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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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苏醒

清晨,窗外蒙蒙的光悄悄地从深紫色的窗帘缝隙里爬进来,屋外安静近乎于无声。只有树枝偶尔承受不住积雪的压迫而摧折落地,才发出嘎吱一声,还有间歇的麻雀叽喳,它们在雪地里快乐地觅食。

诗诗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她是被无声惊醒的。她晚间睡得特别好,难得有这么一次,身体的疼痛没有在梦中折磨她。

她缓缓睁开眼,屋里的一切只是模糊的影像,都打上了一层清冷冷的阴影。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心里很清楚。扭头往边上瞧的时候,她看到一位男顾客正趴在床边睡着。心里纳闷这男人好生奇怪,两人竟然都衣衫整齐。她挣扎着起来,要了钱好回去,虽然这男人没有动她,但钱还是必须得要的。现在的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晕倒过去,这些年,她早就在无数个日夜轮换里变得麻木,以为自己又醉倒在某个男人的床上。她头痛欲裂,不愿想事情,现在只想拿钱走人。

那位收养自己女儿的大善人需要自己提供抚养费。

时间在推进,大善人要的钱也越来越多,各种费用都掺杂其中,学费,好几个兴趣班的报名费,所以有些时候,大善人一次就要两万块,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让诗诗不理解的是一系列费用里面竟然还有尿片费、奶粉费等等的。

我的孩子都十岁了呀!

她常常这么嘀咕着,却又不敢生疑,不敢去问,怕得罪了大善人,危害到自己的宇儿。

我的女儿可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呢!对!公主一样的生活!

她这些年来就是在这样的自我麻痹中度过。

情感可以在自我麻痹中沉睡,可是物质的生活却不能,麻痹不会让你温,不会让你饱,不会让你有无穷无尽的财富去填补大善人深不见底的胃口。

大善人要的越来越多,自己给的越来越少。她现在已经挣不到什么钱了,每个月自己几乎不留一分钱,全部送给了大善人。这样的血汗钱终究还是不足账单的零头。于是大善人大骂她是婊子,是白眼狼,自己亏本抚养她的孽种,却要无端端地做了冤大头,叫她一定要把钱送去,否则把孩子扫地出门……诗诗哪受到了拿宇儿做威胁的言辞啊,她每天辛苦地赚钱,已经拿出自己能拿出的一切--所有的尊严,所有的灵魂,所有的肉体能付出的惨痛来还钱,但她只能赚到那么一丁点儿!

不行,我要起来还钱,要不我的宇儿就……

诗诗心口隐隐作痛。开始时,她挣扎了几次都没有一点力气起身,这次,她鼓足了全身的劲儿终于撑着坐起来。

她的左手被男人紧紧地攥着。

她呆坐着不解地看着他,诗诗喜欢这样的感觉,那人的手,很温暖,很轻柔。男人醒了,他猛地抖了一下,像是从梦境里跌了回来,看到诗诗坐在床上的模糊影像,他兴奋地直挺挺地坐着,屋里的灯光还是黯淡,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肤色有些黑,整张脸完全只看得见轮廓,诗诗感到他的手在哆嗦。

“先生,给五块钱吧,说好的五块钱呢?”她无力地扭头看着窗帘,想要知道窗外是什么一番场景。林宇惊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昨晚的事,她概是全都忘了。他拍拍诗诗的手背,站起身,缓缓地踱到窗帘前,静静地站着。“先生,您不给我钱么?您这么好的房子难道拿不出五块钱么?求求您了,我只要五块,五块,多么少啊!”诗诗僵硬地坐着,她低头,两只手无力地握在一起。林宇依旧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只有一个朦胧的背影,微微地发抖。“那好吧,我该走了。”诗诗缓缓地掀开被子,她浑身疼得厉害,此时的失望把她的痛苦全激发出来,膝盖、大腿的疼痛都已经渗入骨髓,脚一着地受力,她一下子就疼得咬紧牙关,额头上满是细汗。

“已经忘了昨夜的事么?”林宇一下子拉开了长长的紫色窗帘,白光一下子全涌进来,瞬间把屋子里所有的黑暗一扫而尽。窗帘后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左右长约五米,高约三米。诗诗看着屋外的景色呆住了,多美的雪景啊,大雪依然在外面挥洒,外面银装素裹,远处是广阔的田野。湖泊、山坳、树木,农田,一切都被大雪覆盖着。

安宁与纯洁。

“真美啊!”雪光照射在诗诗的脸上,那张病态的脸似乎在这一瞬间重新恢复了健康。林宇转身看着这张脸,心里痛得不行,他们不久之后又要分别了,为什么命运只给他们这么短暂的时间?他走回到床边,雪光也照耀在他的脸上,他握住诗诗的手,诗诗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愣住了。

“你为什么哭呢?”林宇紧咬着牙关,眉头紧紧皱着,头上的青筋都勒了出来,他的眼眶里全是泪,溢出来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再汇聚到一起,滴落在地上。他的那一双眼神温婉、哀伤、自责、痛苦、饱含深情。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诗诗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怪人,他的面部确实很熟悉,难道是自己曾经服务过的某个人,不对,不像,她的视线在往下移,男人脖子上围着一条破旧的围巾,这和满屋的装饰显得极其冲突,那条围巾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诗诗瞠目结舌,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嘴巴因为惊愕无法闭合。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停地哆嗦着。林宇眼睛红肿,眼泪毫无顾忌地流着,抹也不抹一下。诗诗不敢确认,她往后一仰,呆呆地靠着床背,盯着面前这个男人,林宇往前探着身子抓住她的左手,大拇指在那只腕表的表面上轻轻地摩擦着,眼泪落在诗诗的手臂上,这一滴滴的冰寒就像那晚他落在诗诗脸颊上的眼泪一样。

那一次,她的心门为他狠心关闭;这一次,这种冰冷把她封闭多年的心扉轰然打开。

诗诗哭了,她整个人像是瘫在床上,伸手想要去摸林宇的脸,眼泪啊,一个劲地往外涌,手在林宇的脸颊边,并没有摸上去,只是在无力地哆嗦。

“我不敢,我不敢,我怕!”哭腔带出来的话每个字都发颤。

“怕什么!”

“我怕这只是一个梦!”

林宇一把抓住她的手拍在自己脸上。

“看吧,这不是梦,”他大喊着,“我回来了!”

诗诗触碰到了冰凉的肌肤,冰冷的眼泪。

这两个人不再说话,相互静静地看着,放肆地流着无声的泪水。他们的心境此刻天翻地覆,灵魂世界里,一切都在轰然作响。可是整个早晨,他俩面对面,周围只有死寂。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大雪纷飞,屋里是一对深情重逢的恋人。他们都从死中蹈火而生,请忘了他们不久后又要走向死亡吧!忘了吧!在这一瞬间,他们二人都早已知足,相顾无言,泪流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