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进庞奇以后,薛去疾渐渐心安。庞奇浑身洋溢着阳刚之气,光那气场,就足以驱走企图侵入的凶险邪气。
薛去疾没有细说那天午后到晚上的种种见闻,只强调C9楼有凶杀案的事,说这阵心里不踏实,请他来,是为了说说话,壮壮胆。
庞奇就说帮他查看一下各处窗户,以及窗外空调室外机的位置,有没有让坏人容易攀上来的漏洞,最后说,其他各处问题不大,只是卧室外头的空调室外机离窗户太近,他这又只是四楼,如果有坏人起了坏心,是可以从一楼顺着各层的空调室外机攀上来的,提醒他出门时和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把那扇窗子关严划好保险扣,更建议他至少把那扇窗改造成双层,既增加保险系数,又可隔音。
薛去疾更加感谢庞奇。
庞奇看到那书房两面墙的书架上,满满腾腾全是书,叹口气说:“可惜呀,我有工夫的时候不懂得要多读书,现在想读书了,又完全没有了工夫!”
薛去疾就请庞奇再到厅里坐,沏上一壶铁观音,两人对坐在沙发上聊天。
薛去疾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庞奇有问必答,但庞奇并不向薛去疾提问。其实薛去疾也并不是非要知道些什么,只是在那个夜晚,尽情享受一位孔武有力的保护神在自己身边的超级安全感。
事后回忆起来,薛去疾凡问及麻爷的情况,庞奇都极简单地回答,有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这说明作为麻爷跟前第一人,庞奇很有职业道德。归纳起来,大概的情况是,凡重要的场合庞奇必随麻爷,凡麻爷交他去办的必是重要的事情,但是麻爷身边的人很多,许多场合许多事情也不必都是庞奇亲力亲为,他会支使另外的保镖司机去办,他相当于一个安保部的主任吧。
庞奇讲得多的,还是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老家在南方的贫困山区。他父亲在当年修水库的时候砸坏了腰,多少年来就扛着越来越严重的腰病干农活养家。他母亲前年病故了,他没能赶回去见最后一面,回去奔丧的时候,父亲告诉他,母亲临闭眼以前,说的那句话是:“奇儿啥时候娶上媳妇啊!”他哥哥、弟弟都是在本地娶上了媳妇生下了后代,哥哥后来全家迁往打工的城市,跟父母渐渐淡了联系,弟弟在本村盖起了两层楼,就近照顾父母,但给不了父母什么钱,独有他,每年几次汇钱给父母,数量都很可观。虽然春节都得跟着麻爷,回家探亲赶不上节期,但是他回家给父母带去的一大堆东西,总会引起邻里的羡慕。母亲去世的前一年,那时候已经查出了癌症,他回家探望,一进屋,就见有个妇女在床边伺候他妈,开头以为是嫂子或弟妹,后来那妇女抬起头来,羞怯地望了他一眼,才发现是个生人……他父母,特别是他母亲,是希望他娶那女子为妻,就是他们邻村的人,又要推托,又不能得罪父母,他好难……
庞奇的拳术,是跟他叔叔学的。叔叔后来到县城里开武馆,发了点小财,就要庞奇在他那武馆当教练,庞奇没干足一个月,就跑到这大都会来了。开始,怎么也找不到挣钱多的工作,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到金豹歌厅做夜场,再后来,就成了麻爷身边的人,工资不老少,跟着吃香喝辣,什么鱼翅、鲍鱼、燕窝、龙虾、发菜、松茸……好东西吃遍了,当然,他不能像麻爷那样,由着性子吃,弄出脂肪肝来,他总是适可而止,而且注意保证蔬菜和水果的摄入量,还每天练功至少一小时,保持充足的爆发力;酒么,茅台、五粮液、剑南春……那些个高档白酒,人头马XO、红标黑标威士忌、拉菲红葡萄酒、正牌香槟……那些个高档洋酒,也都尝遍,当然,因为要开车,他饮酒总是在收车以后,而且要保证第二天下午酒气散尽再摸方向盘;住嘛,他还没有买房,也没有租房,麻爷就让他住在一家麻爷旗下的酒店里,长包一个标准间,里头什么都是现成的,如果在酒店里用餐,签单就是了,自己完全不用掏钱……
乍听起来,庞奇的生活似乎挺美,但是,他跟薛先生坦言,他就好比虽然开着辆豪车,听着美妙的歌曲,在高速路上畅快地往前,但是,他的目标在哪里?哪里是他的终点?哪里是他自己的家?家里有哪些自己的人?
