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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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魔鬼还是天使

其实昨天在西界湖底并不是只有他们五人,凶杀案整个经过的目击者还有的没有走掉,有的是想继续看热闹,有的是不敢动。等到范德财来的时候,他们就被他全部堵进了南一号间,这回他们是当真走不掉了。郑彪一个人在大厅里抱着儿子的尸体。范德财却在南一号间里面开思想课。

“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全部闭嘴,什么事情都不要说出去,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全部给我忘喽!你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我会把这个地下豪华夜总会公布于众,你们不想有什么流言蜚语惹到你们身上,最好就耳聋眼瞎,那我什么就不追究了,嘴巴全部给我闭紧点儿!还要跟那些已经走了的都通通气儿,若是我听到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知道我是谁的!”

一干人等,俯首哈腰,唯唯诺诺。范德财背手出去,等着郑泽世。其实他本来打算的就是利用这些目击凶杀的人来威胁郑叔出钱,但是没想到交易那么水到渠成,他还拿到了自己心满意足的数目和产业。

事实上,帘布后面的人,郑彪,死去的郑查理,郑叔,承佑,佳其都成了他的棋子,他是唯一一个什么都没有损失而又赢得盆满钵实的,这才是真正的隐者,谈判高手。所以,当郑叔他们走了之后,范德财就叫这些人也走,并且从树林后面跑掉,不要被媒体撞见,接着他就打了电话,放媒体进来,人群哗哗地往里冲,他们全部惊叹于这地下宫殿的雄伟,他们疯狂地拍照,现场录制。精明能干的公安局局长站在摄像机前头说出这样一番话:“我绝不容忍任何一个匪徒在我们这自由和平的领土上肆意行凶,为非作歹,破坏和平。我们人人敬仰的城管局局长郑彪的公子因为深入郑氏集团地底豪华夜总会追击贩毒团伙和歹徒发生冲突后不幸牺牲,这是我们所有人民的不幸,是我们社会道义和良知的不幸,我们对郑氏集团董事长郑泽世表示强烈的谴责和抗议,同时也为郑彪局长深深惋惜,今天我们在这里失去了一个可亲可爱的人,为此,我们每一个要奋勇起来,和邪恶势力作斗争!作斗争!”他慷慨激昂,唾沫四溅。我们现在知道这个人是多么伟大和精于算计,他最后露着胜利的微笑,这轻蔑的笑别人都察觉不了,别人都还以为是正义的,只有老谋深算的人才能心领神会。

于是第二天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几乎都是同样的内容“魔鬼撒旦慈善外衣终被揭,局长公子殒身不恤永流芳”。接着各大论坛,微博对郑泽世进行了几乎为期半个月的狂轰滥炸。这就是一个愚昧国度的典型特征,群众完全没有自己的判断力,看到表象的不平事他们便聚集起来骂街,从当事人的远祖一直骂到当事人,之所以不骂当事人的后代是因为他们已经诅咒当事人断子绝孙了。他们从不管事情的真实原因,好人也骂,坏人也骂,大奸大恶的他们骂,心地善仁的他们也骂,他们之所以骂是因为他们认为这能突出他们的崇高和遣词造句的能力。所有人都在谩骂着郑泽世的伪善,虚伪,禽兽,呼吁对其判刑。这些无知的人啊,当他们看到那些面目上看似丑陋的事情,他们就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口水和气力,他们从不去探知真相,他们压根就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骂了,所以他们感到自己崇高,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是卑微的,就他们最高尚。他们到底是出于一种良知,还是一种单纯的憎恨,嫉妒和幸灾乐祸?他们骂着,并以此为乐,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郑泽世是谁,做过些什么,他们也压根不想知道。你要问他们中的一个“郑泽世是谁”,他们定会喊叫到--“你说的是那个魔鬼吗?那个撒旦?恶魔?该下地狱的禽兽?害死了一个年轻生命的刽子手?”这些愚昧的人啊,这些人性深处所谓的善和良知有时候其实也是杀人的利器啊,会比恶更加迅猛残酷地摧残别人,摧残真正的善。这些愚昧啊,他们本身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愚昧的呢?他们只是一群寄生虫,寄生在骂人的乐趣里面,依靠这些活着,他们是秃鹫,攒聚在树枝上等待着腐肉,最后狠命地扑上去。舆论是一把尖刀,把恶荡尽的时候,别人会不会想到持刀的人是别有用心的一种恶,他需要愚昧的舆论力量去屠戮原本已然孱弱的善,他利用一切,自己却躲在一旁偷笑。所以范德财此刻就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红酒,看着报纸,看电视,那些新闻报道,专题揭露里痛斥郑泽世的话铺天盖地,越骂越偏激,越骂越凶狠,他无数次乐呵呵地站起来,感到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和他相比,郑叔则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的院门外被人堆满了垃圾,墙面被泼上油漆,写了无数五颜六色的脏话,院子里到处是石块木头废铁,有一次正在吃早饭,“哐当”一声,屋门上的玻璃被石子击碎了,徐妈吓得碗掉在地上,碎了,她老人家又是一个女人,心理实在忍受不了这日复一日的折磨,就要郑叔允许她走,郑叔默默地叫陈伯支付了她工钱,那一天早晨她就趁外面没人的时候跑掉了。院里一片狼藉,没人收拾,但郑叔忍受这些,却甘之如饴,因为他承受地越多,他的孩子会越安全,他静静地坐在桌前,嚼着青菜,即使玻璃突然在身后爆裂,他也都能无动于衷。

