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雅画过几年的画,我给她当模特,她就坐在我面前,彼此没有言语,她只是看着我,也许这种沉默就是我们要表达的情感,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这空空荡荡的画室,很多的风在这里面流动。我不看她,她是个很敏锐的女孩子,让人看了,会产生很享受的痛苦。我眼里有些东西不想让她看清,我看她背后的镜子,关于镜子,我原本有些害怕。我太容易看清楚自己,眼神里的闪烁不定,于是我让自己相信,镜子里的那个人,跟我左右相反。我的目光盯在他那干燥的嘴唇上,我故意不眨一下眼睛,这样容易让我的眼睛微微发疼,会让我的眼睛显得很清澈透明,其实不是,其实是多了一层看不清,我这样安静地坐着,给她当模特。苍白的时间就像她在素描纸上的声音,她有一捆早期的苏联的素描纸,小心地用画筒装着。她画画时发出的声音是那么奇特,我从未了解过。
她总有寥寥几笔让我感到满意,我看着她的画,然后就开始发呆,想一些空白。有时候我会跟她说些什么,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接过她的画,在上面修改,她静静地看,然后擦掉重来。
我没有见过这样画画的女孩子,把一张纸折腾得疲惫不堪,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卷起,就像我熟知的她的叶子一样,凌乱,却从不舍弃。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带她出去画风景,骑着单车,她提着油画箱坐在我的后面。
路上有很好看的风景,阳光很温暖。没有风,却有大片大片的树叶和阳光一起慢慢地飘落,我们在此间穿行,像是穿过一条时光的隧道,我想起那片白桦林,阳光点点,落在我的眼里。
她跟我说,北方已经开始下雪。于是我就开始怀念雪。然而我已经记不清雪的样子了,已经想不起来雪的温暖和冰凉。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善于忘记的人。那年那月,我以为自己无法忘怀。可是当我停下来,回头看我这些年走来的足迹时,那些最深刻的,却最容易变得模糊不清。当我努力地去寻找这些离我渐行渐远的日子时,我才发现我的脑袋疲惫混乱,有着巨大空洞的疼痛。
但是,我始终是面带微笑的。
始终要微笑着面对生活。正是那些疼痛让我学会了微笑,让我懂得如何珍惜,如何忘却。
我笑着看她站在那边很认真地画风景。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画过一幅画了。我不画画。我只是用DV拍下她画画的样子。
她画得很好,色彩很漂亮,虽然你怎么样也无法从这里找到她画面上的风景,我相信,只有她曾经一个人到过那里,一个人在那里聆听过大自然的声音。她是上帝的女儿,只有她自己懂得父亲的声音。
有一次她问我,你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画向日葵吗?这里有向日葵吗?
我说,对着太阳,向日葵早已把它的脸转了过去。
有时候我会带米雅去沙子她们的练舞房,我让她在那里画速写,我靠着压腿用的栏杆看着她们,这里有大大的镜子,光滑的拼木地板,还有好看的女孩,她们都是好看的女孩。我爱她们。
有时候我也会趴在房子角落里的钢琴上睡觉,我一直是个笨拙的人,笨拙得这么容易就抓到幸福。
这段时间沙子一直在排舞,她是适合跳舞的,她有决绝的眼神和好看的胸脯。她跟我说,她要去北京,那里,有她未尽的梦想,虽然她已经开始老去,但是她还可以去那里抓住青春的尾巴,那里才有她要的生活,他们可以一起抽烟,一起咳嗽,一起不停的舞。
沙子也是疼爱着米雅的,我看到她们在一起,没有我的空间。我只能呆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她们。她抽着烟,脸上流着汗水。蓝葵花抱着双腿,和她一起靠墙坐着,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她。
她们是多么温柔的人。
我带米雅去看过她们的晚会,在她们学院的大礼堂里。人很多,我和米雅站在后面,被挤得晃来晃去,我DV的镜头也变得很摇晃。那个时候,我拉住她的手,发现她这么坚强的女孩子竟然柔弱得没有一点力气。她没有看我,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台上她们的演出,但我感觉到她在轻轻地颤抖。
沙子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跳“天鹅之死”,会场很安静,可以听到统一的心跳,他们的表演很精彩。她急速地旋转,高高地跃起,然后落在那个男生的怀里。我感觉到米雅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她说,沙子姐飞翔的姿势好美,好美。她一直在找一个可以飞的理由,现在她终于找到,原来真正的飞翔不是遨游,而是牵挂,再美的飞翔最终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和米雅去后台看她。我和她拥抱,接吻。然后我从镜子里看到背后米雅的表情,模糊的遥远的她的眼睛。我看到她孤单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微笑,这种微笑让我们彼此都无法适从。
沙子放开我,又开始抽烟,咳嗽,然后有大滴的眼泪落下来,最近她常常这样,我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从来怎么也不说。
我们之间也总是这样子,我花很多的时间和米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她有时候也看着我。然后我们一起来看沙子,很短的时间,我和她拥抱,接吻,然后告别。
那么突然,我就想起以前参加的一次舞会。我当DJ,帮别人化妆,教很多的女孩子跳舞。我的身边都是笑声,跳了很久很久,好像只是一瞬间,大家都散了,我默默地跟在别人后面,没有人发现我,我总是在大家都热闹开心的时候,失去知觉。在热闹过后,会突然间想起另外的一些事情来,
那些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与自己有关,而且没来由,然后就会沉浸在那里,很久很久。
有个女孩子过来问我,你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什么?
她的眼神很疑惑,估计和我差不多。我真的不知道,我开始寻找呼吸。我对自己很小声的说,累了,回去休息吧。
现在想起来,那个女孩子是钟蓝。
我们三个一起走出后台,文一已经在那里等沙子了,他现在在外面和以前的一些朋友做一些小生意,偶尔会过来接沙子。
他看着我和我身边的米雅,微微点了个头,戴上头盔。
沙子搂住他的腰,挥手和我们说“拜拜”。
我跟米雅说。“他是她的男朋友。
十 遥远就在前方
1
你能感觉到阳光,你便能得知向日葵面对的方向。
那就是哥哥寻找大象的方向吗?
那里光芒一片。遥远,却就在前方。
兔子这么和你说着并且轻轻地叹了口气。
它的眼睛永远这么红。
2
太阳落山的时候。
向日葵微微地低下头。
你听到了狐狸的脚步。
它对兔子说:月亮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