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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那天在楼盘大门口,薛去疾和夏家骏巧遇。

夏家骏乘坐的奥迪A6被保安拦住了,司机替夏家骏说明是到A区某楼,保安要求登记,坐在后座的夏家骏火了:你这不过是个商品楼盘,又不是那上谱的高干楼,啰唆什么!但那保安还是不放行,夏家骏就跳下车,命令保安用对讲机把物业经理叫过来……正争执着,偏薛去疾走过来,他是要出楼盘去买点东西。薛去疾本不想招呼夏家骏,夏家骏却迎上去,也不称呼薛去疾,而是愤愤地说:“你们这个楼盘的物业经理是谁?没看见这是公务车吗?耽搁了公务他能负责吗?你帮我说说这些个保安!哪儿招来这么群土鳖虫儿!”薛去疾就对他说:“你怎么这么大气性?这些外地来的小伙子们也挺不容易的!原来门禁也没这么严格,前些天不是出了凶杀案吗?物业也是为了我们业主的安全!”其实所谓登记也很简单,无非是所访楼号房号、车牌号及要求留下个手机号码,有个保安就主动给他们往登记单上填了,问手机号码,夏家骏听见,喊一声:“隐私!你们不配知道!”保安见他实在不好惹,只好算了。夏家骏回到车里前,才对薛去疾露出个笑容,算是友好招呼,又说:“国民素质亟待提高!他们一点眼力见没有!难为你住在使用这种劣质保安的楼盘里!你最近还好吧?”薛去疾心中不平,“国民素质亟待提高”,说谁呢?你这“国民”是怎样的“素质”?!不理他,管自走出大门。夏家骏坐进车里,对司机说:“是个以前的熟人,他大概是住在次一点的B区或者C区,咱们去的是A区。”

那楼盘A区住的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另有雕花铁栅栏围绕,也另有保安门卫,保安问明到几号找谁,直接用视频对讲器与几号里的业主沟通,业主命令:“请他们进来。”保安就放行。A区里的花木档次也比别的区高,春有樱花,夏有牡丹,秋有金桂,冬有蜡梅,更有四季常青的翠竹。那时正当盛夏,门里的喷泉吐珠溅玉,夏家骏就感叹到底是高档商品楼盘胜过部长楼,怪不得有些享受到部级待遇的人,还要另购商品楼特别是郊区的别墅倒换着住。

夏家骏这天是去拜访一位级别并不高的人士,说起来不过是区里的一位城管头儿,撑死了往高算是个副处级罢了,但是,人家却能住在这样的一梯两户的大户型高档公寓里。夏家骏造访的由头,是从晚报上看到条报导,说这个区的城管创造了一种“鞠躬执法”,就是对违规的摊档,不是呵斥更不是粗暴动手,而是深度鞠躬,劝其撤离。后来又打听到,是住在这里的那个头儿,到日本旅游,见日本人动辄九十度深鞠躬,甚至街上两位交警换班,也如此毕恭毕敬,于是深受启发,回来就创造了这种“和式鞠躬”的文明执法方式,效果不错,主动联系到晚报,也就做了报导,但发稿时,审稿的头儿把“和式鞠躬”改成了“深度鞠躬”,也删去了头儿在日本受到启发的内容。头儿看了晚报报导很不以为然。

夏家骏是以报告文学起家的。报告文学一度极火,而且时兴题目里带“大”字的长篇报告文学,大地震呀,大迁移呀,大转型呀,大崛起呀……夏家骏也曾以一篇大××红极一时,得登龙门,奠定了如今庙堂一隅的地位。他深知,能获得这庙堂一隅的坐席,大不易,应知足,成为部长级人物,无可能,不妄想,但是,争取正式的副部级,是他日思夜想的人生目标,副部级哟!

夏家骏要实现全面的副部级,不能吃老本,必须立新功。但是这几年报告文学身价大跌,也很难找到可报告的人与事,即使自己觉得是挺不错的选题,去联络采访对象,往往是碰钉子,不是硬钉子就是软钉子。改革开放初期,那些创业的人士,第一家领到私营餐馆执照的老板呀,第一个自主创业的制造商呀,第一块街头商业广告的竖立者呀,第一批淘到满桶金的股民呀,第一批通过“走穴”将自己的名气转化为金钱的演员呀……都不难联系到,也大都巴不得你去采访,写成报告文学配上照片发表。但是,现在越是发财的人士,越要隐姓埋名,比如那位麻爷,至今夏家骏也还没打听到其作为法人的姓名,你愿意给他写一整本书树碑立传,人家却连正眼也不白你一下,是既厌恶报告,更鄙夷文学。再比如这个楼盘A区的富人,他们轻易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据说其中以外地小官僚和煤老板房产最多,当然住在里面的却并不一定是其本人或元配,他们轻易不会约人到自己住的地方来。夏家骏能被邀请,他很得意,觉得这也证明着他的身价非同一般。当然,他知道,邀请他来的那位区城管头儿,当然是在另外的区管事,很少有傻到在哪个区拿权只在哪个区筑窝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