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格格,格格。”每到最销魂的时候,郑斌就这样一声一声地叫她的名字。郝莉思觉得很受用。
格格是属于他的专用名字,在平时,大家都叫她郝莉思,她身份证上的名字。
15岁以前,郝莉思名叫郝格格,谁都知道格格就是公主的意思。
她的母亲给她起的这个名,郝格格不以为然。公主,多么尊贵娇柔,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己未必,倒像是她父亲所说的,是一枚纽扣,父亲说,夫妻就像衣服的两片衣襟,孩子则是一枚纽扣把这两片衣襟给联在了一起。
父母都是有性格的人,好的时候倒也其乐融融,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各忙各的,有了争执各不相让。在事业型的母亲的眼里,父亲自私不求上进。在生活型的父亲眼里,母亲太过精明强干没有女人味。两个人经常为此而争吵,吵着吵着就提到要离婚。
离就离,要不是为了格格早八百年就离了。母亲这样说,父亲一听便摔门而去。第二天再静悄悄地回来吃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不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十二岁的生日那天,格格一个人在家,盼着父母回家,父亲说是还有点事,母亲倒是回来了,在楼下,一个男子送她下车,并拎出一盒蛋糕递给她。两个人的亲密默契超出了父母之间的亲密默契,母亲脸上的幸福甜蜜笑容,纵是十二岁的女孩也看得出,最甜的巧克力给一个孩子带来的满足也莫过如此。
母亲前脚进来,父亲后脚也回了家,他趁着妻子去了厨房,装着不在意地问格格,有没有看到母亲跟着一个叔叔回家,她说没有。
那天的蛋糕,她一口也没有吃。从那一天起,格格的童年便结束了。
从那时起,不再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说我不是你们的公主,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在她的哭闹与坚持下,父母第二天到派出所户籍处给她改了名字,从此郝格格成了郝莉思。
用这个名字上初中高中,读大学。长大的过程也是离家的过程。父母倒是没有离婚,但是格格不喜欢回家,不喜欢父母,不喜欢当女孩子。大学的时候去了北方,冰天雪地的哈尔滨,读信息工程专业。她说她要锻炼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潜意识里她是想离家越远越好。
然后认识了郑斌,他对她说,我愿意把你当作我的公主。
因为感动,她告诉他自己名字的秘密,从此,她便是他的格格,在他的怀抱里。
2.
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
那是大三那年,要实习,实习单位都是自己找。郝格格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去找自己的朋友白秋帮忙,她的父亲是电视台的副台长,人脉很广,白秋自小在台里长大,对好多部门都熟悉,那天就把她带到了电视台,在经过门卫盘查登记之后总算进去,然后见到一西装革与的年轻男子。
白秋在路上她告诉她他叫郑斌,曾经是白秋父亲的秘书,现在是电视台的部门负责人。
郝莉思。她伸出手,以示主动,而后她握到一双大手,温暖宽厚,很舒服,经过了刚才宅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后,眼前的男子亲切随和。
实习完,郑斌用自己的关系帮郝莉思在电信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是一份优差。
因为那时她已是郑斌的情人。
是的,是情人,郑斌是有家室的男子,他的妻子是一家公司的经理,白秋一早就告诉过郝莉思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子,女强人的那种,他和她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我们不可能离婚的。郑斌说。
一开始就把这些讲清楚,是希望郝莉思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如此,他可以送她香水手机甚至是房子,至于其他,免提。
郝莉思一开始是不在乎这些的,她本无意破坏他的家庭,除了不能给她名份,他在其他方面把她宠得那么好,一声声格格叫得她那么销魂。
是在意外怀孕之后,她开始恨上他的。
他开车带她去医院,邻近一座城市的医院。出来后她想休息一天,他为她在酒店开了一间房,当他下楼给她买食物时,手机落在了房间里。她一看上面写着“家人”两个字。很刺眼。他回来,她告诉他有电话找他。他就拿着手机去了卫生间。
是他的妻子。她才是他的家人。
郝莉思心痛如刀绞。自己算什么?为他受罪,偷偷摸摸跑到别的城市来,因为都怕遇到熟人。
后来,她的小腹总是有些疼,去检查,医生说有子宫内膜异位,这种疼痛会一直伴着她,也许一次好的生育才可以让她康复。她突然对于婚姻有了向往,非常非常地向往。
郑斌叹一口气说,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郝莉思愣住了。
3.
