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简宁从外语学校出来时,外面下着大雨,马路上车人相挤,恍如乱世。幸亏带了伞,她并不是很急。只是出租车上都有人,偶来一辆空载的,听她说到街道口,司机说方向不一致,他要去交班了。5点半,正是出租车的交班时间。
不等司机说完,简宁折身走开,被人拒绝前先拒绝是最好的姿态。
这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摇下车窗来,示意她上车。
她很诧异,但是还是用二分之一秒的时间打量了眼前的这个男子,白皙干净,眼睛细长,头发很短,咖啡色T恤,不像孟浪弟子,只是,他认错人了吧?
“我到工大,我带你过去。”好听的声音。
他怎么知道我住在工大?就在这犹豫的片刻,一辆空载出租车开了过来,她对这个人摆摆手,朝那辆出租车跑去。
出租车潮湿肮脏的座垫让简宁怀想私家车的干净舒适,但是,她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人家就得捎上你,好人不是没有的,但她宁愿往别的套路上想,英雄救美往往是想得到美人,就算是你情我愿也暧昧。不如打出租车,到达目的地付钱下车,免去一切的可能纠缠。她宁愿如此。
20分钟后,简宁到了家,大学分给简宁的那间38平米的套间,上世纪80年代的建筑,屋前有浓密的梧桐树荫,也有明媚阳光,在每一天不同的时刻铺到她的阳台上。
一年前安到澳洲读研,“两年之后我可以拿到绿卡,然后,再把你办过去。”他对简宁说。理想的世界里一切一帆风顺、幸福美满,等两年之后。
两年,不长但也不短。对于25岁的简宁,往前一步,尚可以放肆女孩子的天真,往后一步则不得不面对现实世界的勿促,用一颗日趋女人的心来渴望安定。她一边研究外教的英语发音,一边想着自己的申请投往哪所大学。如果安不能如约把自己办过去,自己也得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一个人身上,是危险的。
简宁将手中的伞撑开晾在阳台上,然后去看那盆仙人掌,五六片手掌大小的叶片,参差而上,小刺不怒自威,是一种没人照料也会茁壮的植物。它开始抽出花苞,简宁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那花苞长大一点没有。
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人在看她。简宁用余光看到一个人影就在右边那家与她家仅相邻3米远的阳台上,是那名车上的男子,她有点不相信,于是往楼下看,那辆银灰色的车泊在楼下,真的是他,而他正在往这边看,满眼含笑,这笑意味丰富。他说,我们又见面了。
简宁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是你啊。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难怪他会把车停在自己面前,简宁笑了,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邻居是教数学的张老师,他家的淘气儿子总爱在阳台上冲她作鬼脸的。怎么会是他?
“张是我大学同学,他们搬家了,刚好我到武汉建办事处,我就先住这边。”
“下次不会拒绝我了吧?”他笑着说。
简宁尴尬一笑,转身进了门。他给她好感,也隐隐给她不安。
坏人
第二天下楼的时候,简宁看到那辆车,注意看了一下车牌号,“粤AXXX”,真是从广东来的。车窗摇下来,他露出半张脸,示意她上车。
“顺路吗?”简宁说。
“上来吧,送你出校门还是顺路的。”
简宁不好意思地笑了,脚上的新高跟鞋在刚才下楼时就觉得不舒服,再说他实在不是一个讨厌的人。
他的手优雅地打着方向盘,一边问她,“在哪上班。”
“水果湖。”
“刚好,我在电信大楼,我送你去。”
“不麻烦了,我还是坐公汽好了。”
“你就别客气了,我刚到武汉来,你就当是给我做一次向导吧。”
简宁稍稍心安,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你以前在这个学校读过大学,对武汉应该不陌生。”她说。
“你很聪明,但是有点过敏。”他笑了,“我看上去像坏人吗?”
轮到简宁不好意思了。
她与他交换了名片,他叫周坤,某机电公司的区域经理。“愿意做你的顺风车司机,只要你不拒绝。”他笑笑地说。
简宁受不了他这样的笑,体贴的同时带一点痞气,淡定且有分寸感,是怎样的故事修炼成这样的一只狐狸。不由得把他和安进行对比,安是憨厚木讷,却是让人安心的。
心跳
周末,简宁正在电脑前上网查资料,突然黑屏,是停电了。她到阳台上,别人家灯火仍然,一定是家里的保险丝烧了。以前这样的事都是安解决。安走后就找邻居张老师帮忙。邻居现在是他。
她迟疑着过去敲门。
周坤擦着一头的湿发探出头来。“我在冲凉。”他说。
简宁只好退回家,过了一会,他衣冠齐整地过来敲门,问是什么事。
“请你帮忙换保险丝。”简宁说。
她搬来凳子找来工具,看他站在凳子上专注地拆卸保险丝。简宁突然觉得那样子的他很有男人味,心砰砰地跳,于是借口看是否来电闪到了屋里。
“灯亮了。”简宁出门向他道谢。
“不用谢。”他跳下来,站在她的面前,笑着说,“我就在你隔壁,随时愿意效劳。”他坏坏地笑。
她知道这话后面的调侃、暗示,却抹不下脸来生气。于是去阳台给仙人掌浇水,惊讶地发现它开花了,细长的花瓣洁白如丝绸一样的光滑娇嫩,粗糙的枝叶却开出如许精致妩媚的花。简宁把它搬到了电脑边,周坤笑着说,很美。像在说花,也像在说她。简宁的头脑再次短路,再次知道自己不能应对眼前的这个男子。
“忙了半天,也不给口水喝?”