去年回家看望父亲,父亲铁青着一张脸,跟他说姿霞嫁人了,他问:“谁是姿霞?”父亲甩了他一巴掌,他就明白了父亲说的是谁,母亲因为他拒绝了那姿霞恨恨而去。父亲从此不肯跟他多说话。他心知对不起父亲,可是,他的心事如何跟父亲言说?父亲怕是永远不能理解他了。
薛去疾问了句:“那你就永远当光棍么?”庞奇笑了:“光棍?只有那总摸不着女人的男人,才叫光棍。我的‘棍’早就不光了。是那歌厅的糖姐给我的‘棍’破的戒。可是她对我,恐怕是只有性欲,没有爱情。她喜欢我的胸毛。也是怪了去的。原来我还以为那是我身体的缺陷哩。也不止她一个女子喜欢胸毛,也是那歌厅的,叫什么薇阿,也来招惹过我,我把她约到酒店我那包房,她一进屋,我就跟撕开桶装水外头那层塑料包装似的,刷地把她剥个精光,她就高兴地跳起来用两条腿勾紧我的身子,我就搂住她不停地抽……咳,太黄了,是不是?可我看见您书柜里有《金瓶梅》,咱比那西门庆,花样怕是少多了啊!……”
庞奇见薛先生很好奇的样子,就接着讲:“其实我要找个小姐结婚,太容易了。可我能把那样的女子娶成媳妇吗?而且有的小姐,说起来滑稽,有个花名叫瑞瑞的,她见不得男人胸毛,有个去玩的台湾客人叶先生,胖乎乎的,她不嫌他胖,可是那人有胸毛,一露出胸毛,她就尖叫,就晕死过去,真的休克了,那叶先生也就哇哇大叫,说是歌厅陷害他,糖姐那时快当妈咪了,就招呼我去收拾残局,我说我不能去,等那瑞瑞醒过来,一眼再看见我的胸毛,再尖叫,那就死定了!后来还是薇阿过去,又救起了瑞瑞,又安抚了叶先生……歌厅是流水的小姐铁打的妈咪,那些小姐露一阵脸就又消失了,有的跳槽到更高档的歌厅夜总会了,有的从良嫁老百姓了,有个别的攀上了大款官员,成二奶小三给包起来了,有的,因为姿色本来就差,岁数不好瞒了,混不出来,就去站街,甚至租个小旮旯贱卖了!后来麻爷让糖姐当了妈咪,不过薇阿一直盯着妈咪那个座儿,如今也拿些事儿,不知道糖姐今后怎么样,是嫁人,还是另立门户。薇阿的心事我知道,她一直联系着那个叶先生,说不定哪天,她会从台北打电话给我,说在101大楼顶层咖啡厅喝正宗蓝山咖啡哩!……薛先生,我说太多了吧?实在话,跟着麻爷,总没个人能坐我对面,听我说话,让我说个够啊!”
薛去疾就说:“你就跟我说个够!”
庞奇便接着说:“我的心事,没跟别人露过。您看得起我,我把您当我伯父,愿意跟您说。我想留在这个大都市里,最后有自己的生意,娶个有城市户口的干净女子做老婆。可是我学历太低,只是初中毕业。一年年过去,我这保镖行,也是吃青春饭,麻爷再器重我,最后也只能还是淘汰掉,只希望他能把他旗下的一个小买卖,赏给我,起码让我控股,独立运行。这两年,麻爷新招的,就是一般的保安、司机,都只要部队里下来的,这不,来了个雷二锋,他爹真会取名字,第二个雷锋,能拒之门外吗?这小子是跟我试过拳脚的所有人里,唯一我略微感觉有点吃力的一个。他们部队里来的多了,互相称战友,而且都会使枪,聊起新起的歌星影视明星,能说到一块儿,又都能去网吧上网,什么QQ聊天,用起手机,一天发好些个短信,他们就跟连成片的水一样,让我成个岛了。我就想,第一步,我得跟麻爷争取到更多的私人时间,比如像今晚,能坐在您这么个伯伯面前,这么畅所欲言,多好!也许,通过您,我就能有机会认识到小姐妈咪以外的干净女子,有机会看到听到跟麻爷他们那个世界不一般的人和事。薛先生,以后我就叫您一声伯,好吗?”
薛去疾难以拒绝:“我既然比你父亲岁数大,你叫我伯当然合适。”
庞奇站起来,先抱拳,再腾地跪在薛去疾面前,磕了三个头,仰起头望着薛去疾,睁着浓眉下的大眼睛,几乎是喊:“伯!收下奇哥儿吧!”
薛去疾忙把他扶起。从那晚起,薛去疾跟庞奇的关系就发生了质变,除非当着某些人不便,他们交往时,薛去疾就叫庞奇奇哥儿,庞奇就只一个字唤他:“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