一年过去,公司又成立一家子公司,郝莉思当上了部门的经理。
这个行业女性不多,郝莉思有实力,再加上郑斌的关照,她的业务做得很好,收入也不错。她唯一难以面对的就是母亲。长途电话中每次她都会问她,格格,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
郑斌也说,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啊。她说。
可是我不能给你家庭的。郑斌说,很坦白。
那天她喝多了,有点醉意,于是违反了郑斌的规则,给他家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子。她说,我找郑斌。
那女子说他不在家,有什么事可以由她转告他。
这事跟你没有关系。算了吧。郝莉思不悦,那女子以郑斌代言人的身份给她说话,彰显是他的妻子的权利。她挂了电话,过后一想,显得自己情怯且无理。
凭什么?郑斌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却安享天伦。这不公平。
喝高了失控了的郝莉思再次拨了那个电话。她说,我找郑斌。
那女子平静地说他不在。
那我找你。郝莉思说。
有什么事吗?那女子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郝莉思挑恤地问。
不知道。对方比她更沉得住气。
我叫格格。我和郑斌好两年了。他说他并不爱你,你们的婚姻没有爱情,为什么不结束它呢。郝莉思获出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问。
我叫格格。郝莉思说。这个名字只有郑斌知道。他总是这样叫我。她带些自豪地说,用自豪来刺激对面的女人。
哦,我的女儿也叫格格。郑斌和我的女儿。这也许是一个巧合。我想他爱自己的孩子一定超出他爱你。也许你需要冷静一下。
对方挂了电话。那一刻,郝莉思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呆住了。
她头疼欲裂,打电话叫郑斌过来。
郑斌过来了,他一见她就说,你疯了。
他的妻子和他谈过了,请他自重。
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讲过,不要想得太多,我们就做情人做哥们做朋友。但是别的,不要想也不要碰。我帮你找工作,帮你拉业务,帮你挣钱,这还不够吗。
4.
郝莉思快要气疯了。
她想自己要尽快地离开这个男人,于是去参加一个单身人士的聚会,在聚会上,一个向姓男子对她颇有好感。他是某网站的CEO,丧偶,在市内拥有多套住宅,除了人矮一点,别的方面都不错,是结婚的最好人选。
郝莉思想那就交往看看吧。
有一天,约好在酒店吃饭,不巧遇到了郑斌和他的一帮朋友也在。郝莉思跟他打了个招呼,神情自若,她很高兴能让他看到自己有新的开始。中途郝莉思去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向先生对她说,郑斌你认识。
是的。怎样?
我也认识,我们网站跟他们台里有大单的业务往来。
郝莉思就知道,坏了。
果然,那一次约会后,向先生就淡出了她的视野。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和郑斌的关系看似私密,其实在圈子里路人皆知。圈子很小,却是一个人的世界。
她不甘心,在空虚的时候,她就打电话给郑斌,她说她很想他。
她是很想他,现在她甚至可以不要婚姻只求能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和他痴缠也是幸福的。
可是第二次郑斌就不接她的电话了。
她不甘心,她到他的家门口去等他,在周五的下午,等在他家附近。
那天下着大雨,在电话里郑斌说他在外地出差回不来,可是,半小时后她就看到他抱着孩子从车上下来,匆匆地上了电梯。
她去敲他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短发的大眼睛女子,矮小但是精干。这是他的妻子,郝莉思知道。这个女人问她找谁,她说,我找郑斌。
她没有让她进门。她说,你等我片刻,我们到外面茶座谈谈。
这女子转身拎了一个包就出门,在那片刻里,郝莉思发现,她只给自己涂了一层口红,但是,那口红便已表明她的斗志和决心。
果然,在茶座坐定后,她说,对不起,我家男人让你受了委屈。但这是双方面的,请你放下这委屈,不要和郑斌纠缠下去了。
只要我铁了心你们就不会有结果了。更何况,他自己都不想离开我。他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在外面玩了一圈总是会回家的。
她那么笃定那么自信。郝莉思明白,美貌再加上智慧,以及这女人天生就有的定力,郑斌不离开她也是有道理的。
那我怎么办?
忘了他,重新开始,你还年轻,伤口长得快。
那女人递过来一个纸包,里面一看就是钱。
一个转身间就能拿出五万元现金来的女人,她能搞定一切。在她的眼里,自己就是那样的可以用钱搞定的女子。
郝莉思羞愤不已,不行,她想,我要报复。
5.
报复的念头一旦从脑海里跳出来,就像一只蚊子,拍不死它,它就会一直在你的耳朵边嗡嗡。
怎样报复呢?
