很有激情,我没有见过比她更喜欢画画的女孩子了。”
“这也是我当年喜欢她的原因,她现在还是那么自我。”子笛停了下来,去烧水。
“或者我多嘴。我觉得她人很不错的,也很有想法。”
“是不错啊。我没有见过比她优秀的女孩子。”子笛说,“不过,画画并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全部。我们这个时代,不是梵高时代了。”
我想起蔓北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们真的很像。
“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么?”我打量他的画室,一段时间没来,他又新画了不少的画,只是他的画没有蔓北画里的那些不安和渴望。很沉稳,安于现状。
“大学没毕业,我们就分手了。”子笛说。
后来我们没有再谈论有关于蔓北的事情,子笛只是在我离开他画室的时候让我下次见到蔓北的时候,跟她问好。
我也跟子笛说了野人和王子的事。子笛答应我,会去帮他们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误会。他说那个公司是个正规的上市公司,不会贪学生的这些小便宜。
我在子笛的画室呆了一个晚上,看他画正稿。我不画画了,但是依然喜欢看人家画画。就好比我不喜欢钓鱼,却喜欢看人家钓鱼一样。
二十二
1
你手中的水正在慢慢流失。
你只能把那条小金鱼重新放会那片沼泽地。
或许它并不愿意真正离开,在那里面沉浮已是它生命的意义。
2
在找到哥哥之前,你永远只是独自一个。
能互相拥有的,只能是单独的一个。
你所遇见的,你所知道的。并非属于你。
猫头鹰叫了一声。
像婴儿的一声哭泣。
扑打着翅膀,在你心上滑过一道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