“给你一个苹果吧。”简宁从水果盘里拿一个苹果递给他。
他一脸坏笑地接过手,挥手告别,她蓦然明白,苹果也是有色情的意味的,简宁的脸发烧,心扑扑地跳。她发现自己的敏感是一个信号,不是他太危险,而是自己太孤独。
吝啬之花
简宁刻意地躲着他,看到他的车泊在楼下,听到隔壁门的开合声,她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既欣慰,又不安。
在搭他的顺风车的路上,断断续续讲了他的一些事,他在广州有一个新加坡女友,后来女孩嫁入豪门让他很受伤,从此努力打拼,在一个个城市间奔波,也遇到不同的女子。有的是逢场作戏,有的是互相取暖。
他很坦然,他说他很喜欢她这样的女人,神秘而且矜持。她只是一笑,也许只是因为不了解吧。她想。
但她知道自己是有一点喜欢他了,他是一个雅痞,谈情说爱自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她不想走近他,但也不愿意拒绝他,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张力。
但事情却要结束了,申请的大学来了录取通知书,签证也很顺利。
简宁想把这消息告诉他,刚出门看到他也正推门而出,两人都有点惊讶,然后齐声说:“出门啊。”然后就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散会步吧。”他说,“我要搬走了。”
哦?简宁有点惊讶,没想到他比自己更早。
在大学门口有一家叫OIDTIME的咖啡吧,简宁每次看到都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是“老时间”,还是“过去的时光”?前者像一个约定,后者则是约定之后的回忆了。
他们坐在里面一个角落里,闲闲地聊。
“美好的事物就要与人分享。”他说,“连仙人掌都懂得开花呢。”
简宁笑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懂,但是,她却不敢回应。因为只要开口总是被他抓住漏洞。
“其实你什么都懂,就是装着不懂,是不是?”
简宁不置可否。
“为什么要这样?”
“不想扫你的兴啊,你的本意也只是想与我调调情,慰藉一下异地他乡的寂寞时光。”
“把我想得这么纯洁,唉。”周坤作出一副不堪的样子。
他是懂她的,她是习惯用逃避来获得安宁,就像她的名字,简单才能宁静。
简宁说,“给你看一样东西。”
是一个小影集,掌心大小的一个小本子,有两厘米厚,展开来有20厘米长,一溜儿是6张简与安的彩色照片,另一面,是一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和她,年轻丰美,深情对视,为了让他死心,简宁不惜展示自己的幸福。
“看来,所有的诱惑,对于一个幸福的女人都是无能为力的。唉,被你打败了。”他举手作投降状,然后又不甘地说,“其实,你应该让你的生活中发生一点什么,等你老了时候可以拿来回忆的。”他笑着说。
“跟你在一起散步,也是可以回忆的。”简宁也笑着说。
周坤摇摇头,笑了。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总是笑,用笑表达赞赏,用笑来掩饰不安,用笑表示默许,也用笑来婉拒。
“请你一定要幸福,才对得起我对自己的残酷。”周坤笑着说。“你在我的心里真的是不一样的。请不要把这当作恭维。”
简宁低头呷了一口咖啡,笑了。他有那么多的女朋友,可以一个一个地对比,而自己只有安。他不曾让她失望,那么她也不能让他失望。周坤对她不是没有吸引力,可是,她明白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不断地猎取只会提高感受幸福的阀值,拥有的越多,感受越杂,幸福感越少。而两个对于爱情的理解不一样的人如果恋爱,就像段位不一样的对手对垒,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相比起来,自己得到幸福可能会容易得多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但同时也有些怀疑,太过谨慎是否也损伤了自己的感受力。
走回学校的路上,看到有人在卖宠物,小猫小狗荷兰鼠什么的。
简宁停住脚步看它们,周坤说:“你喜欢什么?”
简宁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小盆,那里有几只小巴西乌龟在爬。他笑着掏出钱包,买了一只小小的巴西龟、一个透明的金鱼缸。
“请你一定不要再拒绝。”
简宁笑咪咪地接了过来,“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叫它EGG吧,一只黑黑的扁扁的坚硬的可以爬动的蛋。”周坤说。“服了你,连宠物都挑最好养的,是你不想付出太多,还是你真的知足常乐。”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两个人又笑了。
“对了,别看巴西龟外表坚强,但其实很脆弱的,你知道它最怕什么吗?”
“不知道。”
“它最怕蚊子,如果被蚊子叮一口就完了,到了夏天,你记得要给鱼缸口盖一块纱。”
是吗?简宁不相信,真的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事。
“真的真的,千万别忘了。”
关于EGG的后记
简宁过机场安检时,所有的手续都很顺,只有EGG被拦下了,给它办动物检疫证及托运手续比人的还复杂。
其实,不过是一只巴西龟。但是,简宁一定把它带到澳洲,那是一个仙人掌如林的国度,而EGG是无法替代的。
“到夏天别忘了给它盖上手帕啊。”周坤曾经这么说过。
分别时,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你就是我的蚊子。”这是他对她最后说的一句话。
恋爱小心理:
1、她不是吝啬她的爱,只是相信这世界上真正的幸福,是以必要的节制为前提的。
2、一对一的恋情,是最简单的恋情,也是最纯粹的。
3、有的时候不动情,并不意味着不动心。只是,知道自己的界限在那里,懂得遵守自己的原则。