郑斌和他的妻子都强悍,在他们面前自己无能为力。突然,郝莉思想到了郑斌的女儿。对,那个三岁的也叫格格的孩子。她曾经亲眼看到郑斌抱着她下车,她记得她的样子,也知道她就在他家附近的一家私立幼儿园上学,她相信自己是有机会接近她的。
接近她之后?想到这里,郝莉思突然有些心惊胆战,所有她所了解的罪恶手段涌上脑海,每个念头都是那么疯狂,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流满了毒汁,腐蚀得自己也千疮百孔,她想结束这样的臆想,可是,却心不由已。
要报复的念头那么强烈,他们玩弄了她欺侮了她,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只有他们的女儿才是最弱的一个环节,如果报复了她就报复了他们。
念头如此强烈,让她兴奋让她失眠让她憔悴。
她甚至已经买好了一瓶硫酸,藏在自己的床底,这更让她夜不能寐。
父亲突然打来一个电话,说是母亲要做手术,让她回家。
更年期之后母亲的病一直没有断过,高血压,糖尿病,这一次她是安装心脏起博器。
郝莉思赶到医院,母亲躺在床上正在喝水,父亲在喂她,她像个孩子一样在父亲的怀里,很安静很听话。
郝莉思突然发现,到老了父亲表现出他对于母亲的责任来,母亲表现出她对父亲的依赖来。
手术室门口,郝莉思碰到一张熟悉的脸,想了半天,想不起来是谁。
手术后第一天,医生来查房,她看到那张脸冲自己微笑。然后,她看了他的胸牌,上面的名字是卢刚。她突然就想起来,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当年的他英语学得特别好,她也是。两人曾经一起去县城参加比赛,可是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那时的她和他都好腼腆。高中他们分别去了不同的学校,算一算,已有12年的时光从他们中间流过。
他对她的母亲分外地细致,对护士特别交待要用心照顾。郝莉思的母亲得知他是她的初中同学,心情大好,只要他来就跟他不停地说话,他不在就向护士打听他的消息,最中心的是,他结婚没?有没有女朋友?
如她所愿,卢刚还是单身。本来不想住院的郝莉思的母亲不想出院了,更不让郝莉思回哈尔滨,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郝莉思,你再不主动我就主动了。
你怎么主动。郝莉思笑着问。
我就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婿。
郝莉思笑,人老了怎么就像孩子。
可不是?她的父亲在一边接口。你以为恋爱结婚是那么容易的事,那可是比摘天上的星星月亮还难呢。
母亲打了父亲的手,轻轻的一下,那一下,让郝莉思突然明白,有的夫妻一辈子吵吵闹,不忠、外遇,那是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表达对彼此的爱与恨,但是,只要他们没有离婚,他们就还是夫妻,到了某一天,也许就像父母这样,反而达成了和谐。那么,郑斌和他的妻子是否也是这样的一对?
她突然很沮丧,笑容在脸上僵住。
6.
母亲度过危险期后郝莉思回哈尔滨了,飞机在云端穿行,越是接近那个城市,她的一颗心越是忐忑。她发现,复仇的念头又回来了,如同阴魂附体,挥之不去。
那是她心底深处的秘密,无人可以倾诉无人可以解脱。
想起陪母亲时,她曾受卢刚的邀请去他的办公室,在他的楼下有一个心理门诊。她问他,这个有效吗?卢刚点点头,说,心病要用心药治,有些病的确是外科大夫也没办法的。
她去找了哈尔深最有名的心理医生,他在报纸上开有专栏,后面附有他的电话。预约后的一个周末她去见他,那是一个魁梧的值得信赖的男子。
她告诉他自己那些挥之不去的可怕念头,想对一个孩子施以毒手的种种想象。
请你帮帮我。她说。我很痛苦。
心理医生问她的童年经历,于是她讲了她的过往,从她的改名经历说起,突然她发现,她怀念在郑斌的怀抱里被他叫作格格的时光其实是因为自己怀念童年时候被父母叫作格格的日子。一直以来,她都希望自己是一个公主,被公主一样的对待。是因为得不到而要求改名,可是在改名之后又怀念。所以,所有原来曾经厌恶的会成后来自己向往的。当得不到的时候,就想毁灭。毁灭那个小女孩其实就是想毁灭自己。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郝莉思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也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怎么办?
心理医生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天,有个人在山路上赶路,突然被一个瘪袋子给绊倒了,摔倒后的他非常生气,于是,冲着那个袋子踢了一脚。没想到在他的一踢之下那个袋子胀大了一点。这个人越发生气,他再踢,那袋子再胀。到最后,这个袋子就胀得比他的人还高,整个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而他自己也累得瘫倒在地。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这时过来一个高人,他向高人请教。高人说,这个袋子叫仇恨袋,里面装着的其实是你的仇恨,你越是想报复它,它就越是变得更大。其实,一开始你如果放下它,避开它,你现在大概已经走到山的那边去了。
这个人这才明白。他放下了那个袋子,走自己的路去了。在他的身后,那个袋子萎缩成一团,小得就像一枚石子。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装着一个“仇恨袋”,它让我们受伤,受伤之后你越是恨越是想打压它报复它,它却变得越大,然后控制了你,阻挠了你。
而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放下。
那一刻,郝莉思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空了,胀得满满的怨毒与仇恨,突然消失了。
7.尾声
一个月后,郝莉思离开了哈尔滨,她辞职,并且变卖了自己的那套房子,然后回到了武汉。
走的时候,她没有告诉郑斌,她想,过去的就过去了,最好不要再提起。
她想重新开始,在父母身边,和一个初中就认识却一直没有交往过的男子一起。
恋爱小心理:
1、不能给你婚姻的男人,最多只能是一个玩伴,不值得你付出真心。
2、报复一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自己活得好一些。
3、仇恨是一件很累的事,不如拿这精力去做点有趣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