有一天他突然对陈伯说:“你也走吧。”

其实他在诗诗死,林宇走的那一天就大病一场,身体极其虚弱,终日躺在书房的安乐椅上,气息微弱。

“老爷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陈伯老泪纵横。

“我身败名裂了。”他很平静,阳光依旧透进来,照在碎玻璃上,反射地屋里到处都是。

“我俩一起经历过什么,你都忘了?以前不赶我走,莫非现在嫌我老了?”陈伯笑着说话,却流着泪。

“那就留下吧,吃饭。”

郑氏企业的股票已经完蛋了,所以郑叔便在半个月内卖掉了自己所有的产业,橡胶行业,房地产,加油站,酒店。能卖的都卖了,就只剩下这间屋子,但是金钱的损失是不能伤他一丝一毫的。作家,律师,诗人,大学教授这些文化精英也跳出来批判他是“新时期的毒瘤”、“汉奸”,他们义正词严,铿锵有力,发誓与此等畜类不共享一片蓝天,哎呀,多么伟大!某某作家说“哎呀,我早就看出来他是一个魔鬼,你们偏不信,还说他是一个君子,我呸!”没有人会管那个作家说没说过这话,因为他们已经开始高呼了“多么有远见的人哪!有远见的君子啊!社会脊梁啊!”可是他压根就没有说过这些,难道这是他在西界湖底和女郎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有感而发的吗?那诗人,律师,教授,君子们难道你们不记得昨天或是前天你们还在那里饮着烈酒,摸着女郎的大腿,浑身发热地抱着女人倒在床上,云雨之后歌颂生活对你们的眷顾,批判自己身边的女人污染社会,并且不厌其烦地开导她们,第二天却接着来吗!为什么你们此时是这么的伟岸和勇毅,两眼射出正义的光,啊,伟大呀,你们应该去做演员,做什么作家,律师,教授?太屈才,太屈才!还有那些歌手,白领,老板,公务员,实习生,杀猪的屠夫,你们都应该和那个在湖底挥金如土的演员一样当一个好演员,让人们不知道你们是真是假。

群众都是好演员,他们将愚昧无知愚蠢麻木冷漠这些难做的表情,心理特征全部表演得惟妙惟肖。你们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演员,你们扮演了一个千古以来最难演的角色--恶。

中国人民真伟大!

但是这些依旧没有丝毫打击到郑叔,深厚的修养让他早就知道恶的真面目,他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这一切他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另外一些人的说法却让郑叔椎心泣血,虽然他表面上依旧佯装镇定。

那些孤儿院的孩子,敬老院的老人们竟然也开始仇恨起郑泽世,这个用尽一生为他们谋福祉的男人瞬间变成了害得他们变成了孤儿、变成了孤寡老人的罪魁祸首,他们捶胸顿足,要社会正义消灭这些同种类别的蛀虫,他们吵够了,闹累了,便去享受郑泽世提供的柔软床铺,丰盛的餐饮,一流的教育,一流的医疗,一流的娱乐,就是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在他们睡前的时候,在他们课前课后,在他们在医院看病,在娱乐场所欢笑着的时候他们都在咒骂着那个男人,那个让他们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男人。还有那些“改邪归正”的失足妇女,她们竟然不爱惜自己的颜面,坦然承认自己肮脏的过去,她们哭喊着:“就是因为这些人,我们才会出现在那种场所啊,哪个人天生不是干干净净的!”她们咒骂着,痛斥着,有的女人说郑泽世是个不检点的魔鬼,总是偷瞟她,有的女人说郑泽世那个伪君子总肆无忌惮摸她们屁股,甚至有很多女人说郑泽世逼迫她们和他上床,她们骂完了,再回到自己的住处,去银行提款机前,看看这个月的资助是不是已经到账,她们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恩情,她们这群没有人性的猪狗,难道造物主真得有这么厉害的工艺,会捏出这么丑陋的人?

听到这些,郑叔才开始有痛苦的感觉了,第二天陈伯去见他的时候,他一大早就坐在书房里,台灯还开着,他喜欢上黑暗,窗帘也不拉开。陈伯走进去看他,那个男人深陷的眼睛里满是忧伤,头发在一夜之间白了好多,这是要有多么的忧愁啊!他看上去竟然比陈伯还要衰老。

“几点了?”他声音沙哑。

“七点了。”陈伯心里满是酸楚,他开始跟着郑叔出来的时候,郑叔还是一个二十岁不到意气风发的小犊子。

“我想搬个家。”

“去哪里?”

“找个宁静的乡间小屋。”

“还有多少钱?”

“三十亿。”

“这么少?”

“跌太多了,直线下降。”

“那好,拿出十亿,其中两千万每年定时发点红包给老员工,还有那些姑娘,每个月给她们的钱一定要定期汇到。还有八千万你收着,自己支配,替我多跑跑那些敬老院,孤儿院,不能委屈了他们,一定要最好的医疗和教育。”

“好的。”

“出去吧。”

陈伯一出门就撑着柜子哭起来,他竟像孩子一样哭着,喃喃道:“谁才是受委屈的人啊?这什么世道啊?”

郑叔沉重地低下头,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太累了,白发在台灯昏黄的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